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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樓斷翎傳-第四十七章 深淵之下:柴米
更新時間:2020-07-03  作者: 雨闕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熱血江湖 | 風樓斷翎傳 | 雨闕 | 雨闕 | 風樓斷翎傳 
正文如下:
斷樓搖搖頭,完顏翎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交給慕容海道:“我們去到島上,那里已經沒有人了。不過,在那塊刻著道化無極功功法的巨石下面,壓著這個東西。”

慕容海接過紙卷,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百歲一瞬,今朝猶在。大笑大笑,不如歸去。”完顏翎道:“我從沒見過太師父寫字,您認得嗎?”慕容海沉默良久,嘆道:“師父他老人家當年被貶謫至此地,后來又到儋州,嶺南百姓多受其福,誰不認得呢?”

立時,場上群情聳動,哪怕是目不識丁的人,目光中都露出崇敬之色。這位半生飄搖風雨里、寄生西蜀州的儋州人氏,便是大宋文壇的一代宗師:蘇軾。

幾十年前,蘇軾被貶儋州,與煙瘴枯叟洪景天結為至交,并開辦學堂、興修水利,嶺南百姓無不愛戴,冷天成也因此結下一段奇緣。及至后來,蘇軾假死托生,隱居塞外。

蘇婆婆去世之后,蘇軾孑然一身、再無牽掛,留下給云華的一封信后再下嶺南,卻只見到洪景天的墳塋,以及他生前多次向自己提到的道化無極功。在海岸邊,他苦思冥想九天九夜后,眩中只見日出東方、月落西山,地火噴薄、天水飛落,島嶼波濤,在這無量大海中渾然一體、交相輝映,終于大徹大悟,十八年后再傳給斷樓,已經是九十八歲。

奇緣,妙緣。不過,這番少有人知、又不屑見于正史的武林中事,也就隨風而逝了。

眾人都是嘆惋,慕容海道:“那你二位之后有什么打算?”斷樓道:“這兩天,翎兒和我思來想去,還是要扶四嫂的靈柩回到上京。她生前我們未能保護好她,連孩子都沒能找到。遺骨總不能還留在異鄉,不能和我四哥相見。”慕容海連連點頭:“應該,應該。”

嶺南還尚未受到大金兵燹,而且江湖中人大多痛恨朝廷昏庸。因此,嶺南群雄雖然敬佩忠臣良將,但對于斷樓提到“上京”,也并未作什么太大的反響。不過謹慎起見,完顏翎還是早就打過照應,不要提及他二人的真實身份。

斷樓繼續道:“另外,我們北歸的時候,希望能順路去一趟嵩山。”慕容海沉吟道:“你是想去見趙懷遠?”斷樓點點頭,眼中透出幾分毒火:“雖然我答應了蘇爺爺,絕不用道化無極功殺人。天問大師也這樣囑咐過,可若不親眼看到何路通斷氣,四嫂九泉之下難以瞑目。”

三天前,何路通被斷樓一掌打碎了頭骨,雖經醫治保得性命,但已經成了一個廢人,說不了話、動不了身,連吃飯都只能用竹筒灌些流食。慕容海道:“嗯,這也應該。何路通雖然是血鷹幫的人,但在明面上,他還是嵩山派的前副掌門,該交給趙懷遠自己清理門戶。”

說罷,慕容海對慕容雷道:“雷兒,你馬上修書兩封。一封送去嵩山,一封送到離這里最近的青元莊暗點。就說慕容海將于八月十五前去嵩山,請尹老牛一起來喝幾杯。”

眾人都是驚訝,慕容海道:“柳兒在老夫這里遭了這些大罪,我也該去跟尹笑仇喝三杯賠罪酒。”頓一頓道:“說起來,我們兩個,也是有許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慕容雷大喜,他聽出父親這是要和尹笑仇重歸于好,立刻答應,前去修書。慕容海對斷樓和完顏翎道:“開棺遷墳,這是大事,老夫自會請方士來算日子。我還要招待諸位英雄,行程安排之事,就麻煩你們去跟柳兒說一下吧。”

斷樓道:“慕容前輩客氣了。”兩人退出客廳,轉折小巷,去找尹柳。來到一個閨房前,卻被門前的侍女告知:“尹大小姐一早就出去了,連午飯也沒有送到這里來。”

斷樓皺眉道:“這丫頭,又跑到哪里去了?”完顏翎卻笑道:“這你都猜不出來嗎?你想以往,在公主府里找得到我嗎?”斷樓一怔,轉而會意,笑道:“我們悄悄地去,看他們兩個說些什么悄悄話。”拉起完顏翎的手,興致勃勃地走了過去。

