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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1931年的英子-第二十八章憾與漣
更新時間:2023-04-10  作者: 雙錦溪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浪漫青春 | 雙錦溪 | 出生于1931年的英子 | 明智屋小說網 | 敘事 | 抗日戰爭 | 女孩故事 | 雙錦溪 | 出生于1931年的英子 
正文如下:
董卓祥來了,他給葉家帶來了十斤大米,他告訴英子說,“這是那個日本女人給的,因為俺給她做了一件中國旗袍沒收她的錢,她給了一袋大米,給你們拿來十斤!”

英子很感激,她連連給董卓祥鞠躬感謝。

同時,英子猜測董卓祥嘴里的那個日本女人一定就是棉紗廠廠長的女兒,是那個女人把董卓祥從日本憲兵隊撈出來的,那個女人不簡單,她很維護她日本人的利益,如果董卓祥是抗日地下黨她也不會放過。

那個女人心里清楚董卓祥只是一個有點手藝又老實的中國男人,李斯文的死只是一個巧合,李斯文死在神槍手的手里,而董卓祥甚至連一只雞也不敢殺,否則他也不會窩窩囊囊被杜堾那個又老又丑的女人欺負大半輩子。

“董師傅,這么金貴的東西,俺不知怎么感謝您!以后俺給您編扣子不要錢,也不要十斤玉米面!”英子來到青島快三年了,上次在周家吃過一次白米粥,今兒這是她第二次見到白花花的大米。

“董師傅,俺新菊妹妹好嗎?”新麗迫不及待地問。

“俺快兩個月沒看到英子了,俺今兒來,正好英子在家里,真好!”董卓祥沒有去回答新麗的問話,他的眼神里藏著一絲憂郁,似乎他心里有好多話要說,只是面對著眼前兩個孩子他又不知從哪兒說起。

英子和新麗互相看看對方。少頃,英子走近桌前她抓起了暖瓶,她倒了一碗水雙手遞給董卓祥,“董師傅,您喝水!”

“新菊惹您生氣了?董師傅!”新麗好奇地盯著董卓祥的眼睛追問。

董卓祥搖搖頭,他故意躲閃著英子和新麗好奇的目光,他嘴里一邊不斷地重復著幾個字,“真好,葉家清凈,還干凈,更有生機!”他一邊說著,他一邊環視著葉家,葉家真的很清潔,沒有過多的家具,更沒有像樣的茶具,桌上放著一個圓圓的茶盤,茶盤上一把白色瓷茶壺,幾個比吃飯碗小幾號的茶碗干干凈凈倒扣在茶盤上,茶盤旁邊還有一把竹皮的暖瓶;葉家房子是德式建筑,方方正正的小院落,雖然不大,卻不擁擠,更不狹窄,院里還有一條狗。

宋先生曾告訴董卓祥說這個院子是他為孩子們租來的,因為葉家孩子多,房子太小無法正常生活。

看著董卓祥答非所問的表情,英子心里多了好多疑問,難道新菊出事了?“董師傅,我們新菊妹妹怎么啦?”英子問。

“好,好,……她挺好的!”董卓祥吞吞吐吐。

英子抬起頭又看看新麗,新麗正看著她,她們知道新菊的脾氣秉性。如果新菊改改倔強又好勝的性格,她住在董家多幸福啊,董家雖然不能天天吃大魚大肉,每天至少還能吃飽飯,有時候還有雪白的大米吃,想想都饞人。

“董師傅,俺新菊妹妹太小,她有不對的地方您就說說她!”英子學著舅母劉纘花的口氣對董卓祥說,“俺妹妹心氣高,新麗總慣著她,白天俺也不在家……董師傅,您多擔待,再過兩年她就懂事了……”

“你舅母也是這么說的,英子呀,你們都是受苦受累的孩子,懂事!你舅母她什么時候回來呀?俺有話要與她說說!”董卓祥不知道劉纘花犧牲的事,他的話又勾引起了英子的心酸。

英子急忙背過臉去,抬起衣袖偷偷擦擦臉上的淚,然后又回轉身看著一臉憂慮的董卓祥,說,“董師傅等俺舅母回來,俺,俺告訴她,董師傅來過葉家,還給俺們送來這么多白花花的大米!”

