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夫人回了內室，坐立不安。

這是她頭一次同幕后指引之人會面，自是萬般小心。

骨啜依舊一身紅袍，半仰于座中，手里把玩著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琉璃石。

“想不到，慕夫人竟也稀罕這些西域玩意兒。”骨啜手掌平攤，任由那塊圓物滾落桌面，劃出一連串的短促撞擊聲。

“是……是啊，家中小女不喜脂粉，愛擺弄些稀奇東西。此物便是由她買了回來。”慕夫人低聲附和，又是借機細細打量了這位西域客一番。

骨啜方進門時，是黑袍加身，寬大的兜帽將面龐遮去大半，唯有唇及以下尚看得清楚——似笑非笑，嘴角掛著一絲邪魅的戲謔。

令人頓生寒意。

待他一手拋開玄服，乍現于慕夫人眼前的，是烈焰般的赤色。

骨啜今日別有用心，換上一件金絲紅衣，繡著大朵的阿芙蓉。腰間系塊羊脂般溫潤寶玉。想來慕夫人定是個膚淺的主兒，自己若是不穿得考究些，合作怕是不慎容易。

果然，慕夫人正中下懷。她眼見著那紅衣上游走的金絲，勾勒出新奇的花樣。慕府即便是家纏萬貫，也斷不舍得用如此之多的金線繡衣。

骨啜雖算不得俊朗，但眉眼間的傲人氣勢，也足以引得少女愛慕。

“若他是個好人，我定將櫻兒許了過去。”

慕夫人心里如此想，也不是沒有道理。

先前她雖依賴那阿芙蓉，卻只想著萬金求索。而后，是骨啜派人親自找上門，勸說慕家種上幾株紅花，自產自銷，倒是省事。本欲拒絕，誰想那來人的一句話，竟讓慕夫人服了氣，誠然接受了合作。

骨啜等得有些煩悶，怎么請了他卻當下毫無言語相告。憋不住火氣，開口詢問：“慕夫人請本王來，不會只為一盞清茶吧？”

“這怎么會。大人賞臉光臨寒舍，恐有照顧不周……”慕夫人急忙收起目光，嫵媚賠笑，“阿芙蓉花悉數栽培，請大人來是想商量后策。”

后策？骨啜冷笑，這人果真貪婪，得了便宜后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不過，是她親自送上門的，也怪不得自己變本加厲地利用她了。

“前些時日，本王遣了阿奴，告知夫人——眼下是滅了陸家氣焰的最好時機。夫人自是知曉，單單一筆藥材買賣，并不能造成何等損失，不過是讓他們賠了些錢財。若是……從今往后，陸家沒了商賈家業，想來……”

骨啜并未說完，截至一半，意味深長地看著對方。

“奴家沒個本事，尚不解大人意思，還請再指點一二。”

慕夫人仔細琢磨骨啜的話，絞盡腦汁也未想出半分主意。

不久前，她的確是有一個大好的機會去扳倒陸家，但那計劃是斷不可告予骨啜的。畢竟他只是看上了陸氏家業，并無意將事情鬧大。

“再有半月，即是中秋。你朝天子必會宴請重臣。慕家定然在場，靈昌公主想來也會去的。聽聞公主擅醫法，皇帝他必然給予重視。夫人若是能牢牢把持公主的心，輔其掌控了長安的醫家門路，那陸家自是不敢喧賓奪主。至于旁的行當，本王自有主意。”

骨啜果真處心積慮，他所說的靈昌公主，正是慕夫人一直巴結的李云衣。從一家醫館入手，毀了阿芙蓉最大的競爭者。慕夫人竟不知，骨啜已然將他們所有研究個透。

不過，她又想到自己從中得利方便，也不再考慮以上。有了公主這位靠山，且不說對付陸家增添了更大把握，單是對慕家自身而言，簡直好處多多。

到時，她“從中作梗”，還怕自己的孩兒慕棠取代不了慕楓那個小雜種，一舉成了皇親駙馬爺嗎！

雖是如此，慕夫人卻不得不保持清醒，警惕地問著：“大人怎得確信公主會赴中秋宴。往年任憑那宮人屢次接駕慈安寺，皆是無功而返。”

“夫人難道就如此不信任在下？”骨啜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毫不留情面地駁斥回去。

慕夫人急切否認，生怕因為一時語失，得罪了這位貴人。

“煩請夫人放寬心。還是那句話，本王自有安排。還有，那中秋盛宴，本王也會同來。彼時夫人可要裝得像一些，莫要引得他人誤會。”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自當從未見過大人。”

骨啜尚有要事未來及解決，說罷，抓起手邊的黑袍，準備離開。

行至門前，卻又返回，從腰間解下那塊寶玉，置于桌上。

“既然慕夫人之女喜好我西域之物，本王便借花獻佛，送了這吐火羅產的石頭。聊表寸心，不成敬意。”

送走骨啜，慕夫人跑回房中，捧著那塊寶貝，良久不釋手。她得意至極，以為骨啜看上了櫻兒，更是喜不自收。

可惜，慕夫人終究是不知道——骨啜已然有了家室，而眼下此舉，不過是為定了她的忠心。

回了臨時住處不久，骨啜房里進了一個頭戴斗笠的灰衣小僧。

小和尚一襲衫角破了洞，腳下趿著一雙布鞋，底子已然細薄。

“凈海，不久后，你也該是歸去，探望一番寺中師兄弟了。且做了準備吧。”

僧人合手相拜，接過骨啜手中的那方紙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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