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睜開眼睛，卻只看到朦朧的黑影。

她將兩掌平伸在身前，往前推出。她是瞎了嗎？她什么也看不見。

在她前面的那個影子抓住了她的手，把她那已經半立的身體按回了椅子上：“不要動。”

“我看不見……”她的聲音透著驚恐。

“這樣呢？”那個影子離開了她，退到了她身后。在她身前更遠的地方，有人用打火機燃起了一小簇火苗。

那簇火苗一閃即逝，但她還是看清了亮黃色的火焰，還有火焰后那個男人的胸膛。

然而僅限于此，她只看到他穿著黑色的夾克，大概很高的一個人，她沒有看清他長什么樣子。

“為什么不開燈……你，你們能看清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著，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打顫。

前面那人沒回答她，反而問道：“你是誰？”

“我是……”她正要張口，忽然發覺自己說不出來，“我是誰？”

“好好想想，你是誰。”

“我……我……我是……”女孩慌亂不已，“我想不起來……”

“你叫陳朵。”那人說道，“家住源國洛京。家里有母親和一個妹妹，父親在你五歲那年車禍去世。你今年大學剛從洛京大學新聞系畢業，工作是洛京日報的時政新聞記者。”

女孩一絲不茍地聽著那人介紹的情況，仿佛在聽一個虛構的童話故事：“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記得……”

那人沒理她，繼續說著：“你母親是超市售貨員，妹妹今年高三，正準備參加高考。你家境不太好，是靠助學金讀完大學的。但你個性堅強而樂觀，就像一株帶刺的玫瑰，自尊自愛，獨立堅韌……”

“等一下！”如果說剛剛的那些情況只是很普通的基本信息，后面聽到的這些近乎個人剖析的話語讓女孩震驚了，“你……很了解我？”

那人頓了一下，接著說：“又或者，你叫王安妮。來自亞國的源裔家庭。你爺爺和祖父都是源國人，在上世紀移民亞國。你父母也是源裔，是跨過公司高管，你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從小就是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

“你……你在說什么……”女孩開始哭了，她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下身仿佛被粘在了椅子上一樣，她連一直腳趾頭也動彈不了。

“你驕縱，沒吃過苦，習慣了過所有人以你為中心的生活。直到那個和你談了兩年戀愛，說好了研究生畢業后就和你結婚的男人移情別戀，你用一塊刀片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女孩叫道：“這不是真的！”

那人又說起她另一個版本的身份：“你還可以叫沈依云。出生在源國西面一個邊遠山城寧城，是家里的獨生女。家里世代務農，但你父親相信讀書才有出路，所以想盡辦法也要供你讀書。

“然而你資質一般，沒能考上大學，高中畢業后，你到了粵城謀生，希望靠自己的雙手讓家里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因為對家里很愧疚，你比一般人要努力，你一邊在工廠打工，一邊上夜校學習咖啡烘焙技能。

“學成后，你與兩個朋友一起合伙在粵城科大開了一家小咖啡館。咖啡館生意不錯，你的生活漸漸好了起來，能寄給父母的錢也越來越多了。

“然后有一天早上，你剛剛開店，柜臺后只有你一個人，有一個應邀回校開講座的校友推開門走了進來。在你給她沖咖啡的時候，她一直盯著你的臉看，最后，她告訴你，你很像她曾經的一個舍友。”

女孩弓著腰，她張著嘴哭著，鼻子無法呼吸了，她大口大口地用嘴吸著空氣，氣體在她的口鼻間沖出了細微的響聲，她只能極力地忍著，她知道那人根本不在乎她的抗拒。

“還是，你喜歡叫舒巧凝，一名辦公室文員，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日常生活沒什么特別。你在煙城，和父母住在一起，每逢周末，父母都會給你安排相親，這是讓你最苦惱的事情。

“施娜，被譽為天才型的生物學家。十五歲的時候出國，在亞國的最高學府丹尼爾大學學習，五年前博士畢業后，進入亞國‘生物技術國家重點實驗室’工作。近期受到源國總統高立文的親自邀請，決心回到源國，為祖國的生物技術發展作出貢獻。”

這些密集而繁瑣的信息像一股浪潮沖擊著女孩的腦海，她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地喊：“不要說了……請你別說了……”

這一次，那男人似乎聽到了她的叫喊，他說：“這些身份，你更喜歡哪一個？”

“不可能……”女孩哽咽著呢喃。一個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重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他說的這些事，她毫無印象，她腦里像堵著一團迷霧。

那人像能看穿她的想法似的，說道：“對別人來說，這不可能，但對你來說，就是這樣。你是一個重生的人，你獲得了全新的生命，當然還有全新的身份。”

她聽著他的話，仿佛有一根纖細的毛發不知不覺地探入她腦中，然后，在她毫無防備之際，那根毛發炸開成朵朵血紅的花瓣，每塊花瓣上都帶有一個清晰的生活場景。

這些雜亂無章的生活記憶瞬間填滿了她原本一片空白的腦袋——確切地說，它們不但填滿，還滿溢開去，她的腦袋也隨之膨脹，好像隨時都會裂開兩瓣。

那人走向了她，將手放在她的頭頂上：“不要害怕，接受它們，這就是你。”

她聞到了一絲淡淡的汽油味，在離她鼻尖大概十五公分的地方，打火機的火焰忽然竄了出來。

看到打火機的另一邊那張瞪大了眼睛嘴唇發紫的女人的臉，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就是她，這是鏡子里的她。

那人最后說：“接受它，接受你的命運。你體內的每一滴血，應該流淌在該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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