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黎實在不是他理想的那個姑娘。

可是偏偏在那燈火璀璨中，一眼便入了心。

他恍然還記得曾經在那燈火明滅的小巷子口，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擺，再低頭是一張嬌俏動人的臉。

雖然是一身男子裝扮，雖然一張臉被涂得黑黝黝的，可是他將她挪到酒樓中時，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竟然如此大膽，孤身一人扮作男裝在這小巷子中，又是在做什么事兒呢？

涌到嘴角的疑問再小姑娘無奈的笑容漸漸吞了下去。

謝黎是平南侯府的大小姐，若是真有什么事兒，難道謝侯爺不能解決嗎？

他一心是要求娶一個賢淑安靜的姑娘的。

就像她家嫂嫂一樣，又溫柔又賢惠，從來就不會同人紅臉爭吵。

可是這個主兒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姑娘，聽說曾經狠狠掌摑過宸王府安平郡主。

蘇和轉身下了樓去尋馬車，站在樓梯轉角處時卻忍不住抬頭看了看那緊緊關閉的門，唇角不自覺揉開一抹笑容。

心情莫名的歡愉起來。

那樣明媚如同璀璨星辰的姑娘究竟會有多大的能量和秘密，銀河深處是否藏著令人哭笑不得的狡黠，處于深閨中時是否會想嫂嫂一樣繡花練字，恬雅文秀？

那一日之后，蘇和便覺得謝黎的臉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跑進自己的腦海中了。

聽說北涼的人想要求娶的時候，他是惋惜的。

北涼蠻子是怎樣的秉性，他是再了解不過的。

南楚和親的公主貴女，從來就沒有一個落得好下場的。

妻不成妻，妾不成妾！

更何況，那軒轅尋是怎樣肥碩的模樣，就像是一只碩大的肥老鼠一樣，謝家阿黎那樣風姿楚楚的人物，難道竟要淪落到和親的地步嗎？

他尋了自家父親，言說了求娶謝黎之事，可是卻沒想到這一樁事情并沒有他想象那樣棘手，那個眉目明媚的小姑娘淺淺笑談間便將這樁荒謬的婚事給拒絕了。

謝侯爺也不是那么好捏的軟柿子。

蘇和坐在一旁，看著謝侯爺將謝黎藏在身后，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心虛。

大概……謝黎真的是被捧在手心嬌嬌養大的姑娘，才能有這樣無法無天的性格。

可是……這樣的性子真是引人注目呢。

他將她放在心中小心珍藏，想著有一日功成名就，便可上門求娶。

可是一切的風云變幻實在是太快，他很快便失去了心中的小姑娘，也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蘇府。

刀光劍影，他只來得及保住家中的老弱婦孺，卻是再也沒有辦法保住那個言笑晏晏的姑娘了。

他成長得太慢，慢得沒有能力擁住藏在心中的小姑娘。

那一天紅嫁衣很好看，她離去的背影像是一道風，風中帶了血淚斑斑。

自己是一個沒有能力的人，只能在這風雨飄搖中盡力保住自己的家人，卻不能保住她。

當得知蕭逸沒有死的時候，他竟然不是錯愕或是失落，而是覺得欣喜若狂。

姑娘心中的那個人還活著，還好好的活著。

蘇和知道，蕭逸不在時，謝黎是怎樣行尸走肉一般活著的。

她將自己整顆心，整個人都交付給了蕭逸，蕭逸不在了，她的魂便也就不在了。

在得知這一個消息的時候，他便決定要親手將心上的小姑娘送到蕭逸的身邊。

也多謝太子妃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

而再見到謝黎時，他覺得自己整顆心似乎都被拉扯著撕裂了一般了。

臉色蒼白，神情恍惚，只有在聽到蕭逸兩個字時，眼眸中才會悄悄冒出一絲半點的星光。

她對自己說：“對不起，蘇小將軍。”

哪里是她對不起他呢？

她從來就沒有對不起誰。

不是她謝黎要求自己喜歡謝黎的，不是她謝黎要求自己護送謝黎的，是自己良心不安。

若是不能讓心上這個小姑娘重新煥發生機，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快樂了。

南疆一行，其實是了解了自己的夙愿。

他重重落在地上，被謝黎輕柔的抱在懷中時，大約是他離謝黎最近的時候了。

她的眼中碎碎的淚光全為自己而現，哪怕只是因為他大約要活不下去了。

“阿黎，不要哭，要開心地笑。”他張嘴，想要將心底最隱秘的念想訴于謝黎，可是一轉頭自己卻昏死過去。

朦朧間，他只來得及看到謝黎的影子漸行漸遠，一道碎碎的光從頭頂照了下來。

“蘇和。”

有人在輕聲的呼喚他，蘇和朦朧睜眼，能看到一個眉眼慈祥的大師看著自己。

“蘇和。”他漸漸從光中走了出來，“回來吧。”

他霍然一震，清醒過來，掙扎著從床上爬下去，掙扎著要去看他護在心尖尖的小姑娘。

小姑娘走了進來，他安心了。

是了，有些事情，錯過了便是一生一世。

這一次，他沒有再在遺憾中郁郁終生，而是拼盡全力讓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獲得了幸福。

蜿蜒在黑暗中，成為謝黎看不見的影子，其實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于滿天銀輝中，蘇和坐在蘇府書房前的葡萄架前，仰頭望著那皎皎月色，想起了自己在南疆時所做的那一場夢。

或許不是夢，或許……是他真的欠了謝黎一句抱歉。

謝黎便是顧卿卿，是他自小就虧欠的顧卿卿。

蘇和仰頭，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何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囂張跋扈”、“明媚張揚”的小姑娘。

可惜……他只配為她拼命一次，只有一次的緣分。

醉眼朦朧中，皎皎月色漸漸勾勒成一個小丫頭的模樣，正拖著小蘇和往前走去。

不過兩三歲的小姑娘，舉著大棒子打著那些耀武揚威的貴公子時，是多么囂張跋扈的模樣。

那是大梁最尊貴的公主殿下，是整個大梁最可愛的小姑娘。

她拖著滿頭是血的小蘇和往太醫院一步步踉蹌往前挪去的時候，蘇和在滿臉血中瞧見了那小姑娘焦急帶著淚花的臉，一眼入心。

可惜，沒多久，那小公主便香消玉殞了。

所以在南楚十三年的宮宴上，那翩躚嫵媚的姑娘行刺之時，他的心跳又重新活了過來。

可惜……他還不夠強大，幫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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