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里閃過大舅對她說的話。

外人對庾中書視之如虎，她卻知道大舅其實性情不壞，只是脾氣有些暴躁而已。

換做正常的外戚，必然要對長公主的婚事嚴加干涉，以此當做進一步鞏固外戚勢力的籌碼。然而庾元規今天卻和她談話，私下里允許她自行挑選心儀的夫婿。

“只要不是五姓家的男子，并且出身清白就好。”今天下午，大舅的原話是這么說的。

所謂的“出身清白”，就是指家庭關系網里面，不可以有曾經叛逆或者投敵的人。晉陽弟弟明顯就不在此列，因為他的母親曾經是妖魔，而且還單方面中止過和皇室的合作。

換言之，今天下午自己和程晉陽的私自接觸，大舅其實也是看在眼里，所以才忙不迭地來提醒自己。

抱歉了，大舅！我的婚事，我要自己做主！

她的視線穿過升騰起來的裊裊水汽，落在了浴室的瓷磚墻壁上。

腦海里則是浮現出了奇怪的畫面：

在前往婚禮現場的路上，婚車之中，穿著新郎禮服的晉陽弟弟，溫柔地倚在自己的胸懷里。

突然外面響起一連串的爆炸聲響。

邢沅芷、王婉柔、褚青青……那些世家大小姐們前來搶婚了！廬陵長公主，自己的妹妹，正在替她的姐姐和姐夫，辛苦地擋下這些人的襲擊。

而自己則是摟住了晉陽弟弟，在車窗后面拋給她們一個挑釁的得意笑容，然后繼續向著婚禮現場的方向前進。

“晉陽，不要拋下我啊晉陽！嗚嗚嗚嗚……”

“給我滾開！廬陵，你給我死！”

“南康！我必殺你！你聽到了嗎，搶走我的晉陽，我必殺你！！！”

沐浴中的歆南姐，忍不住露出了一個陶醉的笑容。

哦，對了，廬陵好像現在還沒有喜歡的男生吧。

要不要給她介紹晉陽弟弟的妙處呢？

于是腦子里奇怪的畫面更多了：

“姐姐，為什么要跟我搶？”眼睛失去高光的廬陵長公主，帶著空洞的表情看著她，“不是說好，我喜歡的東西都會讓給我的嗎？”

“抱歉了，廬陵。”南康長公主則是帶著悲哀的笑容，將晉陽弟弟摟在了自己的懷里，“只有這個是不可以的。”

洗浴完畢，南康長公主便拿了浴巾，將自己的身體緩緩擦干，心里仍然在構思著更多的畫面。

不知為何，如果說別的女性對心儀的男性，天然便有著獨占的欲望，那么她在這塊就好像是先天缺失了似的。

但是，對于如何在一干姐妹之中脫穎而出，從而盡可能地占據更多的時間份額，她在這方面卻有著極其濃厚的興趣與斗志。

戰勝她們！然后……欺負她們！

離開浴室，她便看到程晉陽正坐在床上，盯著自己拿來的那臺電腦發呆。

“晉陽，你看過里面的資料了嗎？”

“還沒。”程晉陽便含糊其辭，他總不能說“我剛才完全走神了”，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剛才有點事情……”

“那好。”南康長公主便掀開浴袍，爬上了床。

程晉陽：？？？

你這身真絲睡衣是從哪里來的？

好哇，歆南姐，果然是有備而來！！！

“我就簡單跟你說下吧。”南康長公主坐在他的旁邊，將電腦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你湊過來一點。”

“嗯。”

程晉陽便依言靠近過去，然后……

被歆南姐抱在了懷里？？？

“這樣比較看的清楚。”南康長公主也有點臉色發紅，不過她今晚過來，是帶著要拿下對方的決心的（為此還換上了決勝睡衣），因此除了最后一步必須結婚后再給以外，其他的矜持基本上都放飛了。

“首先，龍驤軍叛亂已經徹底平定，朝廷正在派陶士行前往出鎮荊州。接下來的幾年里，西面基本上不會有太大的戰事。”

“接下來的問題在于內部和北方。內部是指因為父親離去的過于突然，而我弟弟年紀又太小，導致皇權威望被削弱得厲害。大舅現在到處行霹靂手段，又是整頓吏治，又是威懾外鎮，也是為了彌補這方面的缺陷……”

沉浸在大白軟里無法自拔的程晉陽，忽然沒來由地便想起了那一天，皇帝將自己叫到臺城里所說的話：

“……一旦政治秩序不穩，便會產生競爭，無數野心家都會盯著朕的這個位置。他們會發起戰爭，會將幾乎所有人都卷進去。勝者費盡力氣上位，然后又被新的競爭者推翻，直到有人整合大部分的實力，獲得絕對性的優勢，并且建立起新的政治秩序為止。但是在那之前，這樣的動亂會持續很長時間……”

結合歆南姐的敘述，程晉陽便發現如今的政治形勢，確實和皇帝當初預料的完全一致。

龍驤軍的叛亂，讓無數人看清了帝國內部千瘡百孔的脆弱局勢；皇帝的駕崩和少帝的登基，也讓混亂的國內形勢更加雪上加霜。

正如皇帝所言，無數的陰謀家已經開始涌現出來了。

其一是以司馬延祚為代表的宗室鷹派，皇帝生前還能壓住這些人，如今庾元規執政后，他們就已經按捺不住悍然跳反，因此最近中書大人狠狠殺了一波。

前來參加清河崔氏的賞雪活動，也是為了和五姓家進行通氣，對這些宗室下手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圖謀不軌，并沒有擴大打擊面去針對士族的意思。

當然，士族在先前的龍驤軍叛亂里也大多損失慘重，尤其是占據士族主體的五品世家們，庾元規若是借機再咄咄相逼，確實也說不過去。

其二，則是遠在歷陽的蘇子高。

這位當年在朝廷衣冠南渡后，被留在長江以北把守門戶。作為承受妖魔正面壓力的代價，帝國上層也給了他很多便利，例如允許他自行收攏流民擴充軍隊，免除朝廷許可而北上掃蕩，以及保留掃蕩中原所取得的科技等等。

這些當然也是無可奈何之舉，畢竟人家孤懸江北自成藩鎮，就算你不允許人家擴軍、掃蕩和掠奪，人家也大可以偷偷摸摸地做，而且還容易搞得和朝廷離心離德。

事實證明，這些政策最初確實取得了一定成效。先帝在位期間，蘇子高一直保持溫服恭順的態度，不斷向江南運送流民資源。

王處仲叛亂的時候，這位將軍也響應朝廷號召，率流民軍南下打算馳援建康。王處仲曾派人勸說蘇子高，“待太原王氏奪位后即可坐享富貴”。蘇子高不聽，逼得王處仲不得不強拖病體，秘密帶兵潛入建康，打算在流民軍抵達建康前行險一搏，火中取栗。

結果正面撞上高達駕駛員……后面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因此至少就外界大部分士族看來，蘇子高似乎沒有叛亂的意思。

然而掌握了更多情報的庾元規并不這樣認為。比如之前肅清司馬延祚叛亂時，就發現他和江北蘇子高有所勾連，而這件事似乎早年和神都程氏還扯上了關系……

程晉陽：？？？

聽到這里，他猛地打了個激靈，從公主姐姐的懷里爬了起來。

我是神都程氏的族長，我怎么不知道族里和叛賊有所勾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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