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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蓋簪纓-第二百零六章 賦稅(中)
更新時間:2019-11-30  作者: 顧省吾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冠蓋簪纓 | 顧省吾 | 顧省吾 | 冠蓋簪纓 
正文如下:
一群人如狼似虎般走過來,孫女史和蕭繪錦一個在前,一個在后,皆一步一步的后退躲閃,眼看一只只臟手即將碰到孫女史的時候,忽有一主一仆飛身殺來,一個赤手空拳,一個是手里頭握著一把匕首,三兩下便將這一幫廢物打得落花流水。

來者二人正是桓陵和曾瓊林,二人的船剛剛靠岸,一聽不遠處的山腳下有動靜,當即循聲找來了,卻正好望見一群人向淮南公主逼近,于是趕忙出手救人,索性兩人來得及時,蕭繪錦這才幸免于難。

那領頭的一干弟兄大多已被打倒在地,自然不甘,仗著自己有三腳貓的功夫,當下就抽出藏在腳下靴子里的短劍,就朝桓陵殺去。

而此時桓陵正忙于對付那些小嘍啰,尚不曾察覺,蕭繪錦與孫女史二人躲在一邊,互相安慰,望見領頭的持劍刺向桓陵,驚呼:“小心!”

桓陵聽言,轉身一望,見那人持劍殺來,旋即飛起一腳踹在他臉上,那人躲閃不及,被踢得一個踉蹌,連連后退,險些仰下去,而桓陵偏又伸手抓住他握劍的手,用力一擰,似要擰斷了他手腕的架勢,他一下吃痛,手一松,便任由手中的短劍落地了。

“饒命饒命!貴人饒命……”這領頭的如今竟也知道求饒了。

“說!你們究竟是什么人?膽敢對淮南公主不敬!莫非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桓陵臉上怒意是有的,可恨意卻絲毫沒有,顯然對蕭繪錦,就僅僅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公……公主?”領頭的看著蕭繪錦,在聞知蕭繪錦是公主的時候,顯然嚇得不輕,也知道現如今不光是他自己,還是他家的主子,都算是惹上大麻煩了。

蕭繪錦此時正側著身子,聽領頭的此言,便側首來剜了他一眼,隨即又轉過臉來不愿看他,孫女史始終都護在蕭繪錦跟前,只罵道一句:“刁民就是刁民!果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連公主你也敢動,這下你就等著五馬分尸吧!”

領頭的一聽說要五馬分尸,這下可是嚇得不輕,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居然掙脫了桓陵的手,繼而“噗通”一聲跪倒在蕭繪錦跟前討饒:“公主饒命!小人有眼無珠,不識您鳳駕,求您饒了小人,小人此后愿當牛做馬,來服侍公主……”

“放屁!”孫女史越聽越氣,繼而又出口罵道:“就你長得這歪瓜裂棗的樣兒,叫人看見了,心里頭都膈應,還有你這副德行,誰敢讓你近公主的身?還敢說服侍公主,我看你再投胎十次也服侍不了!”

“芍月,少與這種人浪費口舌,”蕭繪錦說著,又側首剜了領頭的一眼。

彼時桓陵也走過來,單手抓住他的衣領,一把將他拎著站起來,繼而另一只手接過曾瓊林遞來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威脅道:“說!你們究竟是誰派來的!”

桓陵原以為這幫人只是賊匪,卻看他們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定然就是哪戶人家的家奴,此番必定也是受人指使。

匕首架在脖子上,領頭的自然不敢有半點隱瞞,趕緊說道:“小人……小人是奉度支尚書之命,前來征收田稅的,后面那戶人家,他們不肯交稅,小人就……就叫兄弟幾個打了他一頓,然后……然后就被公主看見了……”

