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方站起身，沖楊氏怒聲喊道。

楊氏囁嚅了一下：“娘也是沒辦法……”

季雪蘭把懷里的襁褓遞到楊氏面前，還沒開口，已是淚水漣漣。

“娘，你看看三丫……她才將來到這個世上，眼睛都還沒睜開呢，她奶奶就要溺死她……你現在還讓我回去？她是你外孫女啊！”

楊氏也跟著難過的掉淚。

“娘知道你的難處，娘都知道。我也疼三丫，可她畢竟姓孫，流著孫家的血，她奶咋可能真要把人淹死？興許就是嚇唬嚇唬你……”

“不！她不是嚇唬我，不是！她就是要害死三丫！”

季雪蘭推開楊氏，緊緊抱住三丫。

憤怒和恐懼在她臉上來回交織，她控制不住的瑟瑟發抖，仿佛又回到了三天前。

三丫剛落地，才發出第一聲哭，孫婆子就掀簾子跑進來，從接生婆懷里搶過孩子。

小被子掀開后，她的臉呱噠掉在了地上。

陰森森掃了一眼躺炕上還沒緩過勁兒來的季雪蘭，二話不說，抱著三丫就出了屋。

季雪蘭剛生產，軟手軟腳沒有一點力氣，但婆婆的那一眼讓她直覺不好，忙掙扎著下炕，在接生婆的攙扶下，跌跌撞撞跟了出去。

她怕婆婆把三丫給扔了，結果事情比她預想的還要殘酷。

孫婆子快腳走到后院，竟把一個剛出生的孩子直接扔進了尿桶！

剛轉過拐角就看到這一幕的季雪蘭頓時嚇的魂飛魄散。

她驚叫一聲掙開接生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飛奔過去就想把三丫撈出來。

孫婆子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攔住不讓，嘴里還罵罵咧咧，說她們娘幾個活著浪費糧食，都該死。

季雪蘭那會兒就像發了瘋一般，什么都聽不到看不到，心里只有她的三丫，而孫婆子就是一個面目猙獰，想阻止她救自己女兒的老妖婆。

正巧靠墻立著一把鐵锨，拉扯間被她一把抓住，反手就向身后掄去！

孫婆子吃痛嗷叫了一嗓子，一腳踹到季雪蘭腰上。

季雪蘭倒在地上，顧不上自身的疼痛，伸腳踢翻了尿桶。

腥黃的尿液流了一地，她撲爬過去，把三丫抱起來就往前院跑，一氣兒跑到自己房里，哆嗦著手插上門栓。

滴水成冰的天氣，就是成人弄一身潮都扛不住，三丫一個剛落地的娃，渾身已是烏青泛紫。

季雪蘭眼淚長淌，怕小女兒是活不成了。

如果村里有郎中該多好，可即便有，孫婆子也不會給錢看。

怎么辦，怎么辦……

只能靠自己了。

三丫身上的氣味很難聞，可是季雪蘭不嫌，找東西胡亂擦了擦，就爬到炕上解開衣服，把三丫貼心口抱著，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和她冰凍的小身子。

她心里無助又絕望，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哀求老天爺，讓她的三丫活下去。

挨了打的孫婆子又豈會善罷甘休？

她帶著孫壽氣勢洶洶來踹門，大吼大叫著讓把三丫交出去。

季雪蘭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闖下大禍，自己竟然打了婆婆！

她嚇得渾身發抖，更緊的抱住三丫。

她不能把三丫送出去，送出去三丫會死的！

大丫和二丫看著被踹的搖搖晃晃的門板，還有爹和奶奶兇狠的叫罵聲，兩張小臉上全是驚惶。

她們飛快爬上炕，一左一右摟住季雪蘭。

“娘，我怕……”

“奶奶又要把我們給賣了……”

季雪蘭也怕，可在女兒面前她得裝作堅強。

騰出一只手替倆人擦干眼淚，顫聲哄道：“不怕，不怕啊，有娘在，誰都不能賣你們。”

外面，孫婆子和孫壽叫罵了半天，累了便消停了。

季雪蘭卻不敢有絲毫松懈，眼睛硬睜了一夜，直到天將明時，三丫才在她懷里重新哭出來。

季雪蘭也哭了，她是高興的。

大丫二丫不知情，也跟著嚎啕大哭。

“大早上嚎什么喪！”

孫婆子還以為是小賠錢貨沒熬過去死了，心里總算舒服了點。

不過季雪蘭用鐵锨打破她頭的事，肯定不能輕易饒過去，即便只破了層油皮。

她讓兩個兒子抱了根圓木頭使勁撞，很快，老朽的木門應聲而倒，季雪蘭也被從炕上拽著頭發拖到了院子里。

孫婆子劈臉給了她兩巴掌：“反了天了，做人媳婦的敢打婆婆！兒子，給我好好教訓教訓她！”

孫壽二話不說，上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剛生產完的季雪蘭哪經得住這樣的暴打？疼的滿地亂滾，卻硬是咬著牙不敢吭聲，奢望著他們出了氣就能放過三丫。

大丫二丫抱著小妹妹在旁邊哭喊：“別打我娘，別打我娘，求求你們了，別打我娘……”

她倆一哭，懷里的三丫也跟著發出微弱的哭聲。

孫婆子這才發現小賠錢貨還沒死。

“這個賤種，命還挺大！看我不……”

大丫機靈，見奶奶要來搶，抱著小妹妹就往院外跑。

孫婆子還要去追，被季雪蘭一把拽住褲腳。

她已經被打的鼻青臉腫，辨不出原來模樣，臼齒也掉了兩顆，一嘴血沫子。

強撐著爬起來，跪在地上砰砰砰給孫婆子磕頭。

“娘，我求求你，你饒了三丫吧，她是你親孫女啊……你給她一條活路吧……”

孫婆子對她的哭求根本無動于衷。

“我給她活路，誰給孫家活路？你嫁進來這些年，光吃閑飯不下蛋，生幾個賠錢貨還跟寶貝似的，死活不讓賣。不賣就不賣，反正也賣不了幾個錢，淹死了干凈！”

“就是啊弟妹，雪災鬧這么厲害，咱家糧食都快吃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且吃不飽呢，這又來一個討債的……”大嫂杜氏也跟著說風涼話。

二丫眼淚汪汪道：“大伯娘，我和姐姐可以少吃點，分點給妹妹吧！等她會走路，我就帶她去撿柴禾，我們不白吃飯……”

杜氏翻了個白眼：“幾個丫頭中啥用，也就撿撿柴禾打打豬草，給你們吃一粒米都嫌費得慌！”

二丫說的話和她傷心的哭聲，聽在季雪蘭耳朵里，她的心像刀割一樣疼。

為什么？

她自嫁過來就友讓妯娌，孝順公婆。

她在這個家起早貪黑，干的活比誰都多。

可她的女兒連頓飯都吃不飽！

這些年她一忍再忍，一讓再讓，可是為什么，她們還要苦苦相逼！

這一大家子都不拿她當人看，也不拿她的大丫二丫當人看。

就因為她生不出兒子……

孫婆子已經下了最后通牒。

“我告訴你，三丫肯定不能留！今年遭災又是個賤年，養不起那么多人口，開春后大丫二丫也得賣掉！你同意最好，不同意就讓我兒休了你！哼，識時務的，趕緊給我們老孫家生個孫子……”

“休了我吧……”季雪蘭喃喃道。

“啥？你說啥？”孫婆子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季雪蘭停止了卑微的哀求，神情木然。

“我說，你們把我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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