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都看向M姐。

M姐的神情不太好，一會兒垂頭，一會兒點頭，眉眼卻蹙著。

聽筒里的聲音堅決到不容拒絕，“關了吧，這個小分公司耗費的人力財力太多，甚至差點出了問題，以后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叫我怎么放心，錢沒有了可以再賺，可親人就這么兩個，寶貝得跟什么似的，如果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不肯關閉公司，可以直接把別的原因解決掉，而不是拖在這里耗費大家的精力。”

老陸是深惡痛絕這個公司的，不管是發生了什么，不賺錢的公司就應該關掉，做生意講究的是利潤，沒有利潤，再談那些都是扯淡。

M姐眉眼挑起，心有不甘，“以前不知道實情，我也想關掉這間公司，但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查得有一些眉目，也對管理公司有了一些新的認識，以后抽絲剝繭出來，應該還有一些新的發現，這其實是一個好的經驗教訓。”

M姐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邊就著急了。“什么經驗教訓呀，就怕這個什么經驗教訓，一下了就讓人失去了最最寶貴的東西，沒事整這些經驗教訓干什么，有什么意義，好好活著不香嗎？那些地痞之流，就不應該進入公司，不是我帶有色眼鏡看人，有些人的品質，一輩子都不會改，一遇到機會，就會作妖作孽。”

聲音雖然沒有按免提，但是音量很大，還是能夠隱約聽得見。

陸庭非皺眉，慢慢走到M姐的身邊，腦袋靠近手機，細聲細氣地，“爸，你不要擔心太多，也就是一些小問題，沒有什么大事，我們這整理得了，如果關閉公司的話，會造成很多人失業，特別那些年紀大的，不但要賠償很多，而且，人家以后可能也再找不到工作了，作為人道主義出發，我們費點力，解決這么多就業問題，又有什么不好呢？”

“是他們自己要罷工的，就讓她們走吧，有什么好留的，一群烏合之眾，沒有什么想法，別人說干嘛就干嘛，自己沒有腦袋嗎？她們罷工就讓她們走，不要留，一個也不要留，我最看不起那些工人，動不動就罷工，現在是工資沒給，還是福利不好，還是隨意克扣了她們的工資，這次你們慣著她，以后，動不動就給你來一個罷工潮看看，看你們吃不了兜著走，所以呢，我的看法呢，現在立刻順她們的意，讓她們罷工吧。所有的訂單拿到惠州那個工廠去做，把那個工廠擴大。”

老陸發號令，M姐也不敢違抗。

她下意識地手震，把手機推給陸庭非。

她了解老陸，一般不輕易插手內地這些公司的事情，因為他信得過M姐，不過，這邊的分公司也是出奇的奇怪，三年之間，訂單滾滾，工人加班加點，卻依然沒有賺到錢，特別是最近，陸庭非來這里查帳，竟然還弄出這些烏龍事件，怎么能叫人不心寒，差點把人都那個了。

幾百雙眼睛緊緊地盯向這邊。

隱約傳出來的這些聲音，讓一些人的心里發虛。

有的人甚至就地打了幾個寒顫。

在這個工廠，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底氣罷工的。

想罷工的人，除非就是車間那些車衣工。她們有一身技術，隨便走到哪里，飯碗都帶著走。

但是，也有一些不是技工的。

像尾部，洗水房，雜工，剪線工，驗收等等。

平時拿著計時的工資，在車間揮灑著汗水，雖然沒有車衣工那么辛苦，但是，她們的工資最低，最沒有前途，唯一的優勢，就是年輕，把年輕消耗掉了，也就沒有什么希望了。

但是，很多人卻安于那種現狀，一輩子站在那里，賺點微薄的收入，寄養家里，時間一晃，幾十年過去，再回過頭來看看，青春已經沒有了。

在打工這個行業，沒有了青春這個優勢，就等于被下了毒咒一樣，這可不像做教師當醫生，越老越紅，越老越有經驗，這個行業的那些計時工，越老就越沒有價值，老了兩眼昏花，做事拖拖拉拉，連打個噴嚏，都沒有人家年輕人帶勁。所以，公司招工的時候，盡量避開那些年紀大的，他們不但做不動多少事情，有些人年老體弱，一點做事的干勁也沒有。

所以，年紀大，是打工都殘苦的冬天。

人群中忽然有些騷動，有人小聲地在議論：“不會吧，這樣關閉工廠了，我再去哪里找待遇這么好的工廠？”不用想，說這話的，都是計時工。

“就是，我在這里懶散慣了，可不想去別的地方費大力氣，在這里跟養老一樣，上班又不用動什么腦筋，也不用費大力氣，工資也不差，在老家可以讓家人活得好好的，有什么不好呀。”

