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朝中確有權奸，其中兇險我們也非一無所知。若從明哲保身論，自身前程也就罷了，萬一累及家人，于我卻是難以釋懷。所以這些天我心中也甚是為難。”

看這大孩子滿臉糾結，貞錦依握了他的雙手，讓他坐回自己身邊，緩緩勸道：“圣上所知甚多，消息的來處廣得很，有臣子奏疏諫言，也有派去各地巡察的御史、提督的密奏，未見得那么容易被人蒙敝。

“反倒是這些書生們，許多事都是道聽途說，無外傳言而已。比如他們說內染織局如何如何，怎的與我所見所聞全然不同？”

繹之謙怔怔地盯著她，似有所動：“你是說，他們是在傳播謠言？那他們是為了什么？為民進言，于他們自身來說，并無利益可圖啊。”

“也許他們是無利可圖，也許其中有些人是真心想為朝政清明盡一份力。”

貞錦依知道，這時候不能過于打擊他，將人心險惡之處一下子揭露得太過直白，耐心幫他剖析道：“然則你可想過，京中的書生們足不出京城，也進不了皇城，他們的消息都是從何而來？告訴他們這些似是而非的傳言的人，又是何居心？讀書人有報國為民之心，也要有智識、有分辨，勿要被人支使利用而不自知。”

“你是說，有人故意煽動舉子們，為自己謀私利？”類似的話繹大少爺也跟繹之謙提及過，不過說得沒有這樣透徹，更多的是勸他不要多管閑事，因而他只認為是大哥一慣小心，怕累及家族所致。

貞錦依暗嘆一句“孺子可教”，又道：“你想想，他們除了要查辦內染織局和錦官院，還想撤辦市舶司，市舶司的用處且不說，那是圣上派內府提督監察的，戶部也有兼管，豈不是直沖著圣上和戶部去的？

“再說，公爹可是戶部安大人薦去崇興的，若到時查到了戶部，甚或攻訐到安大人，那么公爹又當如何自處？”

說到具體的人，繹之謙漸漸地思路清晰起來，只低頭思索，不再提出疑問。

貞錦依知他心中已是活動，便再進一步加碼道：“再說那遣返織工，以利于春耕的諫言吧。你也曾隨著公爹在鄉里推行蠶桑的，又有我這例子在，當知那些人著實不通得很：織工要么是家傳手藝，要么是像我和我大姐這般自小入坊中拜師學藝的，且不說隨時征召的用不用得上，那些學藝多年的匠人也只有這門吃飯的手藝，就是回去田間，也做不了什么耕田種地的事了。”

想起紓錦宛從前在婆家的事，又將師姐因不能下田，被夫家嫌棄，最后不得不設法回織造局的事講給他聽。

繹之謙聽完之后道：“你說得固然有理。只是織造局也罷，內染織局也罷，將工匠圈在局中，一次差役便是幾個月，讓人家夫婦母女分離，不能共享天倫，這個規矩卻是不好。”

見丈夫雙眼爍爍盯著她，貞錦依面上紅霞飛起，一扭身道：“人家是回來養病的，你且好生侍候湯藥罷，別的可不要想多了。”

說著話，盛大奶奶請的大夫已經到了宅中，夏嬤嬤候著小夫妻說話說得差不多了，方進去稟報。

大夫診了脈，果然說只是勞乏了些，又受了濕氣，余者并無妨礙，讓以休養為主，開了些補氣去濕的藥。

接下來幾日，織錦司不來催促，貞錦依便在家中休息。

回文錦的圖文藿苗早已描好，放大成二尺見方的圖樣，描了兩三張。

貞錦依想著兩個書僮為小主人受過，不免要撫慰一番，同時也告誡他們，日后若見七爺有不當之舉，須多作勸告，切勿任其所為。但卻沒叫他們向旁人包括自己在內稟告小主人行蹤。

看著幾張描得像原文放大版的圖樣，貞錦依又將崔皇貴妃賜予的《千字文》取了出來，對繹之謙道：“藿苗臨摹仿寫的工夫還真是不錯，不如將這幅字也摹出來，我正有用處。”

繹之謙一看，不覺一驚：“這是今上御筆啊！你從何處得來。”

貞錦依方把崔皇貴妃賞賜的事說了。

繹之謙道：“你也真是心大，這時才說出來。雖是皇貴妃賞的，也算得是御賜之物，你便是不欲拿出來炫耀，按規矩也要擺香案供起來的。不然傳將出去，只道我們家輕忽圣物，也是有罪過的。”

貞錦依故作驚訝：“是么？我出身寒微，不懂這些規矩呢。還好夫君知曉。”又嘆道，“只是皇貴妃此舉也是有用意的。她想讓我和師姐照這個織成金錦卷軸，想來又是一件勞心勞力的事呢。”

繹之謙輕嘆著拍拍她的手：“也罷，誰叫你在宮中也這般叫人看重。我回頭就叫藿苗把這幅字先放大些摹寫了，再供上也不遲。”

御筆所書的《千字文》乃是小楷長卷，若要織成錦緞，只織文字不免單調，貞錦依對《千字文》的內容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于是設置出幾種不同格式尺幅，讓藿苗按此摹寫。她自己則設計了幾種底紋，準備待回去交給黎掌司看過再行織造。

繹之謙在家中讀書作文，有時也抽空幫她翻閱古書圖譜，尋找合意的紋樣，倒是不再出去與舉子們廝混，便是那些人再來找，也由守門的推說不在。

在貞錦依還未回皇城之時，繹大少爺便帶了消息回來：近日京城有些舉子投書御史臺，請御史傳遞了個“萬言書”進諫圣上，要求放還各地織工，以備春耕。

圣上看了親自批語“荒謬”，將傳書之人貶了官遣去外省，令其向鄉中農人學習耕織，至于署名的幾個舉子，念其不識農事，從寬發落，沒有奪去功名，但亦發去邊關屯田的軍戶中學習農耕，令其兩屆不得參與會試。

如此一來，其余舉子們想著自己的前程，便沒人再有動作。

貞錦依得知，又對繹之謙感嘆：“多虧了大哥哥當初攔住你，不然你要是去了邊關，公爹得知可怎么樣呢？”

繹之謙也知自己當初有些冒撞，腆然笑道：“自然要多謝大哥哥勸阻。也要謝你良言，常言道妻賢夫禍少，虧得我眼光好，當初娶了個賢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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