“近段時間也不見宋先生,俺也想找他嘮叨嘮叨,畢竟你們還是孩子……”董卓祥一邊嘆息,一邊搖頭。

是呀,宋先生怎么好久不見呀?英子皺皺眉頭,“也許宋先生很忙吧?!”

“也是,也是,英子呀,休息天去我鋪子坐坐,俺還有點活讓你做!”董卓祥一邊說,他一邊站起身準備離開葉家。

英子點點頭,“好!”

看著董卓祥走出了院門口,新麗跑到英子面前,“英子姐,新菊一定不聽話,董師傅很頭疼!”

英子不知怎么回答新麗的話,她心里想,也許新菊再長一歲就好了,“明年就好了!”英子默默念叨,“她是被葉小姐和葉祖母慣壞了,還有你,你也處處遷就她,所以,在她心里,別人必須要讓負她,就著她的性子來!只因為她沒有父母,俺,俺也覺得她可憐,所以,她,你們都很可憐……”英子回頭拉住新麗的手,“以后俺也遷就你和新新,你們都是俺英子的親人!”

新麗幸福地依偎著英子的胳膊,“謝謝英子姐!”

目送著董卓祥遠去的蹉跎的背影英子又想起了宋先生,宋先生怎么好久沒來葉家了?出了什么事?也許肖醫生應該知道宋先生去哪兒了吧?

下午,肖醫生來了,英子看著肖醫生沉默又嚴肅的臉,她輕輕咳嗽了一聲,她試探著問,“肖醫生,那個,那個宋先生去哪兒了?”

肖醫生猶豫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英子帶著問號的眼神,他從嘴角勉強擠出一點點微笑,“他出城了,也許,也許過幾天就回來了!”

英子多聰明伶俐呀,她從肖醫生臉上的表情看出了宋醫生不是單單出城那么簡單。

肖醫生給英子留下幾盒藥就匆匆走了,英子看著肖醫生著急慌忙的背影,她心里又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宋先生一定出事了!

李斯文活著時已經把宋先生稟報給了日本人,日本人多次跟蹤失敗。這一次宋先生從嶗山回來正好落進了鬼子包圍圈,宋先生被俘。宋先生被日本鬼子關進了館陶路的日本憲兵隊。

館陶路2號原來是麥加利銀行,1943年日本鬼子把麥加利銀行據為己有,當做了他們的憲兵隊,他們經常把一些愛國學生和抗日分子抓進憲兵隊,日本憲兵隊里面有各種殘酷刑具,青島人都知道那兒就是最大的人間地獄,宋先生在里面受盡了鬼子的折磨,生死難料。

近段日子,英子沒有心情與靈子說笑,她常常一個人垂著頭走路,垂著頭工作。

在黑洞洞的車間里她感覺有一股壓力,讓她喘不動氣,雖然還是那種刺鼻的煙草味,還有人身體散發出好久不洗澡的臭味,在以前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氣味,但,就近段時間她開始厭惡這種味道,她腦子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不想再留在這暗無天日的卷煙廠做工了,可是,又能去那兒掙錢?哪兒沒有日本鬼子?青島的啤酒廠、棉紗廠、罐頭廠、鋼鐵廠都已經被日本鬼子霸占……這時,耳邊傳來刑訊室的鬼哭狼嚎聲,一定是打瞌睡的工人又被鬼子摁進了大水缸。

英子把小手慢慢攥成了拳頭,她心里有一種沖動,她想沖進鬼子的刑訊室救出那一些工友。

“快干活,不要偷懶!”英子身后傳來了監工的吼叫,還有他手里長長的皮鞭在頭頂掃過,英子突然什么也不害怕了,她轉過身,她用仇恨的目光瞪著那個監工。

監工一愣,他向英子揮揮他手里的皮鞭,“想干啥?小小年紀,越來越不聽話啦,欠打是嗎?”監工聲音不大,他的眼睛里閃著兇狠的光。

“你是中國人嗎?”英子突然問,“你為什么助紂為孽?”

