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般消耗精氣救治白刑止，程玄轉世竟未損根基，還有希望恢復七層，已經是奇跡，讓他非常震驚了。

程清淺對凡人精氣細微、精準的使用，堪稱出神入化。

青吾長老是個老醫癡，得見如此精妙的技巧，便忘了當時當地眾人的立場。

忍不住贊嘆起來：“程清淺在調用精氣時定是十分小心，這才沒損了她的根基，又使那微弱的精氣得到最大限度的使用……”

陸輕染不大樂意：“你倒夸她？”

青吾長老挺著腰桿：“醫者唯一的立場就是治病救人，她救了刑止，我自然不吝于夸贊、敬佩。”

江懷殷面色亦是冰冷：“可她救人的代價是別人的性命！心中有數，便可以隨意使用程未晞的精氣嗎？沒毀了根基，倒要感恩戴德，感謝她分寸拿捏得好？”

青吾長老被這句質問噎住，良久說不出話來。

說起來，程清淺算是他的半師，他自是看重程清淺多于程未晞的，言語間難免會有偏重。

他認識程清淺時已有些年歲，因醫術了得，心中不由自滿，卻在一次救治中，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打了臉。

那小丫頭便是程清淺。

他先是不服，幾番挑釁，最終卻是真心敬仰。

不光因為她的醫術，更是為了她的醫德。

醫者唯一的立場就是治病救人。這句話便是程清淺說的。那時，她執意要要救治一只生而為魔、重傷將死的巴蛇。

他阻攔，她便義正言辭地把他教育了一番。

程清淺心中對醫者使命的堅守和對生命的尊重，令他震撼又動容。

所以，他遲遲不肯相信程清淺后來的所作所為。

卻又不得不相信。

不只是他，曾經，八荒上下幾乎無人相信程清淺會歸順荀讖，更無法相信懸壺濟世的她會滅孟極和鮫人兩族。

大家總想著她歸順荀讖或許有些苦衷，直至她親手改寫載亡冊，給程未晞的轉世安排了生生世世死于非命的命格。

仿佛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棵稻草，眾人不得不面對現實。

程未晞，不僅是八荒最令人敬畏的女戰神，更是始終疼愛、保護她，在整個八荒都對她喊打喊殺之時，依然相信她本心純正的姐姐。

青吾長老用老邁的手，搓了一下同樣老邁的臉，唏噓地長嘆。

當年的八荒，玄鳥族這對雙生姐妹無疑是最璀璨的明珠。

姐姐程玄，妹妹程素，拜西靈圣母為師，程玄主修兵戈之術，程素主習歧黃之術，姐妹二人盡得西靈圣母真傳，年少成名，縱橫八荒。

西靈圣母珍惜愛徒，特為她們批了命格，珍而重之地取了字、贈了兵器與法器。

程玄，字未晞，贈予穿云破土的止戰弓和永不開刃的憫世劍。

程素，字清淺，贈予五十弦錦瑟不阿和記錄三界五道死亡的載亡冊。

自那之后，程未晞逢魔必殺。八荒各族偶有生而為魔的后代，也都死于她的止戰弓下，從不留情。

可偏偏在斬殺之后，她又會吹響羽玥，奏一闕告慰亡者的祭祀之曲。

無情與慈悲集一身，殺戮與告慰于一處，讓她迅速成為八荒聞名遐邇的女戰神。

程清淺則四處行醫，治病救人，懸壺濟世，八荒受其恩惠者眾多，她還將自己的醫術集結成冊，贈予有緣之人，以傳承、發揚醫道，被眾多醫者視為祖師。

后來八荒瘟疫橫行，她更以一曲《漱靈》，驅惡疾，消病痛，安心神，渡孤魂。

自此，八荒多少子弟專心修習樂器，誓要以琴音造福生靈。

可她卻在聲名鼎盛之時忽然失蹤。

再有消息傳來，便是她與荀讖狼狽為奸。

她失蹤期間發生了什么？她為何會跟隨荀讖？

這一切仿佛是個謎，無人能猜中謎底。

及至后來，程未晞不慎被荀讖淬了劇毒的擎熹劍所傷，程清淺不但沒有施救，反而落井下石，用載亡冊改寫程未晞轉世的命格。

喪心病狂，罪大惡極，恩將仇報，十惡不赦，就連當年救那生而為魔的巴蛇之事，也成了她是非不分、善惡不明的鐵證。

八荒上下恨得咬牙切齒，都巴望著她惡人有惡報。

果不其然，沒過幾年，荀讖鳥盡弓藏，將她逼得自毀元神，灰飛煙滅。

玄鳥一族就此沒落，最終在荀讖的幾次絞殺中滅族。

傳承數萬年的上古神獸玄鳥族，于鼎盛時期轟然敗落，聞名于世的雙生姐妹，一個從德高望重變成臭名昭著，一個戰死沙場后世凄慘，真正是世事無常。

自她們離世后，不知多少人尋找過程未晞的轉世，也不知多少人嚴密查找過程清淺寄宿的痕跡，都無功而返。

卻不想這對姐妹竟雙雙出現在這里，以如此糾纏的方式。更是造化弄人。

青吾長老臉上的蒼老之色仿佛重了許多。

他看向江懷殷：“先用丸藥恢復七層，后面我再細細為她調理，雖無法完全恢復，卻也不會太過影響壽數。”

江懷殷聽了前半句，神色稍霽，待聽完后半句，眼中冷意凝結。

平日里溫和、從容的書卷氣瀉盡，只留周身的陰狠肅殺氣息，仿佛烏云遮住了天日，暴雨將至：“不會太過影響？少活一天都不行！那個女人不是懂醫嗎？她害了人，倒挺心安理得，有閑心給別人治病，難道就沒有辦法讓精氣完全恢復？”

青吾長老垂眼：“程清淺……或許有更好的法子，只是程未晞現在太過虛弱，根本無法支撐程清淺的出現。眼下，還是先讓她好好將養身體吧。”

陸輕染聽著青吾長老的話語，被他對程清淺似有似無的推崇很是不滿，斜著身體道：“我知道長老你有很多未明之事，她既然回來了，總可以當面問問清楚。哼，我也想問問，她棲身攢魂骨幾千年，到底禍害了多少人？尤其現在，還寄宿在血親身上！”

青吾長老并不言語。

陸輕染又道：“當年她能親眼看著自己的親姐姐死去，還親手改寫命格，今日便是有好法子，會愿意施展嗎？”

江懷殷冷哼：“總有辦法讓她愿意。”說完，他用眼角瞥了一眼床上的老虎。

陸輕染立時覺得為難。

若程未晞只是個普通的凡人，他自然是以白刑止為重，隨手再指派個地點給程未晞修養就是。

可程未晞是程玄轉世，身份重要毫無疑問，眼下又是間接為了白刑止才幾乎耗盡精氣。

都是重傷病號兒，都不好輕易挪動，他實在不知道該讓誰換個地方修養。

題外話：

悲劇式的雙生姐妹！

PS.羽玥：一種祭祀時使用的樂器和舞具，形似笛子，比笛子短小，周身赤黃色，飾以稚雞的羽毛。

地元丹：就是草藥制成的丹藥。與金石制成的天元丹，并稱為外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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