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姨。”
艾心緩緩地推開了病房的門，金姨正坐在病床旁，給劉雅容喂著橘子。
“跟您說了，空腹別吃水果，還沒吃早飯呢。”
艾心有些埋怨地說了一句，但臉上依然是笑容，把手上的早餐遞給了金姨，金姨立即站起來去柜子里拿出了餐具來。
“不說那個了，小艾，你今天起晚了啊？”
劉雅容沖她笑了笑，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已經快九點了，迅速找到了岔開話題的關鍵點。
“嗯，路上沒提住早飯，灑了，就出去又買了一趟，來晚了。”
“嗨，下次買醫院食堂的就行了，不用專門跑一趟的。”
“嗯。”
艾心點了點頭，乖乖地坐在了床邊，等著金姨把早餐擺在病床上的桌子上。
她知道，劉雅容嘴上雖然這么說，但實際上對醫院的飯菜并不滿意，自己這幾天都是換著花樣地帶飯進來，要真是頓頓食堂，估計劉雅容氣色恢復地也沒這么快。
“趕緊吃飯吧。”
金姨擺好了碗筷，又看了眼紋絲不動的艾心，有些奇怪。
“小艾，你不吃飯嗎？”
“哦，我吃過早飯了……蚵仔煎，你們知道這個嗎？”
“蚵仔煎？這怎么會不知道啊，這是我們這里很出名的小吃啊！”
“只是，大早上的，居然還有賣蚵仔煎的啊？”劉雅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小艾，你的消化能力還真強啊。”
原來……本地人早上也不吃這個的嗎？
艾心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委屈地看著劉雅容：“我這肚子不舒服一早上了，我還以為這就是早餐的食物，只是我吃不慣而已。”
“哪有啊，都小孩子吃的啦，還有夜市，我們可沒有正餐吃這個的哦！”
劉雅容撇了撇嘴，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小販看艾心是外地人，連哄帶騙地讓她買了一份。
“來小艾，你靠在這里，我給你揉揉肚子。”
“誒？”艾心愣了一下，又看了眼劉雅容包著石膏的腿，立即搖了搖頭，“姨你別動了，回頭再把腰閃了，我應該一會兒就好了。”
“沒事，那小金給你揉，我們都會這個的，小孩子不消化的時候揉一揉就好了。”
“對，小艾你躺沙發上吧，我給你揉。”
金姨一聽也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地把艾心拉到了旁邊的沙發上，手放在艾心的肚子上揉了起來，動作雖然輕柔，卻很有用，很快艾心就覺得肚子里漲漲的東西消散了下去。
“這也是這邊的秘方嗎？就是什么不外傳的手法？”
艾心有些驚訝地看著金姨和劉雅容，兩個人臉上卻都是會心的微笑。
“什么秘方啊，家里有小孩子積食了，不消化，家家都會這么按的啊，小艾你小時候你媽媽沒給你按過呢？”
“……”艾心的上下嘴唇碰了碰，回憶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
劉雅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抬起了手：“哎呀，小金，你快幫我看看這粥里有什么黑色的東西！”
“啊？我看看！”
金姨立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跑到了病床邊上，拿起劉雅容的碗，用勺子攪和了好幾下，才一臉無奈地看著她。
“容姐，這是皮蛋瘦肉粥啊，這不是皮蛋嘛！”
“哦，皮蛋啊，我還以為是什么黑色的東西呢，嚇我一跳。”
劉雅容倒是沒有任何被嚇到的表情，只是伸手撫了撫胸口，喘了口氣。
這蹩腳的演技，讓艾心想笑，她知道劉雅容是擔心金姨提到自己的父母，自己會難過，才趕緊叫住小金，及時結束了這無意義的詢問。
可明明是該發笑的事情，艾心現在卻笑不出來，只覺得心中有什么柔軟的部分，一直被揪著，往一個深洞里灌進暖意一樣。
從剛才，金姨和劉雅容像是家里的長輩一樣，爭著要給自己揉肚子，到劉雅容為自己解圍……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艾心覺得陌生，卻又溫暖。
她們對待自己，仿佛就像對待自己家里的小孩子一樣，不管發生什么都不忍心責罵，會關心自己、擔心自己，會在乎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會因為自己的一些小糗事也忍俊不禁。
她曾經以為，陶家給她的就是親情，就是她一直渴望卻又不敢觸及的“家庭”，所以她分外地感謝陶家，給予了自己最大限度的感情，也一直在用各種方式回報著陶家。
