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音目中青靈躍動，視線盡處，拿著酒盞呆坐于蒲團之上的玄袍道人已是形若枯骨，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可天衡顯然對此毫無所覺，猶自一臉怔然。

蘇音翹起一根手指頭撓了撓下巴，心里其實挺嘀咕的，想著萬一這人突然就老到說不出話來了，那可就糟糕了。

思及起，她立馬“刷”一下收起青絲刀，語速極快地道：

“呃……我沒別的意思，你不要緊張，我其實不是想打你，你看我刀都收起來了。

在近千次的時間循環中，她嘗試過的死法其實并不多。

因為沒有記憶加成，所以每一次闖入四極陣時，她皆以為那是“第一次”。

我就是想問問你哈，以我如今的戰力，你這陣法能殺我幾次？或者咱換個說辭，你這陣法能弄死幾個我，勞你給估算估算。”

這個堪稱葩中葩的奇葩問題，并非蘇音隨口相問，而是意有所指。

更要命的是，由于死亡實在來得太快,蘇音對自己那一招到底輸出了多少攻擊,心里完全沒個AC數，所以她才提出了這么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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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完了話，蘇音便切切地看著天衡，卻見他仿佛沒聽見,其臉上的神情始終未變。

但不可否認的是，即便以為是“初次見面”，蘇音的出手那還是相當利索的，且也傾盡了所有力量,畢竟她每一次都把古風長發殺手給召喚出來了,可見即便迷失了記憶，她也從不曾小覷過四極陣。

然而,合二人之力砍出來的那一刀，蘇音估摸著連天都能給捅穿了，卻并無法撼動這個陣法。

他的四極陣乃偷天之道而成，天道之于他,便如熾陽之于殘雪。

在灼熱的陽光下，冰雪是沒有存在的意義的。

這一刻,天衡的心底是極為惶惑的。

當那一線白亮自青刃上滑過時，他忽然便有了種區區蟲豸面對萬仞高山的感覺。

但再下一息，他卻又釋然地笑了起來。

這刻的他并未意識到，他的表情與方才滿目蕭然的蘇音，幾乎如出一轍。

便如在天道的注視下，他這奪天之道的人，也同樣沒有存在的意義。

那種被徹底抹殺的恐懼感，在一瞬間占據了天衡的全部。

心境一變,天衡的感知便也跟著回來了，蘇音的問話自是落入了耳畔。

“道友這話卻也甚奇。”他抬眸望向蘇音,神情從容自若,仿似忘記了方才的失態。

那是在面對不可匹敵的對手時自暴自棄的表現,用蘇音的話來說就是徹底躺平。

反正也打不過。

然而,有些東西卻是仙酒亦無法消弭的。在蘇音看來，天衡離著身死道消也就一來分鐘的事兒了。

天衡想必比蘇音更清楚這一點,可他卻仍舊若無其事地淡笑著，還反問了蘇音一句：

語罷，他便取過面前的酒盞,淺啜了一口仙酒。

酒液過喉,熨貼了他冰冷的心,亦撫平了他額角的皺紋,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返青春，眉眼間風采依舊。

所以人之將死還是要做謎語人是嗎？

為什么就不能給個準信兒呢？這個世界還有沒有一點信任還能不能好了？

“那依道友所見，此陣能殺道友幾回？”

蘇音臉一黑。

這樣想著，蘇音不由萬分郁悶，提起朱漆幾上的茶壺，對嘴灌了一大口靈茶。

清芬的香氣盈滿唇齒,令她心神漸寧。

一肚子的老槽無處下嘴，蘇音盯著看了天衡片刻，面上擠出來一個假笑：“我要知道了，那我還問你干嘛？”

早提刀砍你丫的了。

“怎么回事”四字只起了個頭,一陣巨大的回響驀地沖進腦海，那仿佛由無數個聲音重復聚集的音線，令蘇音的神識一陣模糊。

我問過這個問題的。

她舉袖拭了拭唇角，知道這樣問是問不出什么來了,卻又不死心，扭頭往四下看了看，驀地一指向下方的浮空島,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繼續發問：

“話說你這島便是降仙臺我知道，可島下面的這頭黑龍長得可真難看啊，這是怎……”

吞時之蛆

蘇音“聽”到了一個聲音。

她想道。

雖然記憶一片空白，但那無數碎鏡片般的意識斷層卻表明，她曾在多達百余次的時間循環里，不止一次地問及此事。

纖細的、遠去的身影，披散的長發飄拂著，風鈴般的歌聲縹緲而輕盈……

她的心忽然絞痛得厲害,淚水不期然涌上了眼眶。

空靈、悠長、迢遙，在她的心底深處緩緩蕩開，如一圈剔透的漣漪。

而后，蘇音的眼前便仿佛現出了一道身影。

一片片、一寸寸地剝離，一點點、一絲絲地切割。

心、魂、神、念、體,無一處不在劇痛。

我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

這念頭讓蘇音本就模糊的意識越發混亂，可心底深處的痛卻又因此而顯得越發清晰,仿佛有人在用她的心臟做著刀削面。

蘇音知道，那是更久之前更完整、也更清晰的……

“本我”。

遠去的身影即將永久地消亡，再也不會出現,而在意識深處的某個角落，另一道身影漸漸與那纖細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比之此刻的這一個，另一道影子似乎更清晰些，也更凝實一些。

歌聲再度響了起來，輕柔得恍若遠天外的一縷微風，當蘇音想要捕捉它時，大團的白霧涌上前，掩去了那道纖細的背影，也遮蔽了那空靈的歌聲。

意識漸漸變得遙遠，一切都仿佛不再重要。

她的“本我”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去吧，去看看它，時間不多了

“道友何不再奏一曲，以助此盛舉？”

隱含著惡意的語聲驀然入耳，如一道霹靂撕開云霧，露出了堅硬且冷酷的現實。

蘇音一下子如夢方醒。

靈茶猶在掌中，對面蒲團上的玄衣道人面容凜然，好似滿腔正義，而他們腳下的浮空島，已然大半沒入了混沌的黑暗。

蘇音下意識抬手撫向眼角，旋即便覺周身星霧繚繞，連她的臉上也彌漫著一層淡淡的天元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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