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門窗開啟時，傾瀉進來的水氣沖淡了香氣，香氣暈染了水氣，兩廂交織在一起，時而淡雅時而清冷。

兩個守衛的小門神并不在，江懷殷收起雨傘，放在門后，一道清澈的小溪自傘尖匯聚，緩緩流淌。

程未晞端詳著他，昨夜的茫然和迷糊已然退去，卻不見尋常人失憶后的無措和急躁，反而有種隨遇而安的淡然。

不知是天性如此，還是內心強大，以致于能夠迅速調整自己的心態，隱藏自己的心緒。

程未晞沒打算對人家刨根問底，她擦了擦臉上的雨水，隨口問：“白昔年和孟歧呢？”

江懷殷道將一盆水端到屏風后：“今早醒來就沒看見他倆，不知道去了哪里。”

這么快就失寵了？程未晞壞笑著：“昨晚老虎跟你說什么了？莫不是向你表達愛意，被你拒絕了，所以把你打入冷宮？這就是你不對了，你說你大老遠的，還跳崖，為的不就是跟他團聚嗎……”

江懷殷很認真地回頭：“我問過了，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回事。”

喲，這義正言辭的。居然還真問了！她真想看看那張嚴肅的老虎臉上會出現什么表情？

程未晞歪著頭：“哦？沒有啊！沒有更好，那你可以自由地對我以身相許了。”

江懷殷的面上又紅了一紅，忽的瞥見程未晞的壞笑，眼角眉梢那股子邪惡勁兒，令他忍不住伸手緊了緊系在月白長衫外的腰封。

上次可沒這個動作，程未晞福至心靈：“哦？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是以身相許啦？”

江懷殷面上的粉紅擴散到耳朵尖。

這害羞的小媳婦樣兒！程未晞指著他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江懷殷約莫也瞧出了程未晞是逗他，略微松了口氣，垂下眼睛，又去取毛巾和衣物，送到屏風后：“這里沒有熱水，你將就著用涼水把身上的泥洗洗，換件干凈的衣服，是我沒穿過的。”

程未晞便拐進屏風，麻溜地清洗起來。

大家都是現代人，沒那么多忌諱，她也相信江懷殷不會偷看。

唔，若是換成江懷殷進屏風后清洗，估計倒要擔心她會偷看吧！

不多時，她便將面前的一盆清水洗成泥水，這才換上白色長衫。

那長衫又大又長，她將袖口和褲腳挽了幾下，又將長衫的下擺別在腰間，這才邋邋遢遢地走出來。

只見江懷殷站在門口，背對著她，屋外的風雨摧殘著枝頭，落下花瓣萬千，他一身白衣翻滾，襯著那殘紅遍地，陰沉天空，蕭蕭風雨聲，仿佛高高在上的王者，枕著徹骨的孤寒，不將天地間的一切放在眼中。

回頭，眉宇間卻是暖的，眼神溫潤明亮，仿佛深夜中的燭火暖了涼透的床畔，月色暖了冰封的江面，方才所有的清冷，只是烏云遮了天日，須臾假象，片刻迷惘。

江懷殷走過來，淺笑著：“這么大的雨，怎么不帶傘？”

程未晞嘿嘿地笑：“方才雨小，只想著出來片刻就回去，哪知道忽然就成了瓢潑大雨。”

江懷殷坐在桌案旁，短發長衫，倒不覺得突兀：“我對這里不大熟悉，你能給我講講嗎？”

程未晞樂了，瞧他淡定從容的勁兒，她還真以為他不在乎呢。

只可惜，她知道得也不多。聳聳肩：“巧了，我也不大熟悉。我比你早來兩天，只去過農家小院和新娘祠……”

她將這幾日的見聞說于江懷殷聽。

不多，一盞茶的功夫就說完了。江懷殷眼神有片刻迷茫，須臾又恢復，定定地看著程未晞：“如此說來，我們都來自人間？”

程未晞點點頭。

“這里是神獸的世界，他們都有靈力？”

程未晞再次點頭。

“他們蓄謀造反？”

程未晞點頭點得脖子發酸。

“人間很好嗎？”

這是重點嗎？正常人難道不該想著早些離開是非之地嗎？

程未晞聳肩：“說好，也沒那么好，說不好，又挺好的。我想回去，跟好不好沒關系。”

風乍起，自房門吹入，拂動江懷殷的短發，他沉默著，仿佛孤身一人站在無邊的曠野里，茫然四顧，不知歸途。

程未晞這才想起來他是個失憶的人，這里如何，人間又如何？不知己身，哪里又有什么分別？不知來處與去處的人，看到他人匆匆趕路，定是羨慕又寂寞的吧？

程未晞心有所感，脫口而出：“你也應該回去，人間有你的家人，你雖不記得他們，他們卻會掛念你，盼著你回去。”

江懷殷茫然：“回去？”

程未晞斬釘截鐵：“對！回去！”

江懷殷撫了撫被風吹亂的頭發，似乎有些意動：“方才你說，回去比較復雜，要等很久？”

“是啊！”

江懷殷觀察她的神色：“你冒雨出來，是發現了什么線索吧！”

這廝還挺聰明！程未晞含混地道：“雖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總要探一探才甘心。”

“我幫你！”江懷殷將方才端起的茶碗放在桌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眉宇舒展，唇角微揚：“就當還你救命之恩。”

程未晞怔了一下。

說實話，她對他是有些嫌棄的，就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模樣，能幫她什么？

再看江懷殷，似乎正雀躍于找到了報恩的方法，神色中顯出幾分輕松。

使壞的心思跳動，程未晞用胳膊拄著桌子，逼近：“幫我？你確定你能幫我？”

邊說，右腿邊利落地下劈，一下就將桌子邊的木椅劈了個粉碎。她挑挑眉，等著看江懷殷驚訝局促的樣子。

果然，江懷殷十分震驚，隨后又有點挫敗，愣愣地看著程未晞。

瞧這傻樣兒，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失了憶，唔，口才也不好，吵架辯白都不會，還能指望他幫自己什么？

拖油瓶一枚，不絆住她的腳，她就謝天謝地燒高香了！

可同是天涯淪落人，她若能回人間，總不能丟下他不管。

她上下打量著他，唔，皮相真不錯，又不禁逗，怪有趣的。

算了，她就帶上他吧！罩著個把人而已，沒啥難度，路上還能多個說話開玩笑的伴兒。

哼哼，作為拖油瓶，你可別怪姐肆無忌憚地拿你尋開心。

程未晞收回腿，俯身，笑嘻嘻地說：“你幫不了我，所以，這可抵不了救命之恩。”

一雙賊兮兮的眼睛直往人家緊緊的腰封上掃。唔，腰可真細！

江懷殷的面上顯出幾分錯愕和狼狽，身體微微后退，如坐針氈。

程未晞繼續往前探：“我也不是強搶民女的惡霸，想要報答救命之恩，給錢也行！大家都是現代人，現金支付還是微信支付寶？”

江懷殷徹底蒙圈。

題外話：

江懷殷：還說不是惡霸，就差把“惡霸”倆字刻在腦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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