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低頭，四方院子便成了校場，她身上是小將的常服，四處張望，去尋那姑娘，卻沒看到她，只見遠處圍了不少人，一陣陣叫喝聲傳過來，熱鬧又引人注目。

李湘走過去，卻什么都看不見，正打算找個地方鉆進去，就看見人群忽然退開，絆了她一下，又差點兒摔地上，好不容易站穩，就看見少年跟一個小將扭打成一團，拳拳到肉，還故意往臉上來了幾下，少年那張白凈的臉很快就不能看了，聽著就疼，李湘這感嘆才出來，就聽見了她自己的聲音，在說：“阿紹！我們認輸罷！還有下一回！”

滿是焦急，小臉上是沒有半分遮掩的擔憂和害怕。

也對，少年終究是少年，還小，別說臉沒長開，人都沒長開，身量不及對方，身手不及對方，力氣也不及對方，不過，倒是比對方靈活多了，可惜貼身肉搏戰，少年又單方面被壓制著，要不然，說不定能贏。

李湘看著少年的臉，有些于心不忍，挪開了眼，卻又看見與自己別無二致的臉，嘖……

她怎么在這兒？

這想法有些奇怪，明明從大漠流沙里開始，這姑娘就在的，她怎么會覺得這姑娘多余呢？明明，如果非說有一個是多余的，那個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不滿來的莫名其妙，李湘有些煩躁，盯著那姑娘，上前了半步，然后，身后爆發一聲驚呼，一轉頭，只見少年逆轉了戰況，膝蓋死死抵住對方的肩胛骨，整個人都壓在對方身上，一手扭著胳膊，一手摟住對方的咽喉，下一刻，對方憋紅了臉，目眥俱裂，好不容易憋出來了一句：“你贏了……”

李湘忽然高興起來，看著少年松了手，又被眾人簇擁，她混在人群里，想學著其他人拍一下少年，少年卻撥開眾人，飛奔向那姑娘……

轉頭看了眼自己還懸在半空中的手，一口氣堵在胸口，又慢慢收回來。

再一變，又是那四四方方的院子，這一回，有老翁有男子有少年有那姑娘，還有幾擔栓了紅綢的箱子，少年越發豐神俊朗，卻是一改常態的拘謹，而年長的男子不斷搓著手，看到這兒，李湘頓時明白了。

是上門提親……

李湘看著那姑娘泛著紅霞的臉和扯著老翁衣袖的手，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怎么樣，然后，她就聽見老翁沉吟不語，久久才說了一句——她的婚事，我做不了主。

三人有些不解，又很快明白過來，男子領著少年出去。姑娘依依不舍，揪著老翁的袖子不肯撒手，頗有些胡攪蠻纏的意思，纏的老翁深受其擾，卻拿她沒有辦法。

又一日，少年又來了，這一回，沒去尋姑娘，直直找了老翁。

再一日，老翁的課堂上，少年不再自恃天資過人而插科打諢，反倒是一心一意做學問，還頗有些兩耳不聞窗外事，幾次拒絕了姑娘的邀約，最后拿了一個又一個甲上，春去冬來，又是兩年。

少年身量漸長，像是春日里抽條的柳枝，竄了老高，眉眼依舊，姑娘也逐漸文靜了，出落的娉婷裊娜。

又一次四人齊聚，少年孤身遠行，兩個小廝緊趕慢趕才追上。

一路風餐露宿，少年落腳不久，就一頭扎進了科舉里，一連考了三四回，足足考了半年，最后揭榜，少年打馬游街，意氣風發，好不肆意。

李湘站在最大的客棧的欄桿邊，看著滿城的姑娘往下丟手帕，卻摸遍了全身也沒找到自己的手帕在哪兒，甚至于，她都看不清少年的樣子，模模糊糊一團，可她就是知道，那個被帕子和鮮花砸了一身的人，就是少年。

跟了少年一路，看著少年從長街下來，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拿著大理寺聘書，站在破敗的伯府門口，差小廝上前去敲門……

畫面又一變，林間大道上，行人頗多，幾輛馬車緩緩往前走，馬車上有白色祥云紋，少年駕馬，追上一輛，十分不正經的敲了敲車窗，下一刻，姑娘掀開了簾子，笑得眉眼彎彎，少年從懷里掏出一包東西來，丟給姑娘，有漸漸拉開了些距離，不遠不近跟著。

寺廟神像前，當著姑娘母親的面，兩人眉目傳情，又在客廂偷偷見面……

再變，是眼前的萬家燈火，看著千奇百怪的燈籠和遍地的元宵攤販，以及夜色深處接踵摩肩的人群，李湘知道，這是上元節。

姑娘紅衣濃烈，環佩叮當，帶著幾個丫鬟穿行在街頭，直奔一個方向而去，李湘一路跟著那姑娘，終于在河岸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手捧一束鮮花，少年紅了臉，又被姑娘幾句話逗得笑了起來，兩人穿梭在一個個燈謎前，贏了一個又一個彩頭，最后，姑娘耍賴，被少年背著去了客棧，等著后半段的花船表演。

少年帶來的狐貍發釵簪上了發，姑娘帶來的墨玉簪也沒閑置，就在河岸的燈火輝煌里，姑娘的口脂盡數被少年嘗了個干凈……

李湘掐了掐手心，這個夢她不想做了，看著窗外的花船，她縱身一跳……

再一睜眼，是夢里出現過無數次的密林和猛獸，李湘看著姑娘被少年安置在樹干上坐著，然后跟地上的黑衣人纏斗在一處，又看著姑娘一刀要了爬過來的蛇的命，轉而飛身下樹，跟少年一起退敵。

看著他們不得不先跟黑衣人聯手除了圍過來的狼群和熊，又放跑了黑衣人，最后，還在回去途中被猛虎截住，看著少年奮不顧身，看著少年身受重傷，又看著他最后還要護著姑娘，然后再又被趕過來的官兵侍衛所救……

李湘有些茫然，呆呆看著哭成淚人的姑娘和躺著一動不動的少年，又看了眼旁邊白乎乎的一個人，慢慢走過去，不應該是這樣，是她才對，是她……就是她！

萬獸山圍獵，是她，而不是那個姑娘！不是那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不是！是她！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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