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爺爺我這是沒辦法的權益之計！只有你爸媽、你們兄弟姊妹才是爺爺的希望，還想一起來，你是要氣死我！”

趙老頭撫著胸口，實在是氣得不行。

趙一凡也急了，連忙上前輕輕拍打爺爺的胸口：“爺爺，你別著急，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你別生氣！”

趙老頭連呼了好幾口氣，才覺得心口舒服了些，但看著孫子還是一臉恨鐵不成鋼：“你爸媽也是傻的，這時候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呢！還讓你來……”看大孫子還是一臉倔強，趙老頭又沉了臉色，“你以后別再胡言亂語了，回去也要謹記，你沒有我這個壞分子爺爺。”

他直接道：“不想害了家里人，就聽爺爺的話。你也要為你爸媽和弟弟妹妹想想！”

這么一說，趙一凡就沉默了。

他是不怕跟著爺爺吃苦，能照顧爺爺就行了。可是媽媽呢？媽媽性格一向溫柔，要在這種環境里能生活嗎？還有弟弟還在上小學，妹妹才剛學會走路，要是都來勞改……

少年人也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沖動了。他囁嚅著嘴唇：“爺爺……”

“好了！”趙老頭看他聽進去了，就拍了拍他的肩，神色也緩和下來，“再說，爺爺在這里也沒受什么罪。”

為了寬孫子的心，趙老頭把自己到了村里的經歷都說了一遍：“這個村里，雖然偏遠的窮了些，但是這些村民還好。平時也不搞什么批斗大會，我們也就是住的差了點，平時干點活兒還是能吃飽飯的……你爺爺我當年過雪山草地的時候，日子比這艱苦的多了去了，你擔心啥啊？”

其實從剛剛那村里漢子的提醒，趙一凡就知道這些人應該沒那么壞，交換完彼此的信息，他又看了看爺爺的手：“這里有衛生院嗎？”

說完就抿緊了嘴唇，他看得出來，爺爺的斷指已經成了形，想要恢復恐怕很難了。

趙老頭看看手：“沒事，反正我人也老了，還能干的動活就行了，你呀，別為我操心太多。個臭小子該上學上學，好好考高中，以后讀個大學出來，也讓你爺爺我臉上沾點光。”

說著又囑咐起他：“現在家里你是大哥，回去要好好幫著你爸媽，要帶好兩個弟弟妹妹，特別是雙平，不要讓他再調皮搗蛋……”

趙一凡很想告訴爺爺，現在高中也基本停課鬧革命了，大學更是不用說了。也很想告訴他，弟弟雙平早就很聽話很聽話了，現在也不出去調皮搗蛋，天天在家幫著媽媽帶小妹妹……只是，爺爺的絮叨實在太久違了，讓他不忍心打斷，也不忍心讓爺爺的美好希望全部落空。

說了好一會兒，那個剛剛帶路的村里漢子已經背著一大背簍野草回來了。

趙老頭也意識到了時間的流逝，他站起身，少見的對那個人道了謝。

那漢子簡直受寵若驚，被這一向高傲的老頭客氣對待，還鄭重其事地給他道謝，漢子下意識就道：“沒啥，那趙老、趙叔，我先回去了。”

聽這老頭跟那收音機里一樣純正的普通話，讓漢子都蒙了，越發認定這老頭不是一般人，現在居然跟他一個農民道謝，這感覺可真稀奇。

漢子走了，但這經歷必然會分享出去。

趙老頭看著漢子的背影，回頭嚴肅了一張臉：“好了小凡，你也該回去了。你拿的東西我都收下，你快回去。”

“啊？爺爺，我——”趙一凡愣了，雖然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這里待很久，但是這坐下還不到一個小時，就被爺爺“趕走”，他還是有些驚訝。

“你在這里呆的越久，越是引人注目。”趙老頭手腳卻很利索，抓著他就往外面推，“走，回去告訴你爸媽，我在這里很好。”

“不是，爺爺，我、我——”

“張老師，那我回去了，你們先休息。”

江勝男把背簍放下，送老人到了牛棚門口，就要轉身離開，剛好就碰到這一場面。

“趙叔？”江勝男其實不太喜歡趙老頭這個沉默寡言又天天板著臉的老人，但是既然都碰上了，還是出于禮貌的開了口，同時目光看到了趙一凡，瞬間目露疑惑。

這小伙子有點面生啊……

江勝男剛這么想著，腦子里就反應起了剛剛那一聲“爺爺”，不由自主就多打量了一眼，脫口而出，“您孫子來看您了？”

“嗯。”趙老頭沒想到在這門口出這么個變故，他并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過去，更不想讓人知道他跟家里人還有來往牽連，板著臉應了一聲，就又催促趙一凡，“快走吧。”

“怎么才來就要走？”被江勝男喚作“張老師”的女人，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太，正是那對夫妻中的妻子，她聞言就忍不住開口，“趙老師，孩子大老遠的來了，就讓他多坐一會兒吧。”

張老師夫妻只有一個女兒，現在還出國去了，就是因為女兒出國，他們才被打成了右派，被下放到這里，夫妻倆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女兒，卻沒有一絲一毫女兒的訊息。因此，看到跟他們一起被下放的趙老頭有親人來看，她就替他開心。

“我不是老師。”趙老頭硬邦邦回了一句，還是解釋了一句，“他在這里讓人看見不好。”

張老師原名張晴雪，聞言就明白了，很多像他們這樣下放的，身邊的親戚朋友早就劃清了界限，因為趙老頭從來不說自己的來歷，說也只說了一個姓，又天天板著臉活像誰欠了他錢似的，他們夫妻就以為他也是這種情況。

“也是，趙同志。”張晴雪點點頭，“三妹，那麻煩你帶這小伙子出村去一趟成不？”

從話語間可見他們之間的熟稔。

“成！那趙叔，讓你孫子跟我走吧。”江勝男現在也有意識跟著張晴雪說普通話，雖然還是帶著濃濃的S省口音，但聽起來也像模像樣的，“你們不用擔心，別人問起來，我就說是我家親戚。”

就連趙老頭聞言都不由得看了一眼江勝男，他是知道這個小姑娘的。自從知道張晴雪和丈夫付明達是大學教授以后，跑牛棚跑的比誰都勤，私底下還經常送些東西來，別人不知道，他是這兩夫妻的隔壁鄰居，還能不清楚？更別說這姑娘送來的東西每次他也都有份兒，他那男人有空的時候也還過來幫著干活，趙老頭此刻就對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更何況，他又不是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江勝男有個出名的姐夫，還是很有保障的。

“那多謝你了，小江同志。”趙老頭開口。

江勝男嚇了一跳。

她比剛剛那男人的感覺更直接，畢竟她可是經常偷著來牛棚的人，每次這趙老頭也跟著吃了不少他們給的好東西，可愣是連一個正眼都沒得到過，這時候竟然會因此給她道謝，江勝男吃驚之余，也明白過來這個孫子對趙老頭的重要性了。

她忍不住拍拍胸口：“趙叔，你放心，有我帶著，絕對沒人會亂問亂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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