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崩

重點是：啟圣帝真的死了。

王怡真進宮看到鋪天蓋地的白綢，或掛或披了這宮中的一切時，還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這種感覺甚至延續到了見到啟圣帝的尸體時。

因為這位帝王本來也并不太多說話，臉上沒什么表情，如今看著，也只不過是他從睜眼變做了閉眼，從坐著變成了躺著一樣。

不過等到王怡真以公主的身份跪到膝蓋也疼的時候，就開始覺得很真實了。

給皇帝守靈可不是一件輕松的活計，因此王怡真陪著太子跪了一會兒，等到了太子要審問啟圣帝身邊的諸人時，王怡真便麻溜的跟著混了進來。

要知道啟圣帝這死的可也太突然了吧……

王怡真從呂才人那會聽說，他身子可能不好，甚至大家都猜他身子不太好，不一定過得了明年，那但也是明年的事呢啊。

啟圣帝從來沒有出現過身體突發疾病的情況，而太醫院也從來沒有任何風吹草動，說他命不久矣，甚至啟圣帝自己還在積極的籌備去泰山封禪之事，他就算會死，也肯定不是短期內，至少不會這么突然，所以……啟圣帝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面對著太子的質詢，啟圣帝身邊的三個老太監，臉上都一片茫然。

“圣上之前并無異樣，只說困了，奴才扶著了躺了一會兒，之后就……之后奴才就怎么叫都叫不醒他了……”萬公公垂著淚說道。

而其它的二位公公，吳公公杜公公當時也俱在殿中陪伴，因此三者互相為證，啟圣帝躺下去的時候，是真的沒有異樣。

太子便又問施太醫和章太醫道：“圣上到底是因什么而亡？”

睡覺睡死了……

這話聽起來是壽終正寢，但是在陰謀奪位從來沒有停過的皇室中，說出去有人信嗎？

連夜被叫進了宮來的章太醫和施太醫也是一腦門子的汗。兩個人互相的看了幾十眼，最后還是章太醫開口道：“圣上是……是中毒而亡……”

“中毒？”太子大喊一聲，幾乎要暈了過去：“是哪里來的毒？是什么毒？父皇是怎么中毒的？”一邊說著一邊去看三個大太監，中毒嘛總有個時效性，這三個人是啟圣帝接觸到的最后的人，是最可疑的。

嚇的三個大太監連連喊冤，他們不僅是啟圣帝身邊的心腹，做為太監，也是預定要陪葬的人，可以說殺啟圣帝就是殺自己，這三個人保護啟圣帝都來不及，下手殺人實在沒什么可能。

也因此，三個人的嫌疑很快就解除了。既然是毒，那就是章太醫更熟悉藥理了，太子問是什么毒，他也只能抹著頭上的汗說道：“看這情況，是十幾年前的舊毒，就是……就是上次在李家出現過的混毒，圣上的身體里早就藏著傷神和傷身的兩種毒了，今日里突然用了補藥，因此才……”

“等下……”王怡真招手問道：“圣上的身體里早就有舊毒？這事你們是知道的啊？”知道怎么沒人告訴她啊？

章太醫點了點頭，然后說道：“臣等人是知道，但這事是事關國家安危的機密啊……還……還……”

“還事關皇室威嚴。”太子也苦笑著說道：“圣上的身體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向是外人所不能打探的，別說是公開，就是本宮也是上個月……才知道，父皇他，他其實早就中毒多年了，當初母后與紀妃爭寵，父皇無論是在哪一邊，吃穿用度，都會受到影響，本來這兩種藥，是單用的，又都是慢性藥，不長期接觸，定期服食就不會有事，可是父皇卻是第一個，這兩種藥都沾過的，因此才……”

兩種毒藥性相合，就不用定期服食了，就會混成了傷身傷神的慢性毒，長期蠶食身體。

對于這說法，王怡真也是佩服，啟圣帝還真的是重視血脈，重視到了期望兩個妻子都平安，但是偏兩個妻子都對對方下了手，結果要害的人沒什么反應，倒把他給當容器，培養出新毒來了……這真算是為醫學界可做了貢獻了，但是……