桓陵聞言,朝他身后方向望了一眼,果然就見山腳下一個婦女抱著地上被打得遍體鱗傷的男人痛哭流涕,旁邊還跪著一個孩子推著男人的手喊爹。

一時出神的時候,忽聞蕭繪錦質問領頭的:“戶部大司徒,分管度支尚書和左民尚書,度支尚書掌管天下賦稅,左民尚書掌管天下工商,你說你們是奉度支尚書之命,前來征收田稅的,本宮可以相信,但據本宮所知,凡官吏皆有公服,就算是名不見經傳的征稅小吏,也一樣有朝廷量體定做的公服,可本宮看你們穿的,可不像是戶部的公服啊。”

桓陵聽罷,打量著這領頭的身上所穿,心中一番思忖,蕭繪錦說的沒錯,就算是征稅小吏,外出公辦之時,也該穿著戶部的公服,不然有誰相信他們真的是戶部的征稅官?可他也相信這些人真的是陸惠林的手下,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倘若我猜的沒錯,你們是度支尚書陸惠林府上的部曲吧。”桓陵說這話,并非詢問,卻是頗為肯定。

這領頭之人聞言,趕忙解釋:“不……不是!我們……我們其實和度支尚書并無干系,只是最近手頭緊,所以我就帶著弟兄們,冒充戶部的征稅官,在外頭撈點錢……”

蕭繪錦早已認定了這群人就是陸惠林府上的家奴,而今見此人“忠心護主”,不免覺得諷刺,她冷笑一聲,道:“所以你的意思…你們就只是強盜?毛賊?”

“是是是……我們是強盜……”領頭的說話間,連連頷首,生怕蕭繪錦不信。

“強盜?”蕭繪錦又冷笑了一聲,繼而問道:“若當真只是強盜,試問你們這一身衣服是哪來的?十幾個強盜,十幾套一模一樣的衣服,你是覺得本宮很好糊弄嗎!”

蕭繪錦說至此,已然是滿面慍怒之色,桓陵緊接著也斥責道:“死到臨頭了還敢狡辯!看來不見血,你是不肯招了?”

說著,架在此人脖子上的匕首便又向他靠近了些許,他這下也是真的怕了,當即求饒,說道:“饒命!饒命……小人招!小人招就是了……”

“說!”蕭繪錦一向溫柔似水,少見她如此發怒。

領頭的這便招供了,說道:“沒錯,小人的確是度支……是吳郡陸氏的部曲,也的確是奉度支尚書之命,前來征稅。”

“戶部本就有征稅官,他陸惠林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動用自己的私人府兵前來征稅!”蕭繪錦說至此,頓了頓,忽又說道:“還有,戶部頒布的度田制,一畝地征收三斗為稅,什么時候,變成六斗了?”

桓陵聽到這話,就愣了一下,他還思忖著陸惠林何來膽子居然動用自己的府兵前來征稅,原來是為了貪稅!度田制規定一畝地征三斗為稅,而今陸惠林卻派部曲征收六斗,果真好大的膽子!

“這……這都是度支尚書的意思,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其它的……其它的,小人一概不知啊……”這很明顯就是貪稅,他既然敢帶人打著度支尚書的名號出來征稅,還有什么是他不清楚的?不過是不敢說出陸惠林貪稅的事實,所以才說自己只是奉命行事。

“好,既然你是奉命行事,那本宮自然不會與你為難,至于賦稅一事,本宮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插手,可本宮既然知道這件事情,也斷斷不會坐視不理,回去告訴陸惠林,叫他自己去父皇跟前領罪,三天之內,如果他沒有去領罪,那本宮也絕不手軟!”

領頭的聞言,連連答應:“是……是……”

孫女史又罵了句:“還不快滾!”