監工聽英子這么說,他嚇得臉上的肉直哆嗦,“你,你不要命啦?”監工狠狠瞪著英子憤怒的小眼睛,他突然緊張地扭臉向門口張望了幾眼,他又轉身走近英子,“你在做夢嗎?還是說糊話?”

“俺是說每個工人都想說的話,打瞌睡的工友都很累,你可以不比喊來日本人!可你為什么喊來日本人?為什么?你聽聽那邊傳來的聲音,你喜歡聽嗎?你聽了不難受嗎?”英子說的是實話,她有時候也困,困得她抬不起頭,她就偷偷地、狠狠地掐一下自己的腿,有了疼感就暫時不困了,再困再掐,兩條腿已經被她自己掐得紫紫的。

“小兔崽子,你以為俺愿意這樣做嗎?快干活去!”監工咬著牙,他著急呀,他害怕呀,英子不僅是在挑釁他還是在挑釁日本人,今兒這個小丫頭不想要命了?

正在這時車間門口傳來了大皮鞋聲,監工把身子弓著又靠近英子一步,咬牙切齒,“閉嘴!”

英子也聽到了鬼子的大皮鞋聲,她閉上了嘴巴。

“發生了什么事?”兩個日本鬼子站在了車間門口,他們的脖子像烏龜似的往前伸著,四只眼珠子賊溜溜射進了烏煙瘴氣的車間,他們的眼睛就像探照燈似的橫掃著車間里的每個工人的臉,最后,他們把惡狠狠的眼珠子停在了監工的臉上。

監工急忙哈著腰快步走到門口,“太君,沒事,一個丫頭想去廁所,俺讓她憋回去!嘿嘿”

“不要耍滑頭,我們的眼睛不是瞎子,你剛剛跟那個丫頭說什么話?”日本兵聲音嚴厲,目光冷漠。

“她說要去廁所!”監工不知道是著急的,還是害怕的,他滿臉冒汗,他一邊抬起衣袖擦擦額頭,他一邊向兩個鬼子又是點頭又是哈腰,一副奴才樣。

英子知道監工還沒有壞的冒油,否則她會被當場抓走,被帶進鬼子刑訊室。

”是嗎?相信你也不敢騙我們,你還沒有那個膽量!”日本兵冷笑著。

“就是,就是,俺還沒有膽量騙太君,俺想要命!”監工繼續垂著他的頭。

英子用余光看看車間門口,兩個日本兵已經把頭縮了回去,他們的頭和臉被門梁遮住了,只露出他們一身黃皮,還有他們腰里掛著的長刀。

英子一旁的靈子深深低著頭,嚇得一聲也不敢吭。

下班路上靈子責怪英子今天怎么那么沖動?英子想說她的舅母被鬼子殺害了,她搖搖頭沒有說,而是傷心地抽啼起來。

“這幾天沒看到你的侄兒晨陽,還有新菊妹妹去哪兒了?”

“靈子!”靈子的話讓英子再也克制不住她心里的痛苦,淚水奪眶而出,“靈子,我已經養不活他們啦,他們被別人收養了,俺對不起妹妹和侄兒!”

“奧,我家里也是,這幾天我母親到料理店幫工,她說那兒管吃,這樣能省下糧食給我……”靈子聲音凄涼,“對不起,英子,都是我們國家的錯誤!”

英子一邊繼續摸著眼淚,一邊點點頭。

“這是俺母親說的,是我們侵占了你們的青島。”靈子口氣難過又內疚,“對不起!英子!”

“不只是青島,還有河北,還有河南,還有許許多多的地方,甚至我老家煙臺也被你們日本人占領,還屠殺了我………我們好多好多老百姓!”英子想起了被鬼子殺害的親人,她又想起了舅母劉纘花和舅舅,她又想起了孔閱先……英子抬起頭,她的目光穿過了黑夜,突然,不遠處的公園里隨風飄來一陣陣熟悉的二胡聲,好久沒有聽到二胡低沉嘶啞的聲音了,那么親切、悠揚的二胡聲和著明月、伴著微風在死寂的夜空中好似畫出了一條美麗的彩虹。

英子心里一顫,孔伯伯?!

