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親自把他送進房間，然后離開。

沒多久，蘇桓就被一名戰士領著來到他房內，蘇桓遵照莫凡的命令，把十八年來異技堂對地核能量的監測數據拷給了常風。

常風看著蘇桓，沒說什么。蘇桓眉一直輕蹙著，他朝常風搖了搖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接著，蘇桓就被帶走了。

常風躺在床上，能聽見門外守衛的戰士輕微的呼吸聲，心里五味雜陳。

他想相信林湘，他真的想。

他將蘇桓帶來的數據盤捏在兩指之間，指甲大小的一塊銀色圓形金屬片，這里面裝載的，就是他想要的真相。

常風按了按數據盤中心，一張張數據光屏便從中被甩了出來，鋪滿了房間每一個角落。

他舉起手在空中胡亂地翻看了幾頁數據：正常，正常，正常，偶有幾次地震、海嘯、火山噴發記錄，也屬于正常地殼運動，沒有異常波動。

接下來該怎么辦？

也許，他不該帶蘇桓一起回來，他關掉光屏，默默地想。

沒有人知道蘇桓還活著，他本來可以隱姓埋名，去過他想要的生活。可能，他真的可以帶林湘離開，從此，世上再也沒有會掀起腥風血雨的獸王。

但此刻，蘇桓跟著他，一起被軟禁在這個曾被他們視為家的地方。

常風沒有理由違抗莫凡的命令。

莫凡要求他在明天的記者招待會上，公開交代他的失蹤是為了尋找，并且公布林湘的狼王身份，國安部會即時把林湘列入通緝名單。

這是他的責任。

靈契團與生俱來的使命便是與獸靈兩界對立的，而她是狼，他是人。他反復思考，真相再明白不過，一切源于荊旆對人界的背叛。他只是出于內心的煎熬而不肯承認罷了。

常風合上眼，漆黑的眼簾上浮上她的笑。

他們真的結束了。

明天，他會按莫凡說的去做。

記者招待會設在粵城體育場。上午八點，常風就跟隨莫凡上了車。

車隊一行共有七輛車，前后三輛車把他們的車子夾在了中間。在上車之前，他環顧左右，沒有看到蘇桓。

莫凡給他配還了武器裝備，除了控制手環。這是為了切斷他與任何人的聯系，莫凡依舊在防備著他。

不到半個鐘頭他們就抵達了目的地。他被簇擁著走進體育場，原本正擠在舞臺前的記者們紛紛轉身蜂擁而來，攝影機、照相機和話筒無法靠近他，但他還是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靈契團的一切暴露在鎂光燈下讓常風覺得很難堪，他甚至感到整個世界已陷入了瘋狂，而這一切，是他造成的。

但當常風抬起頭的時候，他幾乎驚訝得窒息了。

他在主席臺一側看到了李逸。然后，他馬上看到了舞臺中心被困在紅色球狀警戒光中的女孩，那是阿嵐。

他們為什么會在這里？李逸答應了他，會把她們送回諾亞山嶺，這是戰士之間的承諾。

常風看到阿嵐蜷縮在地上，她的手臂上、腿上、臉上，布滿了因觸碰到警戒光、被光波傷害造成的小傷口。

阿嵐也看見了他，她咬緊了下唇，眼中充滿恨意。

常風心里燃起一團火苗，莫凡察覺到他的情緒，重重地把手放在了他肩膀上，推著他往前走。

常風用肩膀對抗著莫凡的手掌，緊了緊拳頭，又松開。他回身，有力而克制地撥開了莫凡的手，莫凡沒有生氣，反倒朝他淡淡一笑，并沒有阻止他走向李逸。

常風走到了李逸跟前，低聲說：“我們說好的。你知道我信任你。”他知道他沒有理由責怪李逸，但是，承諾就是承諾。

李逸輕嘆了口氣，說：“我也信任你。我是在你走后接到命令的。莫凡……莫長老，他什么都知道。整件事就是荊長老策劃出來顛覆靈契團的。風，理智一點，你被利用了。”

也許他們是對的。他只是希望……至少不是在今天。

常風轉身，李逸拉住了他，看了莫凡一眼，然后壓低聲音說：“她逃脫了。”

他明白過來了。

今天，莫凡不是要公布林湘的身份，而是用他和阿嵐作誘餌，捉住林湘，只要她沒有落網，莫凡就不會善罷甘休。

莫凡已在主席臺上落座，正中央的位置，留給了他。

常風走到莫凡身邊，沒有坐下，他說：“你知道她會來。”

莫凡看著天空中一片由小逐漸變大的稀薄的陰影，說：“她已經來了。”

那片陰影伴隨著鳥鳴聲，越來越大。

莫凡猛地起立，朝場上的記者們大喝：“有危險！所有人馬上離開！”