話音落下,一幫人當即落荒而逃,而恰在此時,前來接蕭繪錦回府的牛車也從后面的小路趕來了,停在路口處掉了個頭往南。

兩個公主府的部曲匆忙跑來,站在蕭繪錦身后,屈膝跪地,說道:“卑職接駕來遲,請公主恕罪。”

彼時陸家那一幫部曲才剛剛走完,蕭繪錦和孫女史正背對著小路,聽身后熟悉的聲音響起,主仆二人即刻就轉過身來了,蕭繪錦見接駕的人這個時候才來,分明有些惱火,而孫女史更是氣得不輕,指責道:“我沒有交代你們巳時提前一刻在這兒等著嗎?你們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到這個時候才來!現在都幾時了!可知道就因為你們的怠慢,公主險些出事!若不是永修縣侯……”

未等孫女史說完,蕭繪錦便輕聲打斷,言道:“芍月!好了,別說了。”

孫女史不再多言,蕭繪錦也急忙同桓陵道謝,笑說:“本宮今日,還真得多謝永修縣侯出手相救,如若不敢,本宮必然已遭不測了。”

“公主言重了,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下官既然為人臣子,公主有難,下官自當拼死相救,”桓陵言語間溫潤如玉,本是叫人心生慰藉的,偏偏他口中所提,皆因他是臣子,而蕭繪錦是公主,所以他才拼死相救,蕭繪錦一時愣神,忽而又平靜的問:“那……倘若本宮不是公主,縣侯會救本宮么?”

“下官食之于民,用之于民,天下蒼生,下官都該救,”桓陵回答得本已完美,偏偏蕭繪錦想聽的,并非這個。

蕭繪錦頓了頓,又問:“本宮的意思是,倘若本宮……只是一個尋常女子,縣侯也會緊張到拼死相救么?”

桓陵愣了一下,他似乎已明白了蕭繪錦言外之意,且不說這位淮南公主如今已嫁做人婦,就算她沒有,他亦是心有所屬,自然不會移情于她。

“救,是一定會救的。”

救是一定會救的,可拼死相救卻不至于,桓陵已是婉言謝絕,蕭繪錦自也聽懂了,她噗嗤一笑,說道:“本宮早就聽聞坊間傳言,說永修縣侯,只為衡陽郡主側目,方才試探,果然不假。”

得知蕭繪錦只是為了試探他,桓陵這才松了一口氣,他訕訕一笑,可一時間卻也有些不是所措,他索性岔開這個話題,對蕭繪錦說道:“公主,下官一介匹夫,官銜低微,也一向怕事,方才雖出手相救,可那些人,似乎并不知下官身份,還望公主,所以替下官保密。”

蕭繪錦莞爾,說道:“縣侯且放心,此番回去,無人知道本宮曾遇險,就算有人問起,也是本宮府上的部曲出手相救,同縣侯無關。”

“那就多謝公主體諒了,”桓陵躬身行禮,作揖道謝,蕭繪錦面帶微笑的看了他一眼,這便帶著孫女史向公主府派來接駕的牛車走去。

“恭送公主,”桓陵與曾瓊林目送蕭繪錦的牛車走遠,身后不遠處那山腳下婦人與幼童的哭喊聲連連,二人轉身望去,忽又見略是熟悉的身影,竟是方才那位借船給他們又教他們采蓮子的漁翁老伯。

老伯一手握著釣魚竿,一手拎著還滴著水的魚簍,望見那一家三口,驚得兩手一松,扔下魚竿和魚簍,便向三人跑去,哭著喊著說道:“誒喲我的兒啊,這是怎么了呀!”

婦人哽咽道:“剛才……剛才那群人又來征稅了……”

“這不是方才那位老伯么……”曾瓊林低語,桓陵道一句:“去看看,”二人這便一前一后的朝他們走去。

“文斌啊……文斌!”老伯走到那喚作焦文斌的男人跟前,亦是癱坐下來,聲聲哭喊:“文斌我的兒啊,你怎么樣了,啊?爹去給你請大夫。”

“爹……兒……兒不行了……”焦文斌伸手拉住老伯的袖子,說話間已然是氣若游絲。

彼時桓陵與曾瓊林已然走到漁翁老伯身后,桓陵輕輕喚道:“老伯。”

那一家四口聽到這一聲喚,紛紛投來目光,婦人同漁翁老伯說道:“剛才就是這位貴人替我們趕跑那群人的。”

