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天里,他第一次喚她阿姐。
可少女卻絲毫不見心軟的樣子,看也不看他一眼,撿了那柴火棍,就往棚里走,利落處理完一地狼藉,她倚著棚邊,看著雪地中縮成一團的孩童,“多虧你的杰作,家里最后的一點存糧也沒了。”
“你要是真知錯,便給我把眼淚咽回去,進屋乖乖睡覺,明兒清晨,隨我一起出門,尋找食物。”
她經過他身旁,撂下這句話后,便毫不停留,進了木屋中。
小木門吱呀吱呀叫喚著,一夜風雪寂寂。
第二日算是運氣好,風雪已霽,天堪堪放晴。
寂九背了個竹簍子,跟在少女身后,行走在山野間。
他這才看清小木屋外的世界,連綿不絕的群山,蒼翠的松針尖上一點銀白的雪沿山路蜿蜒而上,零星坐落著幾戶村莊,野馬塵埃,寒染浸染,不見炊煙。
夢境而己,莫要當真。
寂九在心里暗暗告誡自己,不要迷失在虛幻中。
“小九,別愣著了,走快些。”少女哈出一口霧氣,似是想驅散一絲寒意,大雪剛停,正是最冷的時候,她本不想此時進入山中,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要么餓死,要么入山謀一條生路。
是生是死,權看天命。
“小九,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一片竹叢?!”少女眼底終于有了星星點點的微光,她知道,他們不會被餓死了!
以前她只敢在山的外圍打轉一圈,挖點野菜,采點野果什么的,從不敢往深處走。
要不是這場大雪,覆蓋了一切,她是不會有決心,帶小九來深山走一遭的,太危險了!
他們必須在天黑前,回到木屋。
“竹叢下面應該會有筍,我們去看看。”
這次寂九十分乖覺,默默跟著少女行動,不置一語。
天知道,他快餓瘋了,如今得知有食物,要不是怕被女人笑話,他早就飛撲過去了。
兩人穿進竹叢中尋找,用手推開泥地上覆著的碎雪,還真讓他們發現好幾處筍尖兒。
“我們沒有挖筍的工具,怎么辦?”
在這樣貧瘠的山村,鐵器是個稀罕物件,寂九在那個破爛房子里搜尋了許久,才找到幾件木制的農具。
用它來挖筍的話,筍還沒挖出來,人就先給累死了。
她頓了頓,隨即蹲下身在雪地中翻找著什么,摸到幾塊尖銳的錐狀石頭,丟了一個給寂九,“用這個挖。”
話畢,她便找準一處,悶頭刨土,石塊鑿不開,就用手指硬扣,泥土沙礫陷在指縫間,肯定是難受的,但比起饑餓的侵襲,這點痛,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寂九怔怔望著她埋頭刨土的側臉,枯瘦蒼白的肌膚本該顯得脆弱,可因那挺直的鼻骨,緊抿的嘴角,便染上了堅毅的、不屈的韌意。
像秋日的蘆葦蕩,生長本就該野蠻肆意,不懼淤泥深埋。
寂九手一顫,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石塊,尖銳的刺痛感令他清醒了幾分。
這只是夢,寂九。
他在心里這樣告誡自己。
“小九,別愣著,快挖啊!”她抬眼覷來,眉眼輕彎,指尖染血,矛盾而惑人。
那一刻,少女與顧影闌再度重合,再普通的面容也擋不住靈魂本身的灼目光華。
他瞇了瞇眼,似乎是被雪天折射的天光給刺傷了,孩童一聲不吭,握緊石塊,對準竹根處,敲擊下去!
夜里,破敗的小木屋終于有了裊裊炊煙,哪怕屋外雪花再大,也擋不住棚中筍絲魚湯的鮮香。
他們一天挖到五個粗壯的冬筍,回程路上運氣好,正巧碰上河面冰層漸化,魚兒出水換氣,一個蹦噠直接上了冰層,寂九見此,自然毫不客氣,將魚拎了回去。
“小九,過來,阿姐幫你把手上的傷口處理一下。”
冒著熱氣的魚湯端上了桌,雖然沒有鹽、油、醬料,但對于餓了快幾天的姐弟兩人,可以說是佳肴珍饈了。
寂九捧著陶碗,正要將魚湯咕嚕咕嚕往口中灌,便見少女坐在木床上,喚他過去,手中端著的石缽里還盛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草藥汁。
他先看了眼中手中的魚湯,又看了眼綠中帶黑的草藥汁,墨黑的瞳孔里寫滿了拒絕。
呵,他才不要過去!
“快過來啊,今夜不上藥的話,明兒受罪的,可是你。”
寂九緊緊扣住那碗魚湯,慢騰騰地挪到了少女身旁,視線四處亂飄,就是不想看見她那張臉。
“小九別鬧,把手伸出來。”少女專注于搗著缽中的藥汁,語調是一貫的平靜,目光溫和包容。
見她這樣,寂九心里反而更顯煩躁,總覺得她看他的目光,跟看個傻子似的,充滿了憐愛與慈祥……
憐愛可以理解,慈祥是什么鬼?
寂九:“……”
他本想打翻那藥缽,可視線轉到少女的手指時,他的目光就凝住了。
那雙手,可以用丑陋來形容。
指節變形,指蓋外翻,指腹間布滿了細小的血痕與繭子,比起他來說,她才是那個更需要上藥的人吧。
寂九悶下一大口魚湯后,將手遞到了少女面前,甚是乖覺。
“忍住點,可能會有點痛。”小屋里點不起油燈,少女借著隱約的月光,清理著孩童指蓋處的泥沙與血痂。
藥汁覆上去的那一刻,痛倒不覺得,就是又麻又癢,他的指尖蜷了蜷,試圖緩解那如蟻噬心般的癢意。
“很難受?”少女扣住他的手腕,防止他亂動,灑落了藥汁。
“沒——”寂九正要嘴硬否認,卻撞上了她關切的雙眸,月華朦朧間,他想起了記憶中一些被深埋般過往。
“父皇,小九好痛,小九明天可不可以不去母后那了?”
“小九乖!”男人將孩童一把抱在懷中,姿態親昵,與天下間大多數的父與子,無任何不同,“父皇這就給小九上藥。”
“父皇,為什么上完藥后,小九還是好難受哇?”孩童拽住帝王玄黃的衣袖一角,仰頭注視著男人高大的剪影,目光滿是孺慕。
“那父皇可心疼了呢,父皇給小九呼呼好不好,呼呼就不那么痛了。”
明明記憶早已淡去,他甚至連男人的模樣都記不清了,可那視他為珍寶的滿是疼惜的目光,他永遠記得。
父皇……
原來,在被人打造成殺器前,他也是有心的,也曾被人珍視,也曾天真無憂。
寂九望著面前的少女,她瘦弱、矮小,與記憶中那個高大的身影沒有半分相似,可她注視著他的眸光,同那個人一樣溫暖。
鬼使神差的,他仰頭望著她,嗓音是孩童本該有的柔軟,“小九好疼,要阿姐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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