“你們今天要罷什么工呀，真是晦氣，讓人費解，我是有點喜歡這個公司，看著你們都出來，我沒有辦法，也就跟著出來了，其實哈，說句內心話，我可不想罷工，他們要怎么對付易可欣，管我什么事兒，我只要一人上班，全家穿暖不餓就行。”

“我也是跟著她們出來的，我也不想罷工呀，這都年底了，說好的有獎金的，我都把獎金計劃好了，要買的物品都寫好了，想著能給家人這么多驚喜，我都能笑著從夢中醒來。你們要罷什么工呀，她們這些多事的女工，在辦公室打架，為什么要我們來買單，我們這么沒有文化，都沒有想過打架，看來，這人的素質呀，不是讀多少書就好，也不是有個什么文憑就好，在辦公室打架，我的天呀，也是顛覆我對她們的所有幻想。”

“你們希望工廠被關閉嗎？”M姐借機行事，大膽地問她們一句。

這一句，無疑是給他們提了一個醒。

也是有點震懾的作用。

“不希望不希望不希望。”有的人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如果關閉公司了，你們會怎么樣？”M姐似乎不想放過，繼續追問，犀利的眼神，像鷹。

銳利，強勢，熱烈。

“也許會失業，也許會流落街頭，也許會餓死。”這是一個剛剛進廠的小女孩說的。她才剛剛進廠，工資都還沒拿到，如果就這樣罷工被清退了，她的身上已經沒有幾塊錢了，沒有人接濟的話，她就要面臨失業，流落街頭，餓死這樣的狀況。因為年尾了，大家都趕著回家過年了，沒有多少工廠會在這個時候招工，而她袋子里沒有錢，連買個車票的錢都沒有。

“那你還跟著別人罷工，好玩嗎？刺激嗎？帶勁嗎？”M姐有些得理不饒人。本來今天遇到的事情就特別窩火，偏偏還鬧這么一出罷工的事情。

心里能不煩？

況且，有些員工明明就不想罷工，也不明就里地跟了出來。

什么羊群效應，蝴蝶效應，都在這幫人的身上發揮到極致。

“我，我，我，其實，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跟著出去了。”小女孩手捏著衣角，有點后怕，又有點遲疑，沙發上射過來的幾雙眼睛里，完全都是怒火。

能不火嗎？

罷工是她們掀起來的，她們籌劃的，結果跑出來這么一個不懂事。口口聲聲失業了就會流落街頭，有那么丟臉嗎？

“別人殺人，你也跟著去不？別人去做那種下流的事情，你也跟著去不？你這么麻木嗎？自己沒有腦子嗎？不會思考嗎？”M姐一邊串的問題，讓她瞠目結舌。

這可怎么辦？惹了M姐可不好說話，她可不是陸庭非那么好拿捏。

所以，她低垂著頭，不敢再言語。

陸庭非還在跟爸爸周旋，老陸是鐵了心要關閉這個公司，從很多方面來講，他都覺得這個公司不適合再開下去。

他年紀大了，可不想生活有任何變故，這一輩子，錢財已經賺得夠了，多一間分公司跟少一間分公司，對她來說，沒有多大的區別。

而陸庭非則不一樣，青春年少，渴望挑戰，更喜歡刺激，上次那樣被撞，他都沒有怕過，反而越戰越勇。雖然執意留住這個公司，也有他的一點點小私心，但是，更多的，還是這個地方，讓他找到一價值。

讓他看到了公司經營上存在的黑洞和漏洞，這在很大程度上，對他以后的工作是有一定的幫助的。以前，他覺得，坐在辦公室，整理下面的人送來的報表，按部就班就行。

現在的他，不這樣認為了。

有些事情，一定不能全信。

不但報表可以造假。

人，也有個時候，就是個假的。

“我一直覺得吧，你其實呀，是不是為了那個易可欣，一直要留下這個公司的。如果是那親的話，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家里這么多公司，你讓她一個人去哪里都行，實在不行的話，還可以去美國。”

“易可欣。”封蘭花瞪大了牛一般的眼睛。

“為什么，他不是訂婚了嗎？不要告訴我，又要來欺騙我們易可欣了。”劉麗花出言較快。

“怎么可能，以前他不是M姐的兒子，覺得還有戲。現在，知道他是M姐的兒子，我怎么覺得這樣一出戲。”彭艷玲急急地表達心中的看法。

人群里的人顯然也是聽到了，完全懵了。

她們在這里拼死拼活地要罷工要鬧，卻原來，他們幾個人是一伙的呀。

“我勒了個去，你們是不是腦子進水了，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我們這些外人在狗咬耗子多管閑事，管人家的那么多家事干嘛，閑得蛋終還是咋的。走，我們走，回去干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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