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東門進西市,經過百貨鋪那一段,堵得水泄不通。
布荘今日開業,即便占地足有三個百貨鋪之廣,仍舊擠滿了人。
市井民眾多是奔著物美價廉的葛布和越布而來,其中也不乏富戶人家的管事婢女,他們顯然是為了代主人家挑選各色錦綢。
布荘的店主由吉蓮擔任,百貨鋪那邊晚晴一人足以挑起大梁。
馬車停在最外圍,透過車窗,隱約能見到吉蓮在人群中穿梭來去的身影。俏臉帶笑,招徠顧客時妙語連珠,舉手投足都是昂揚的自信,比之初掌百貨鋪時的氣虛膽怯多了股大將之風。
姜佛桑偏頭問菖蒲,“羨不羨慕?”
菖蒲眼中確有欣羨之意。
織錦會第一日,她和吉蓮晚晴一同為觀者講解,吉蓮晚晴談笑自若、應付自如,像是久經沙場的老兵。
反觀她,頭一晚緊張得就沒睡好,拉著瞌睡連天的幽草一遍遍練習說辭。上了陣還是捉襟見肘得厲害,一度失言忘語,面上或許瞧著還算鎮定,手腳卻直冒汗,恨不得能有條縫給她鉆進去。
幸而她負責的是再熟悉不過葛布和越布,比之織造繁難且高深的其他織錦,幾乎算是沒有難處,任務也勉強是完成了。
但經此一事,讓菖蒲意識到了自己與吉蓮和晚晴的差距。是以女君要將布荘交由她打點的,她拒絕了。
現下姜佛桑問她羨不羨慕,其實是問她后不后悔。
“她倆能說回道、長袖扇舞,婢子笨口拙腮,多有不如。”
“很多變化都非一日之功,吉蓮晚晴也有手足無措狀況百出的時候,只是如今歷練出來了。成日與顧客打交道,面對再多人也能鎮定自若,織錦會于她倆就是如魚得水,換作是我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但是,只要給你機會、再給你相同的時間,你也不會比她倆差。”
菖蒲當然知道,可,“我,我不想離開女君。”
即便都是為女君做事,比起獨當一面,她還是更想跟在女君身邊。
姜佛桑也就沒再勉強她,“既是你的選擇,那就別再妄自菲薄,吉蓮晚晴,幽草春融,她們幾個各有各的用處、也各有各的優長;你也有你的好處,穩重、仔細,凡事把我放頭一位……這些對我而言比什么都難得。留在我身邊也好,我也需要你。”
真把菖蒲留在棘原,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到合心意的頂上來。
也罷,以后再找機會給她。
菖蒲眉歡眼笑,重重點頭,“婢子知道了!”
“只是委屈了你,待在我身邊肯定不如單獨磨煉成長得快些。”
菖蒲搖頭,“不會,跟著女君就能學到很多。是婢子太過愚笨……不過我今后會更加用心!”
“這話我且記下,再別被我發現因為自覺不如人家就躲起來掉眼淚。”
菖蒲紅了臉,支吾道:“我也是怕女君你會嫌棄……”
說話間,馬車拐道去了展館。
織錦會雖結束了,展館卻沒有立時關閉。
頭一次舉辦,織品有限,原本覺得三日應已足夠,誰知場場爆滿。
這種情形,一般富戶尚且介懷與市井民眾挨擠一堂,大族高門更不樂意屈這個尊了。
可是織錦會的風頭又實在強勁,棘原城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于是就有人找了西市令說情。
過時不候,姜佛桑本不愿慣這些人,可不知哪家女眷找了佟夫人,佟夫人出面,她也不好不應。
對外便稱應市令所請,決定延期展示幾日。
這回就不再面向大眾了,算是為那些高門貴眷開得特殊通道,具體由市丞一手操辦,姜佛桑這邊不再派人手支應。
進了展館,果然見到許多眼熟之人。
除了三位堂娣姒,何氏、潘氏的女眷也都在,鐘媄也來了。
她如今傷已養得差不多,走路不再需人攙扶,只不能快走。
姜佛桑各處打了招呼,應酬罷才去找她
鐘媄見了她就嘖嘖連聲,“你這個織錦會不得了!我在家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若非怕擠斷腿,定要湊個熱鬧!”
姜佛桑笑瞥了眼她那只傷腳:“我倒是有熱鬧給你湊,只怕你湊完要在榻上躺到明年。”
鐘媄垮著臉,“所以今日才來。熱鬧是熱鬧,都是些老熟臉,沒看頭。”
“你可小點聲罷,”姜佛桑提醒,“這話出來得罪多少人?”
鐘媄渾不在意,“我的名聲還是不夠臭,不然也不會有人上趕著說媒提親了。”
姜佛桑微有些意外,“是哪一家?”
鐘媄擺手:“總之上不得臺面,我在家鬧了一通,我阿父便給拒了。”
姜佛桑見她心煩,也不再提這茬,“如何?可有入眼的布料?”
鐘媄瞬間開心起來,“通通入眼!”何止入眼,眼都看花了。
姜佛桑略顯為難,“你這話出來,我后頭的可就難出口了。”
鐘媄疑惑,姜佛桑一嘆,“你若是看上個三匹四匹,我大可闊氣一回,讓人給你送家去……”
不待她說完,鐘媄拊掌大笑。
笑聲引得眾人都朝這邊看,目光除了打量還有幾分驚疑,似乎她倆湊到一起是副奇景。
鐘媄是虱子多了不癢,卻怕牽連到姜佛桑。
見姜佛桑并沒有避讓的意思,忍了笑,低聲道,“我的好表嫂,你這是守著金礦還跟我叫窮呢?誰不知織錦會之后財源將滾滾而來,再叫窮也晚了,躲是躲不過的,擎等著,有我跟你打秋風的時候。”
姜佛桑彎了彎眉,“繚作內正缺人使喚,三日工換一碗飯,只不知你肯不肯干?”
鐘媄吃驚:“虧我一聲聲表嫂叫著,竟這般黑心!”
兩人正說笑,何瑱帶著女侍似是不經意的經過。
見了姜佛桑,何瑱停步行禮,“五少夫人。”
目光自鐘媄頭頂掠過,礙于禮節,勉強也點了下頭。
正如何瑱瞧不上鐘媄,鐘媄也覺得何瑱這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做派不對胃口,當下眼皮一翻,把頭轉去了另一邊。
姜佛桑還禮后,問到:“五娘子可有所獲?”
何瑱挑了四樣錦、三匹綾,此外還有紗羅數匹,可算是滿載而歸。
其實織錦會第一日她便來了,被人山人海嚇退,在家干等到今日。
雖未能親至,卻派了侍女充當眼睛,是以織錦會三天的大致情形都知曉。
除了這些斑斕的錦繡,最讓何瑱放不下的就數那篇關于繚綾的詞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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