完顏翎本覺得這樣有些幼稚,但難得見斷樓露出笑臉,也就順了他的意。兩人輕手輕腳地來到趙鈞羨的屋門前,隔著窗紙,果然聽見尹柳的說話聲。

“鈞羨哥哥,你感覺好些了嗎?”趙鈞羨道:“樓兄前日為我接好了斷骨,又上了些藥,現在已經好多了。”尹柳不高興道:“就全是斷樓哥哥的功勞嗎?”趙鈞羨忙道:“當然,主要還是柳妹你照顧得好。”

里面傳來尹柳清脆的笑聲,顯然她對這個答案表示滿意。完顏翎和斷樓手拉著手,也都是吃吃竊笑。斷樓擔心被里面二人發現,于是氣沉丹田,默運心法,隱去了所有的呼吸和手腳挪動之聲——這精深奧妙、戰無不勝的道化無極功,竟被他用來偷聽別人說話,完顏翎見了不禁好笑,卻更含著一層歡喜。

“這樣一來,他就既不會成魔,也不會成佛成道,永遠是我的圖魯哥哥啦。”完顏翎心里想著。她雖然并不太理解“成佛成道”是什么意思,但總覺得若清心寡欲,人生便全無趣味。而在海島上時,斷樓便總是沉默寡言,就算說幾句話,那腔調也像個老學究。

可自從回來之后,尤其是打殘了何路通之后,斷樓多和紅塵俗世打交道,漸漸話也多了,也愛笑了。盡管眉宇間還帶著幾分愁緒,但完顏翎感覺得到,那個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斷樓哥哥,正在慢慢回來。而她愿意等著,等他完全回來。

這樣想著,完顏翎忽然起了開玩笑的頑皮心思。她將手搭在斷樓肩上,嘴唇送到他的耳邊,輕輕道:“圖魯哥哥。”斷樓雙頰一熱,回頭道:“怎么了,翎……”那“翎”字才剛出口,完顏翎手上忽然一用力,將斷樓推進了屋里。

大門一下子被撞開,斷樓差點跌倒,又好氣又好笑,卻更有十足的尷尬。尹柳正坐在趙鈞羨的床邊,看見斷樓突然進來,嚇得“呀”一聲,差點蹦起來,隨即嗔道:“斷樓哥哥,你怎么偷聽我們說話啊。”趙鈞羨更是紅了臉,不好意思之中還有幾分驕傲,有意無意地拉住了尹柳的手。尹柳輕輕甩了幾下,沒甩開,也就不甩了。

斷樓支支吾吾,一拍手道:“啊,我是來告訴你們一聲。過幾天我們扶了四嫂的靈柩,慕容前輩和我們一起回嵩山,到時候尹老前輩也會去。”尹柳喜道:“真的?”斷樓點點頭,倉促地回頭道:“那個,翎兒,你也進來呀!”

完顏翎笑著走進來道:“看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了尹姑娘和少掌門的雅興,喂藥呢?”尹柳手里端著一個藥碗,笑嘻嘻地點點頭,想了想道:“對了完顏姐姐,你看我都叫你一聲姐姐了,你也不要叫我尹姑娘啦,就叫我柳妹妹,或者柳妹,或者柳兒就好啦。”

完顏翎心想:“當年還不是你不讓我叫你柳兒、柳妹妹的嗎?”正要回答,趙鈞羨卻急道:“那可不成,除了我,旁人怎可以叫你柳妹?”斷樓打趣道:“鈞羨兄,你以后還用得著叫柳妹嗎?自己的媳婦,那不是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斷樓到底是在大金境地長大,開起玩笑來也欠些考慮。尹柳還沒聽完,已經俏臉通紅,將藥碗一摜道:“你瞎說什么呀!”快步跑了出去——尹柳雖然任性,但從小受的是正統的儒家教育,對于這般男女之事,還是有些羞怯。

斷樓有點愣住了,完顏翎責備似地拍了他一下,卻轉而笑道:“沒事,我們女人之間有自己的話要談,我去找柳兒聊一聊,你們男人自己瞎聊吧。”

說著,完顏翎將斷樓領到了趙鈞羨的床邊,扶著他坐下,自己走了出去。斷樓摸索著端過床頭的藥碗,遞給趙鈞羨,笑道:“不用我來喂你了吧?”趙鈞羨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樓兄,你怎么還來取笑我?”說著,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斷樓這一年來,除了習練道化無極功之外,也跟蘇軾學來了不少醫術,算起來也是洪景天的半個傳人。斷樓點點頭,伸出手在趙鈞羨的斷腿上捏了幾下:“你這腿受傷的時間太久了,次數也太多。我雖然給你接上了骨,但萬一有什么不適,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趙鈞羨點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斷樓:“樓兄,你的眼睛……”斷樓笑道:“復明是不可能了,但翎兒說了,這樣我就看不到她變老的樣子了,所以也很好。”