但現在，她才知道，那根本不是親情，而是一種物質與感情的交換。陶盛陽不過是施舍了一些艾心最缺失的東西，來換取她的忠心，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親情。
艾心看著在病床邊拌嘴的劉雅容和金姨，忍不住低下頭，嘴角卻翹了起來。
說句不要臉的話，劉雅容可能還是自己未來的婆婆，在艾心的認知里，這本來應該是水火不容的兩個身份，劉雅容大有可能百般為難自己，至少也是看不慣自己的，可卻把自己當成親女兒一樣的關心著。
像劉雅容和童宇這樣的性格，越是對你客客氣氣的，反而確實把你當做了外人。只有他們忽然變得不好相處了，變得別扭、挑剔、啰嗦的時候，才是真正對你產生了依賴和感情。
這點在童宇身上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自從兩個人在一起之后，童宇簡直啰嗦地可怕，不僅事無大小都讓自己報備，而且對家里的一切似乎都挑剔了起來。
剛認識的時候，自己給什么，童宇就吃什么。不管是生日會送上的巧克力，還是在家做的那些家常菜，童宇都是贊不絕口的。
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童宇居然學會點菜了……
“早上那個牛肉粥是不是有點咸了……明明我們倆都是南方人，怎么口味不一樣呢？”
“昨晚那個冬瓜蝦煲，粉絲是不是沒有煮軟啊，我吃怎么感覺比平時有嚼頭啊？”
“家里還有炒飯啊？叫外賣吧，我怕炒飯壞了……”
像這種話，這兩個月相當頻繁地出現在家里，童宇也只是個普通人，家里的飯菜吃久了，也有些懷念外面的口味。
而且，艾心出院以來也一直沒閑著，沒什么時間根據童宇的意見去鉆研廚藝，也就沒什么進步，童宇吃膩了也是正常的。
但是前幾周，童宇有一天晚上回來，躺在沙發上非常期待地看著艾心，似乎是在外面發生了什么好事一樣。
“今天劇組殺青，去那個酒店好像是做上海菜的，我吃到一個紅燒肉好好吃哦，還有桂花糕……”
“童老師……”
艾心無奈地看著童宇，紅燒肉倒是難度不大，只要廚具和時間把握好，做到肥而不膩、入口即化也不是問題。桂花糕嘛，雖然沒有做過，不過糕點甜品什么的也算是艾心的強項。
最大的問題是……
“童老師，你下次覺得好吃的話，可以打包一份回來嗎，光憑你描述味道的話，我也做不出來一樣的啊……”
“哦，是嗎？我一直感覺你什么都能做出來呢，上次吃粉圓的時候，我和蘇亞都以為你是外面買回來的，實在太正宗了。”童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了起來，“殺青宴不太好打包，我下次帶你去吃吧。”
回憶起和童宇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即使是他的抱怨、他的啰嗦、他的挑剔，都讓艾心甘之如飴，和童宇在一起對她來說只有快樂，沒有任何傷悲。
這也就是為什么，一想到自己現在瞞著童宇他母親受傷的事情，艾心就會無比的內疚。她曾經在他面前口口聲聲地承諾過，一定不會再騙他，現在卻又再次違背了這份承諾。
這么多年來，除了父母，童宇大概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了，甚至可以說童宇對她的重要性，有時候都超過了父母。
所以在童宇面前，艾心一直想維持著自己完美的形象，卻又無時無刻不是自卑的，害怕自己入不了童宇的法眼。
這兩種心情交纏在一起，加上工作上的煩心事一大堆，艾心留在T市的這幾天，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幾乎一有時間就會思考要怎么跟童宇解釋這件事。
然而現在，都顧不上思考這些，就有一個同樣棘手的問題擺在她面前——
那就是該怎么告訴劉雅容，自己把她受傷的事情告訴了李曼，而且后續在醫院的陪伴都會換成李曼。
總之，該來的都要來，自己躲也沒用……如果說生活的苦難教給了艾心什么道理，那一定是世界上沒有躲得過去的事情，不論早晚，都一定要去面對要去承擔和解決的。所以，對于麻煩，艾心一直奉行著盡早解決的態度。
“金姨。”
艾心抬起頭來，看著病床前的兩位長輩，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我有些話想單獨和劉姨說幾句。”
“行，那我正好出去散散步，買點零食水果回來。”
金姨站起身來笑了笑，很快就退出了房間。
“小艾。”劉雅容確認金姨出了房間以后，才緩緩地開了口，臉上的表情也嚴重了起來，“是不是小宇有什么事？”