現場戒備的人類特警馬上投入疏散人群，人們叫喊著往體育場外跑，掉落的高跟鞋、皮包、飲料等雜物撒了一地。有人仍不舍地舉著相機拍攝，被特警匆匆地驅趕著。

鳥群向舞臺中心的警戒光球壓去，一只只前仆后繼地沖撞在光球上，不一會兒地上落滿了鳥兒的尸體。阿嵐在里面放聲大哭。

靈契團所有超能人的控制手環忽然藍光閃動。

莫凡查看了數量和方位。十五個，從四面圍擊，在十分鐘內將全部到達體育場。要在他們到達之前各個擊破。

莫凡迅速安排人員迎擊與留守，他把常風留在了場內，耐人尋味地說了句：“我說過，你可以不出手。”話畢，他往其中一個目標奔去。

場上的人群仍未疏散完畢，常風悵然若失地四顧著。莫凡把他逼進了死胡同，他不出手，他就背叛了靈契團，甚至背叛了人族，他出手，他就正式與她為敵。

她在哪里？

她一直在這里。

林湘看著常風走進體育場，看到他質問李逸。知道不是他下的命令，她心里好受了些。但是又如何，他在這里了。

他是為了抓住她而來。

她只有大概十五分鐘。看到莫凡沖出了體育場，她知道她該動手了。也許不到十五分鐘，他們就會發現他們追蹤的只是裝了獸族能量石的無人機。

林湘戴上面具，抽出刀片，對準舞臺上的警戒光發射器，扔了出去。發射器被一陣火光吞噬，警戒光球消失了。

同一時間，她從看臺頂蓋上跳了下來，她朝阿嵐喊道：“快走！”

阿嵐從地上爬起來，李逸馬上跑向了她，林湘踢翻了擋在她前面的兩個特警，眨眼間已沖到了李逸跟前。

林湘亮出狼爪，側目對阿嵐說：“走！”

阿嵐點點頭，雙腳用力往上一蹬，化成喜鵲飛向空中。

槍聲同時響起，特警們紛紛朝阿嵐射擊，子彈悉數被林湘擋下。她身形很快，快得不可思議。她把接到的最后一把子彈投向他們。

有一名特警腹部中了彈，一聲慘叫倒下。其余的子彈被留守的戰士們接住。

留守的四個戰士。常風是其中一個。

常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沖到了她面前。他攤開手掌，把仍冒著煙的子彈頭扔在了地上，掌心的血洞已愈合。他幾乎不被察覺地搖了搖頭。

不能傷害人類，這是他的底線。她偏偏觸碰了他的底線。她已經給了他出手的理由了。為什么不呢？他們早晚是要一戰的，這是最好的安排了。

李逸和其他兩名戰士合圍上來。

“四個人一起上，你們不是我對手。”她兩手一甩，劃出十指寒光，嘴角輕笑，運爪如風。

她不顧惜他，他也不，她幾乎陷入了瘋狂的招架中。很快，她發現她幾乎已無力抵擋了，她就干脆不抵擋，任由他們的拳腳擊在她身上，然后還以一擊。

她紅了眼，她是在拼命。

她聽見常風在叫她：“林湘！投降吧，不要打了！”

她朝他臉上抓去。她在心里虛弱地笑，她不投降，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呢……

混戰中，一聲槍響，子彈穿過了她的肩膀。

林湘這次沒有躲過去。

常風揮來的拳頭她也沒有躲過去，不，她根本就沒準備躲這一拳。他的拳頭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感到他在最后一刻收了力，但力度還是足以讓她直直地飛了出去。

當她的身體離開他的手時，她下意識地縮回右爪，抓傷了他的手背，巨大的后沖力讓她把主席臺后的布景板砸爛了。

常風的手背傳來一陣陣辛辣，手上鮮血淋漓，他分不清那是他的血還是她的血。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手上正在粘合的皮膚，鮮血之下，竟然留下了一道凸著肉眼的疤痕。

他很驚訝，他身上有過無數傷口，即使在科大被炸得血肉模糊的那一次，在身體快速自愈后也沒有留下任何傷疤。

她摔倒在地上，渾身疼痛，有一秒鐘她喘不上氣來，世界忽然安靜了，然后，更多的雜音張牙舞爪地闖進她的耳膜。

靈契團所有被她騙走的超能人都趕回來了。有十五分鐘了吧，也可能沒有。她今天可能真要死在這里了。

她捂住傷口，半撐起身子，眼前開始模糊起來，她看見很多人向她跑來，她認不出其他人，她只認得他……

她深愛著的那個人。

她深愛過的那個人。

在林湘失去意識前，她聽到了一聲巨響，從她身后傳來。她回頭一看，一輛裝甲車撞破了身后的墻壁，闖了進來。

車子橫在了她身邊，蘇桓在車內朝她吼：“上車！”

林湘用盡最后的力氣從車窗跳進了后座。蘇桓甩著方向盤，猛一踩油門，車子原地轉了一圈，朝外面飛快地沖去。子彈聲、叫嚷聲被拋在了身后。

她躺在座椅上，摘下面具，抱緊了自己，這才開始了哭泣。

先是沒有聲音地靜靜擦著淚，后來她忍不住哭出了聲。

她每哭一下，肩膀上的傷口就會抽痛一下，胸腔也整個被壓迫得一陣陣的緊縮著，像在皮膚和骨頭之間埋了一個氣囊，侵占了呼吸的空間。

她很難受，手無助地在胸前亂抓著，始終沒有辦法讓自己舒適一點。

她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哭得滿臉淚光，哭得喘不過氣來，只能張開口一下又一下地干嚎著，把空氣一點點地搶進身體里。

她從來沒有試過哭得這樣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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