趙鈞羨聽得羨慕,嘆口氣道:“要是我和柳妹,也能像你和完顏姑娘這樣,那該是多好。”斷樓道:“這樣不就是很好么?說實話,我和翎兒這幾年來,經歷了太多的坎坷。有時我們議論起來,還更羨慕你和尹姑娘這樣的歡喜冤家呢。”

“歡喜冤家?”趙鈞羨輕輕一笑,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樓兄,說實話,我還一直特別羨慕你。你的武功比我強,家世比我強,做人更是大智大勇、大仁大義。其實我知道,柳妹她……她一直都是仰慕你的。我就不同了,柳妹他曾經……很看不起我的。”

斷樓平靜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在外面院中,一棵柳樹下,尹柳也從完顏翎的口中得到了同樣的回答,十分驚訝,“你是怎么知道的?”完顏翎溫然一笑,道:“你記得吧,我和圖魯在去你們青元莊之前,是從嵩山的密室中逃出來的?”

尹柳點點頭,完顏翎道:“就是我們從密室里逃出來的那天,圖魯他練成了浣風紫皇功,縱聲長嘯,結果趙老掌門——喏,就是你未來的公公。”尹柳氣得錘了完顏翎一拳,被完顏翎笑著躲開了。

完顏翎繼續道:“趙老掌門他還以為,是他兒子內功大成了。結果巧的是,趙少掌門那時候真的在練功,稀里糊涂的,也以為是自己內功大進了呢。結果他就特別高興,喝了好多的酒,跑到嵩陽書院來,嘴里一直念叨什么:‘我武功特別厲害了……我爹說的。這樣一來,柳妹她就不會看不起我了。’這樣的話,結果被我們聽到了。”

完顏翎一邊說,一邊模仿當時趙鈞羨醉酒的樣子,左搖右晃,口齒不清,甚是滑稽。可尹柳臉上卻露出悔恨之色:“真的嗎……鈞羨哥哥,他怎么看出來的?”

完顏翎心想:“你有什么心情都寫在臉上,誰看不出來?”卻開口道:“那你之前,為什么看不起趙少掌門呢?”

尹柳手里扯著光禿禿的柳枝,把那枯黃的葉子一片片地揪下來:“因為他特別愛哭啊。我娘剛把他接來我們家的時候,就讓我跟他一起玩,可他整天就知道哭,還吵著要找他娘,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我那時候……大概有五六歲吧,就特別煩他,我就罵他,說:‘你哭什么哭啊,一點都不像個男子漢!’”

尹柳說著說著,便陷入了久遠的回憶,嘴角也不經意間掛起了微笑:“結果他真的就不哭了,還問我男子漢是什么樣子。我就說:‘男子漢,當然要好好練功,成為一個特別厲害的大英雄!’他還真聽話,從那之后就勤學苦練。可是,鈞羨哥哥他好笨啊,學很多武功都學不會,不像斷樓哥哥,那么聰明,又那么厲害……”

完顏翎聽著,忍不住打斷道:“尹姑娘,那……你現在還喜歡圖魯嗎?”

“當然喜歡啦!”尹柳沒半分猶豫地答道,轉眼看見完顏翎的臉色,歪著頭想了想,手里開始比劃起來,“完顏姐姐女,我問你一個問題,在你心里,斷樓哥哥是什么呀?”

完顏翎想了想道:“是什么?圖魯就是圖魯,是我的丈夫啊。”

尹柳道:“可我不一樣啊。嘻嘻,其實我到現在才明白:斷樓哥哥對于我來說,是一個大英雄,是一個大哥哥。就像是一壺好酒,讓我沉醉,讓我著迷,卻不能每天都喝。”

尹柳說著說著,眼中漸漸閃爍出了晶瑩的光芒:“可是鈞羨哥哥不一樣,他就像……就像柴米油鹽,擺在廚房里,看著心煩、聞著普通。可是……可是在不經意間我才發現,我根本就離不開他,早就離不開他了。”

完顏翎靜靜地看著尹柳,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這小丫頭,平時瘋瘋癲癲的沒個正形,這話是誰教給你的?像你這樣的大小姐,說什么柴米油鹽醬醋茶,我看啊,你恐怕連廚房都沒有進過吧?”

尹柳笑道:“那我可以學嘛,就算學不會,那不是還有鈞羨哥哥呢。好了好了,你倒是告訴我,在你心里,斷樓哥哥是什么呀?”

完顏翎想了想,溫然一笑:“他是我的一顆心。”

說完,轉身離開,留下尹柳癡癡地想著。

三天后,根據慕容海所請方士的卜算,是開棺遷墳的好日子。眾人聚集在夢蝶谷中,身穿素服,站在凝煙的墳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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