“不是。”艾心搖了搖頭，猶豫了片刻，又點了點頭，“也算是吧。”
“小宇？小宇怎么了？”
果然一提到童宇，劉雅容就會失去往日的沉著和溫柔，變得急躁起來。
對于劉雅容兒子的名字和身份，就算不用劉雅容囑咐，艾心也不會告訴金姨的。但她也不能確定，金姨在劉雅容家里會不會看到一些關于童宇的東西，即使是看到了，估計以金姨的年紀也不會知道童宇。
不管金姨知道還是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艾心和劉雅容心照不宣的默契。
“阿姨，童宇沒事，我是想跟您說，這件事我想來想去，不告訴童宇還是不妥，但是告訴他了……他很有可能現在就直接飛過來了，雖然最近沒有工作，但總歸還是不太方便。我想了想，怎么著，還是跟曼姐說了一聲。”
“小曼？”劉雅容愣了一下，很快又點了點頭，“嗯，跟小曼說一聲也是對的，起碼以后童宇怪罪起來，不會只怪你一個。”
“不是，我是覺得，曼姐還是有可能告訴童宇的，所以這件事我還是得跟您說。”
“沒什么，小曼要是真的說了，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小宇現在回來而已，我也算是沒事了，不會鬧得太厲害的。”
“嗯，您不生氣就好。”
艾心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想來也是，劉雅容每次讓自己瞞著童宇，不過是害怕童宇擔心罷了，現在情況也算穩定了，童宇頂多也就是生一陣子氣，說上幾句，倒不會真的翻臉。
“那個……所以就是還有第二件事……既然這件事跟曼姐說了，曼姐怎么著也是要來看看您的……”
“啊？小曼就不必來了吧，我都好得差不多了，馬上就能出院了，還讓小曼跑一趟，太折騰了！”
果不其然，劉雅容對于李曼要來醫院這件事，還是有一些抗拒的。其實她也理解劉雅容的擔憂，李曼和童宇算是平時聯系最頻繁的兩個人了，要是李曼突然離開北京，又不是公司的安排，那童宇多半是會懷疑的……
“阿姨，您放心，我會跟曼姐囑咐好，不會讓童宇知道的。至于童宇那邊，等咱們幾個想好合適的說辭，再告訴他，您覺得呢？”
“好吧。”
劉雅容無奈地點了點頭，聽艾心的話，兩個人早就安排好了，她現在反對也沒什么意義了。
“曼姐今晚過來，來了之后，我可能就得先回北京了……那邊有些事情，可能需要我本人出面，所以沒辦法……要不是因為這個，我也不會想到麻煩曼姐過來的……”
艾心吞吞吐吐地說出了最后一件事，但因為有些心虛，說話的聲音倒是越來越小了。
“哦？”劉雅容偏過頭看了看她，半晌，臉上卻浮現出了微笑，“小艾啊你，真是個傻孩子。”
“嗯？”
艾心抬起頭來，有些奇怪地看著劉雅容，不明白她話中的用意。
“你直接跟我說多好啊，明明就是回北京有正事，你要不是擔心我，恐怕也不會給小曼打電話吧？我看啊，我們倆是一樣的怕小宇！”
劉雅容笑著看著她，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艾心的頭發。
“阿姨知道你在北京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這次在這呆了好幾天也算是難為你了。其實有你金姨在這兒，照顧地已經很好了，我知道你是擔心不夠周到，童宇身份又特殊，你也一定是沒有別的人可以拜托了，才會給小曼打電話的吧？”
“阿姨……”
艾心愣愣地坐著，嘴唇上下碰了碰，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兩個人沉默了一陣，淚水忽然滴了下來，打在了劉雅容身上的被子上，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人，像這樣輕輕地撫摸著艾心的頭，看透她所有的心事，還能這么溫柔的告訴她：沒事的，你可以不用這么累的，你可以不用自己扛下所有事的……
最諷刺的是，這個人不是自己的父母，也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自己男朋友的母親……
“沒事的，小艾，想哭就哭出來吧。怕是到了北京，你也沒辦法在別人面前哭吧？”
劉雅容輕輕拍打著艾心的頭頂，像是哄孩子一般帶著節奏感，也像是一種無聲的引導。
半分鐘之后，艾心終于無法再抑制自己，把頭埋在了被子里，發出了陣陣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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