她思量著今晚該在哪里過夜啊。

宋家人只知道讓她來給歹人送銀票，沒想過她的安危，也沒想過她送錢后去哪兒休息睡覺——現在城門已經緊閉，回宋府是不可能了。抬頭望了望頭頂，高高的樹沿著山路蜿蜒生長，白日里看沒有什么，夜黑了，再有些風，頭頂上只有三兩星子躲躲藏藏，足可以讓人很有陰影，渾身一悚了。

山頂上有座普救寺，可她沒有膽量上去，泥塑的菩薩也不能下來普渡她，救她了。

就在草叢里安歇一晚？

金桃搖搖頭，這里也不是能睡覺的地方，她索性起身，慢慢朝城門的地方走去，現在已經是三更以后，距離開城門的時候也不長了，不如慢慢騰騰走過去，再等等，就能進去了。

金桃走得很慢，她活了快二十年了，還從來沒有走得很慢很慢過，她一出生就是奴隸的身份，就是宋府的家奴，從很小的時候她就開始服侍人了，沒有過慢慢走路慢慢欣賞身邊景色的權利，她也忘了慢慢走是何種感覺了，她甚至覺得自己就是這么個急躁的脾氣，走得快，說話快，情緒來的也快。

悲喜都在一瞬間——她現在看不出自己的面容，像極了哭的時候努力逼出一個笑，笑的時候又想起心酸的事兒忍不住哭。

現在走得慢了，她的心思也慢了，盡是在想跟以前不一樣的，其中也包括對宋家人的看法。

她能有什么看法呢？只不過是個家奴而已。

她撇了撇嘴，笑了，像平日嘲笑別人一樣嘲笑自己。

她沒想到自己能走的這么慢——到了城門邊上，已經快天亮了。

秋日的風還是很涼的，金桃走了這一路，身上冒著熱氣，突然一停下來站了會，身上覺出了冷意，便開始搓手，轉身跺腳，給自己增加一點可憐的溫暖。

她看到一個人側躺在城門之外，很是狼狽，像是死了，又時不時有動靜。

本來不想去看是誰，但越看越覺得奇怪——這個人好像是受了重傷，還想要進城去，一直努力超前挪動，但身子太沉，動不了多少，就又停下了。

處于一種憐憫，也仿佛是對自己的同情，金桃挪到那個人的旁邊，看看他需不需要幫助。

那個倒在地上的人還能說話，斷斷續續有氣無力，只在重復著兩個字，“救我，救我……”

聽到這聲音熟悉，金桃忙蹲下身子，輕輕抬起這個人的頭，這個人竟然是二郎瞻光!突如其來的虛弱的臉，蒼白瘦弱，像個災民一樣，金桃怔了一怔，忙去叫人。

這時候城門也已經打開了，守門的衛士打著哈欠，仰著頭出來了。

金桃忙上前救助，“我是宋府的婢女……我們家的二郎倒在路邊了……”

經過救治，瞻光才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確實回到家里了，瞻光不禁哭出了聲，什么話也沒有，只顧著哭了。

這種情緒不得不讓關心的人生有疑惑，怎么一句話都沒有就哭起來了？

陸青青直覺可能是生意出了問題，又看到丈夫跟個災民一樣，不知道賠了多少錢呢，也跟著哭了，邊哭邊埋怨：“不讓你去那里，你偏偏要去，這下好了，成這個樣子了！”

劉慧珠將陸青青拉到一邊，輕聲道：“嫂嫂就少說兩句吧，二哥也很難受了。”

陸青青咬牙道：“這時候不說說他，他是不會長記性的！看著人家掙大錢眼紅，便也想去掙大錢。可也不看看自己的腦子跟人家差多少，人家是天生經商走動的料子，他呢？天生的榆木腦袋，豬腦子！先前賺了點小錢就忘乎所以了，說自己會掙錢了，經商哪有那么難，躺著都能賺錢！現在可好，一句話也不說了，躺在那里裝死！以后可不能讓他出去了！”

這些話被剛進來的萬夫人聽到了，很不高興，指著陸青青道：“你出去，出去!他才剛醒過來，你說這話不是刺激他嗎？”

陸青青不滿道：“這個時候不狠心說他，他是不會改的，指不定要鬧出什么天大的亂子來呢！母親啊，您可不要縱容他了，這時候該好好教訓教訓他。你看他哭的那個樣子，肯定把帶去的錢都賠光了！我們分到錢也就那些，又不是金山銀山，很快就會沒有的啊，他又不能掙錢，腦子又不好使，不能當官，我們以后可怎么活啊？”

還沒說完，陸青青就被劉慧珠拉走了。

萬夫人嘆著氣，恨恨的望著兒媳的背影，很想感嘆一句患難見真情。

進到房內，果然聽到瞻光在哭，金桃在旁愣愣的，像是沒緩過來。便叫她過來，問道：“你把銀票放過去了？”

金桃點點頭，道：“我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二郎倒在地上。”

“先不要去管他，他回來了，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你可見到安歇綁匪了？”

“沒有……我聽到有人喊叫，很害怕，便跑了。”

“那小姐人呢？”

“我沒有見到啊……”

“那你去是干什么啊？自己回來了，錢送去了，小姐你不管了？”

“老夫人，我，我沒有不管小姐啊，只是那里確實沒有小姐啊。”

“那你還回來做什么？”萬夫人生氣跺了跺地。

金桃沒有答話，她知道這個時候若是多說話，萬夫人只會更生氣，她閉嘴了。

在旁攙著萬夫人的王蘭若忙道：“那信上也只說了讓我們把錢送過去，別的就沒說了，應該還有第三封信。金桃去給送錢，已經很有勇氣了。”

萬夫人沒有答話，走到瞻光床前，氣呼呼道：“你怎么樣了？能死得了嗎？你妹妹被人綁去了，你還躺在這里，有臉沒臉了？”

“娘，我受傷了，被人騙了……”瞻光哭道。

毫無征兆的，萬夫人上手狠狠打起了瞻光，“讓你出去，讓你出去！下次還出去嗎？你媳婦說得對，雖然難聽，我不喜歡，可你一定要聽進去，量力而行，你沒有那個腦子還去攔什么瓷器活啊。趕快起來，別給我裝死，去找你妹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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