“貴人……”漁翁老伯聞言,當即轉過身來,“噗通”一聲就給桓陵跪下了,哭喊道:“貴人,求求你救救我兒子……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啊……求求你了……”

“老伯快快請起,您的兒子,在下一定會盡力相救的,”他說罷,即刻同曾瓊林吩咐:“瓊林,快去北馳道口雇一輛馬車來。”

“是,”曾瓊林當即朝北馳道口方向跑去,未多時便駕了一輛馬車來,停在前頭的小路路口,桓陵望見馬車來了,旋即將焦文斌背起來往路口走,老伯在后面小心托著,好為桓陵減輕些重量,婦人亦是牽著兒子緊隨其后。

曾瓊林見桓陵背著傷患,亦跳下馬車前來搭了把手,二人合力將焦文斌抬上馬車,曾瓊林而后又扶著老伯上去,桓陵正要上車時,卻看婦人和孩子站在底下,忙又吩咐曾瓊林:“我先帶他們回府,你帶這位夫人和小郎去北馳道口,再雇輛馬車,把她們一并帶去。”

“是,”曾瓊林應了一聲,隨即領著婦人和孩子快步走向北馳道口,而桓陵則是坐在馬車轅座上,親自驅車待二人回侯府。

侯府距離玄武湖并不算近,桓陵快馬加鞭,也要了一會兒,等到了侯府,桓陵又親自將焦文斌背下來,門房見勢,驚呼一聲:“縣侯!”便趕忙走了下來。

老伯聞知這位貴人原來是列侯,雖有些驚訝,可眼下救子心切,也顧不得什么禮數不禮數了。

桓陵背著焦文斌踏過府門,便急急忙忙的問:“太醫令走了嗎?”

門房回:“剛走。”

“快把他追回來!”

陶弘景奉命照料謝徵傷勢,因謝徵傷勢好轉,他在數日前便已搬離侯府,只是每日會在午時和戌時到侯府來為謝徵看診,而這個時候,剛好已過了午時一刻。

其中一個門房同老伯一起托著焦文斌,另一個則速速去追陶弘景。

桓陵將人背到前院的耳房里放下,老伯拉著兒子的手不斷的說:“文斌吶,你堅持住……堅持住啊……”

可焦文斌卻同桓陵說道:“貴人……您不必費心草民了,草民自知……已藥無可醫,草民不怕死,只怕……只怕有冤無處申,今日,有幸遇到貴人,只求……只求貴人能為草民做主……草民……草民……”

話音未落,人已去了。

而此時的淮南公主府,蕭繪錦和孫女史也才剛走下牛車,二人進了府內,孫女史便忍不住問:“公主,那幫人借征稅之名,魚肉百姓,公主真的不進宮稟報陛下么?”

“你知道,陸惠林是三哥的人,本宮可以將此事稟報父皇,可稟報父皇之后呢?本宮一向顧念手足之情,斷不想與三哥反目成仇的。”

“那就這樣放任那幫人么?公主覺得……度支尚書當真會去陛下跟前領罪?”孫女史說得委婉,可言語間也頗是不滿。

蕭繪錦忽而哂笑,“這件事情,本宮不管,可不代表別人也不會管。”

“公主是說……永修縣侯?”

“朝中黨派之爭日益激烈,誰都知道衡陽郡主同大哥交情匪淺,她同陸家亦是水火不容,如今抓住陸惠林的把柄,你覺得,她會輕易放過么?”

所以她明知那幫人就是陸惠林府中的家奴,卻還要在桓陵跟前,故意再確認一遍他們的身份,而之后又故意在桓陵跟前,提及他們按照每畝地六斗來征稅,這不就是在告訴桓陵,陸惠林在貪稅么?

孫女史細想了想,頗是不解的問:“可是公主,為何方才咱們臨走的時候,永修縣侯要懇請您替他保守秘密?”

蕭繪錦森森一笑,只說:“因為每一個人都喜歡躲在暗處操縱全局,衡陽郡主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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