“他應該是知道不能喝補藥的吧？他喝了什么？”王怡真問道。

既然不是毒，就只能是吃食上出了問題。

啟圣帝既然在當年就知道了兩個妻子做下的事情，還為此這么多年來都不碰任何的補藥，那他今天是吃了什么？

其它兩個公公聞言頓時一起去看萬公公，啟圣帝的飲食，一向是萬公公負責的，唬的萬公公喊著叫天屈道：“圣上從來不碰任何的補品啊，今天喝的也是常用的青菜湯啊，那湯底子還在碗里呢。”

既然他這么說了，兩位太醫自然又去驗那湯底，自然是驗不出任何東西來的。說是蔬菜湯，但因著啟圣帝不能食補，因此湯多菜少，余下的那也是肉眼可見的什么蘿卜丁、菠菜葉，又不可能出現藥渣子。

太子整個人都不好了。

“怡真……這這這……你看這怎么辦？”這一頓的湯到底有沒有問題，也不好說，若是沒有問題，那之前的吃食上有沒有問題，還需要再查，這樣查來查去，怕是要將整個御廚房查的翻過來。但最重要的是，到底是不是吃食上誤食的補物呢？如果查錯了方向，過了黃金查案時間，那很可能就永遠都查不出了……

啟圣帝早中了舊毒，但是這多年來并沒有發作，突然就死了。

你若是說是吃了補藥嘛，并沒有。但如果哪里都沒有異常，人是怎么死的？太子頭都有些大了，向王怡真道：“你不是會查案子嗎？那你快查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

“好。”王怡真點頭。

“我知道這本不該找你，可是事關重大……嗯？”太子勸說的話說了半句，才反應過來，王怡真并沒有拒絕。

太子一時間都有些后悔了，多好的妹妹啊，他怎么就給人家接了這活。

太子說的是真的。帝王不是壽終正寢，這真的事關重大。

這些皇帝的死傷，是不能不查的，而且還必須查出來，要不然，人家說的還不是他這太子，要么就要說他篡位，不敢詳查，要么就會說他不孝，查不出真相來。可是這些皇室的秘辛，除了皇室中人，別的人又怎么敢來查？

查不出真相，聲名掃地，

可是查到了真相，那必定附帶著一堆的皇室秘辛，這查案子的人還能活嗎？

更何況查不查到真相都還好說，萬一再查反了呢？大理寺那么多能查案子的人，可是太子卻沒有心腹在里面，不是韓王拿錢疏通過的，就是楚王關照過的，要是查著查著將太子自己給查進去了，人家做局的時候都不一定十全十美，這借著查案再毀掉些，甚至補充些關鍵性證據，栽贓太子一個謀反，這冤不冤，因此太子身邊能信任的，并且還有點查案子的經驗和水平以及口碑的，就只有王怡真了。

只是這事跟王怡真半毛錢的關系也沒有，接下來吃苦受累不落好，太子本以為她會拒絕，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王怡真對太子的親情已經深到這一步了。

“行啊……這事我來查。”王怡真說道：“那我開始單獨審問了，你們都先出去不？還是給我個屋子，我問誰誰跟我走”

太子感動的都快哭了，這雷厲風行的作風才是大將之風啊，若王怡真不是女子，就這份氣度，宰相也做得啊……

最后應王怡真的要求，給了她一間屋子，王怡真也沒二話，提出來想先審萬公公。這一步中規中矩，因為三個大太監是啟圣帝生前陪他到最后的人，詳查一定是從他們開始。

因著是太子求著王怡真查的案子，因此太子對王怡真說的一切都是很配合的，不但馬上劃出了一間屋子做審案的地方，還順道下了二道命令。

第一就是全權委托，王怡真所行所言，皆如同他親至一般，王怡真要查的任何人、任何事，都由他負責，王怡真查出來的任何真相，他也認可。

這就已經算是這世上最高一級的信任了，意思就是王怡真哪怕真的查完之后，指著太子的鼻子說是他殺的，他也認下了，身家性命都托付了啊。

第二就是去請太子妃入宮。

本來得到消息入宮的時候，太子就該帶太子妃一起來，但正碰上太子妃動了胎氣，因此換成了本來陪李蘭蘭玩的王怡真陪著入宮，但之后的守靈，太子妃也好，李蘭蘭也好，其它的親王和王妃，皇室及相關成員，甚至大臣們都還是要來的，后宮沒有皇后，也就沒有主事者，這種大局面，太子一個人感覺有點撐不住了，太子妃來了，即可以幫他拿主意，又可以接待外命婦，是絕對少不了的。