“靈子,你先回家吧,俺去一趟啤酒廠那邊,去撿煤渣!”英子的腳步慢了下來。

靈子回頭看看英子,她猶豫了一下,她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她已經習慣了英子下了夜班去撿煤渣,她暗暗自責,她做不到英子的吃苦耐勞,她更幫不了她的母親。

目送著靈子走遠了,英子邁開大步向公園方向跑去。

越走越近,穿過前面的一溜梧桐樹,再爬過陡峭的臺階就到了公園,英子的腳步停在了公園假山后面的松樹旁邊,她把目光送過濃密的樹枝,借著公園里高高的燈光她看過去,她愣了一下,那個坐在長廊的人不是孔閱先,而是一個和孔閱先穿戴打扮相似的人。

只見公園長廊下的身影:一身長袍破舊不堪,一頭短發遮住了他的臉色,他手里抓著一把二胡,他的動作敏熟,他的神情完全陶醉入他自己的音樂之中。英子想走過去看看是誰坐在孔伯伯曾經坐過的地方?她又猶豫了。二胡聲如泣如訴,又似乎流露著拉二胡的內心的悲哀與對親人的思念;或苦苦掙扎在一團火焰之中的殘喘的生命,隨著一束光,騰飛而起,變成了展翅飛翔的火鳳凰鉆破了黑壓壓的綴幕。

正在這時,對過小路上走來一個身影,非常熟悉的身形,他的腳步直奔正在拉二胡的人。

“朱家老大?!”英子在心里悄悄喊著。

拉二胡的人抬起頭,他的目光在夜幕下閃閃發光。

“家云?!”有一個多個月沒見到家云了,家云與朱家老大有事?他們有什么事嗎?

“準備什么時候動手?”朱家老大聲音有點尖。

“就這幾天!”家云聲音低沉。

“俺隨時待命!”朱家老大向家云一抱拳。

“誰?!”家云突然一抬手,他手里好像拿著什么暗器。

“慢,是不是英子那個小不點?”朱家老大拉住家云的胳膊。

英子沉默,她不敢喘氣,她靜靜躲在松樹的后面。

正在這時,從另一邊沖出兩個黑衣人,他們行動靈敏。

家云抬起頭,低聲問,“是家興嗎?”

“是,三哥!”家興的聲音飄過來。

“你就是新修?”家云看著家興身旁的另一個人問。

新修點點頭。

“似乎還有一個人,她躲在哪兒呢?”家云故意抬起手捋捋他的假胡須,“英子,出來吧!”

“英子?!”家興和新修幾乎異口同聲喊出英子兩個字。

英子無法再躲藏,她低著頭慢慢從假山后面走了出來。

“剛剛朱老大已經看到你往這邊來,你還以為我們沒看見嗎?”家云抿了抿嘴巴,瞄了一眼英子,“這個時候你應該回家睡覺,英子,難道是?”家云皺皺眉頭,“你聽到了二胡聲,這把二胡,這把二胡是孔閱先拜托劉纘花轉交給你的,今兒就給你吧!”家云嗓音哽咽,他眼睛里閃著淚花。

英子沒有伸手去抓那把二胡,她的心里和臉上都是淚。

“給俺吧!”朱家老大從家云手里抓起二胡,“俺先保存幾天,過了這幾天俺再把它還給英子!”

“英子,你回家吧!”新修走近英子,他抬起手把英子臉上的淚水抹去,“我們會給舅母報仇的,你放心吧!”

“新修哥,俺,俺也想替他們報仇!”英子的眼淚嘩嘩流。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也夠好了!”家云長長嘆了口氣,“戰爭應該讓孩子走開,可是……”

“俺不是孩子,俺和家興哥同歲,他能做的俺是做不好,但也不會做孬!你們有事不應該瞞俺!”英子理直氣壯。

“我們是去救宋先生,你一個小丫頭不要添亂了……”朱家老大嘟囔著。

“朱老大!”家云已經無法制止朱老大脫口而出的話。

“宋先生怎么啦?”英子的心又被什么東西抓了起來,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閃著疑問與急切的光,她渴望在場的哪個人能對她說實話。

家云看著新修和家興,“你們先走吧,先去找鳳姑娘,如果有事俺再聯系你們,希望你們不要到處亂跑……別誤事!”

家興和新修又看看英子,然后他們轉身離開了公園,他們的身影像兩只黑兔子,“嗖嗖嗖”一眨眼就不見了蹤跡。

家云看著朱老大,“你把英子送回葉家,俺還有事,先走了!”

顧小敏愛上了家云,在她第一次見到家云來找孔閱先時,不經意地一瞭眼,她就開始心慌意亂,那年她剛剛十六歲,今年她十八歲了,她知道了暗戀的痛苦,她每天都想看到家云,與他搭上幾句話她都心花怒放,興奮好幾天,甚至不能入睡,常常在睡夢里哭醒,因為她偶爾跟蹤了家云,她看到家云身邊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她心里暗暗酸溜溜的,她知道她沒有多少長相,雖然有一個苗條的身段,沒有精美絕倫的五官,更沒有像雞蛋青一般的肌膚,她長長暗暗發呆,她的癡情沒有瞞過和她睡在一張床上的她的姐姐顧大敏。

近段時間,顧小敏也發現了她姐姐的情緒變化。

自從那天晚上姐姐見到那個家云的哥哥,那個男人聲稱是家云的哥哥,聲稱在啤酒廠工作,姐姐就變了,她常常一個人發呆,自言自語,就像是她的魂魄被那個男人勾走了。

那天晚上,姐姐還帶著她去扒孔閱先曾住過的屋子窗戶,姐姐說那個男人也在屋里,家云喝醉了,那個男人不放心他,而留在了那間屋子里沒走。

顧小敏不是為了那個男人而扒人家窗戶,她是為了她心里天天念想的家云,仔細算算家云從正月初五那天離開到今天已經一百多天了,她每天計算著時間,精確到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第二天早上家云又“失蹤”了,顧小敏的心又一次被掏空了,食之無味,眠不能安。第三天晚上她從幫傭的主家出來時天已經黑了,她想去蓮花山看看那兒的櫻桃熟了沒有。

顧小敏幫傭的這家有一個老先生,老先生有一個年輕的太太,太太給他生了四個孩子,這四個孩子相差歲數太近,只差一兩歲,最后這個男孩剛剛三歲,主家的女人被四個孩子累得生了病,老先生情不得已才找了幫傭。看著主家生活也不容易,顧小敏也很同情,但,老先生是碼稿子的,有了額外收入他也不虧待顧小敏,顧小敏念恩,也是一個善良的女孩。

這幾天,主家孩子天天嚷嚷著吃櫻桃,老先生手頭拮據,顧小敏想起了蓮花山上有幾棵櫻桃樹,她知道白天她也不敢上蓮花山,那附近有鬼子巡邏,晚上雖然不對眼,只要小心點就沒問題。她想著想著就走到了蓮花巷。

還沒有走進蓮花巷她聽到了槍聲,她開始緊張,她開始害怕,她想逃跑,就在這時,她看到了一個小身影由遠至近,那個瘦弱與慌張的樣子看著可憐,那個小身影身后還有一隊人,聽聲音像是鬼子。

顧小敏沒有面對面見過鬼子,只要鬼子不妨礙她的生活,只要她能與心愛的人結婚,她也不會想起恨鬼子。偶爾那一次她偷聽了家云與孔閱先的聊天,她知道家云在做什么,她誰也沒說,她怕,她怕她說出口給家云帶來不幸,她默默地關心著家云,看著家云來無影去無蹤讓她開始恨鬼子,是鬼子讓她心愛、暗戀的人兒東躲西藏、東跑西跑,讓她與他不能長相廝守。

主家老先生也說過,如果沒有鬼子青島市民的日子不會這么苦,她記住了,她明白了,日本人就是侵略者,他們霸占了青島,就像霸占了別人的家,在人家里吃著、喝著,還要糟蹋著人家的姑娘,還要搶人家的飯碗。

此時此刻眼前的情況讓顧小敏變成了英雄,她必須救下這個小孩,她必須幫助眼前已經跑不動的孩子……

家云回到石橋胡同時,顧小敏正在一樓院里洗衣服。她一抬頭,一個俊朗的身影邁了進來,剎那間她臉紅心跳,她慌里慌張站了起來,低低地喊了一聲,“家云哥!”