王怡真面對著太子的兩個命令，先是感動后是無奈，都到這樣了太子還是挺不起來啊……

在登上人生巔峰的兩個命令里，都是讓女人幫著干活的。

不過至少第一個命令是下給王怡真的，能到了和太子妃同等級的受重用的地步，也是本事。

因此帶著些許不知道從哪條感情線蹦出來的自豪感，王怡真先將萬公公拎了進門。

說起來這三位公公中，王怡真跟萬公公見過的次數最多，以前曾經在宮中風光無限的萬公公，看著也就是40、50歲的年紀，今天卻萎的就跟60、70的枯草一樣了。

此時被王怡真拎進了小黑屋的萬公公，便是早就一臉的心如死灰了，看著王怡真不停的打量他，萬公公也是有氣無力的說道：“昭才公主想問些什么，只管問吧，只求公主能早日找到害了圣上的兇手，奴才才能安心的一根白綾吊死，去那邊服侍圣上……”

王怡真疑問道：“你們太監上吊也用白綾？我還以為這是嬪妃專用的？”

萬公公：“……”這白綾有錢就用得，還分男女啊……但怎么說呢，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怡真如今是太子身邊最當紅的心腹之一，那她說不能用就不用了吧。“奴才……可以用麻繩……”

“呃……我就問問，我不是說不能用啊，您老也是父皇身邊的老人了，愛用什么用什么……”用天蠶絲她也不管啊。“我就是想問問……您還真要吊啊？”

王怡真的意思是，萬公公真的會跟著去嗎？大齊其實并沒有人殉制度，但是卻一向最講究忠孝，因此像這種陪伴了圣駕多年的的心腹老奴，有點眼色的都會自己上吊，以求能陪著主子進帝陵服侍，比起命來，這才是最高的光榮，當然這不僅是奴才的榮耀，也是當主子的名聲指數，愿意自殺的人多，才說明你牛逼厲害啊，大家都寧可死也要跟隨著你，因此每一代帝王死，后代繼承者都會鼓勵自殺，一來是給自己老爹攢名聲，二來也是讓這些老人給自己的心腹騰位置。只不過……當今太子是和善的有點過了頭，若是萬公公不想吊，太子應該是不會逼迫的。

“公主這說的什么話？”萬公公一聽這話是指他不夠忠心啊，這太污辱人了，因此絕然道：“公主是覺得老奴會貪生怕死么？公主若是信不過老奴，老奴這就撞死在這里。”說著就掙扎著要去撞墻。

“別別別別，您老冷靜點。”王怡真前一個月才看著江夏侯夫人撞死，現在也是怕了這些表忠心的人了。

要說自殺，難道吃安眠藥不舒服嗎？跳樓不香嗎？為什么不是吊死就是撞死？都已經自殺了為什么找這么自虐的死法？別的不說，死前那一會兒，慘無人道的疼啊。

王怡真拉住了萬公公，人家這是真的想死，王怡真這少年習武的力氣，也扯了好一會兒才將人扯住，就這樣還得千言萬語的，好不容易將人安撫下了，然后斟酌了半天，才開口道：“您老看著這樣行吧，我問什么您答什么？只要您別騙我，給你搗鼓不疼不傷，一喝就死的安眠藥，不用上吊和撞墻。”

萬公公眨了眨眼，想了半天，說道：“那敢情好，公主您是不知道，宮里這種好藥也有的，可是那都是貴人們家傳的，奴才這種人夠不著。但奴才就怕奴才說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

行吧，兩邊這就說定了啊。

王怡真挺高興的，于是開口道：“就您能說不出東西吧？這宮里別人說不出，您也不會說不出啊。梅妃……或者叫……五爺？”

萬公公愣在了那里，眨了眨眼，剛要開口。

王怡真說道：“您老想好了說，剛才說過了，不騙我的，我到底還是肖婉兒的女兒，總是能知道點東西的。您老要是騙我，就別怪我把您的殺局真給您解了，到時候活著的時候千萬刀刮，死了還要被人鎮魂壓靈，永世不得投胎啊什么的，可恐怖了……”

萬公公再次眨了眨，然后問道：“公主您什么時候知道的啊……”

王怡真說道：“也就是宮宴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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