“唉,二妹,忙呢?”家云嘴里一邊應著,他一邊垂著頭邁上了二樓。

“吆,大兄弟,今兒怎么不高興啊!俺妹妹給你打招呼,你還愛理不理,什么意思?”顧大敏一只手里抓著一把葵花籽,她另一只手不停地往嘴里塞著,時不時吐著皮子,她一邊用一雙大眼睛瞄著家云,一邊走近家云,“你知道嗎,你出去這一個月,俺妹妹可是天天掛掛著你呀!”

“嗯”家云嗓子眼里發不出多余的聲音,宋先生的事情讓他焦頭爛額。

“俺今兒想向您打聽打聽,您那個哥哥哪去啦?他在哪兒住?”

“俺的哥哥?”家云皺皺眉頭,他抬頭瞄了一眼顧大敏,“大姐,您嘴里說什么啊,俺聽不明白!”

顧大敏又向前一步,“那天晚上和你一起回來的那個男人……”

家云明白了,顧大敏嘴里說的是朱家老大,莫非是她喜歡上了朱家老大?朱家老大不可能喜歡她呀。雖然眼前的女孩不是壞人,更不會仗勢欺人,即使這樣,他也明白朱家老大也不會喜歡上她。

“他呀,他準備結婚了!”

“啥?!”家云嘴里的這句話讓顧大敏張大了嘴巴,她手里的葵花籽也散落一地。家云的這句話如晴天霹雷,把她的好心情、癡情,劈得五馬分尸,她竟然張大嘴巴“嗚嗚嗚嗚嗚”哭起來,她一扭身子躥下了樓。

顧大敏一邊哭著,一邊跑回了家。

顧小敏急急忙忙抬起頭,家云的身形已經邁進了他住的屋子。

顧小敏扔下手里的衣服跑回了自己家,她母親慌里慌張從鍋臺上抬起身子,“快勸勸你姐姐,好端端怎么就哭了?問問怎么回事兒?是不是有人欺負她?”

“沒人敢欺負她!”顧小敏一邊說一邊沖進了臥室,她看到她姐姐身子趴在被窩上,傷心欲絕。

“姐,咋了?”

“那個,那個他哥哥準備結婚了!”顧大敏痛苦失聲。

顧小敏搖搖頭,她也清楚她姐姐的長相,以前姐姐還能收住她的那份心,有自知之明,可,自從見到那個男人姐姐以為自己的緣分到了,唉,自作多情,沒想到我們姐妹都生活在自己編織的一個夢里,越編越厚實,慢慢把自己套了進去,無法掙脫。即使這樣,顧小敏也不想放棄她的這個夢。

“姐姐,俺去給您問問家云哥,他剛剛是不是拿話糊弄你呀!”顧小敏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屋子,她直奔二樓家云住的那間屋子。

“去哪?小敏,衣服晾上再走!”母親在身后喊她,她沒有聽到,她的腳步慌亂又忐忑,激動又羞澀。

“家云哥!俺可以進去嗎?”顧小敏抬起手輕輕敲敲眼前的門。

“二妹嗎?有事嗎?俺門開著呢!你進來吧!”在家云心里顧小敏就是妹妹。

顧小敏遲遲翼翼邁進了家云的屋子,她眼前一亮。

這間屋子比孔閱先在這兒住時干凈多了。一張大床挨著窗戶南北放著,上面鋪的蓋的雖然有補丁也疊得整整齊齊;大床北面用一塊厚厚的、補丁摞補丁的布簾隔出一個廚房;靠北墻根一個煤爐子,煤爐子沒火;房間里沒有多余的家具,一把破椅子靠墻放著,還有一個四方的茶幾,茶幾上有幾個扣著的茶碗;再往里有兩個很大的樟木箱,上面也有一床被褥,似乎有人曾在這兒落腳。

“家云哥!”顧小敏緊緊張張又喊了一聲。

“二妹,有話你就說!”家云抬了一下眼角,聲音親切,“坐吧!”

“俺不坐了,俺,一個月前,晚上,俺看到一個小女孩……”顧小敏不知為什么要說這一些話,她有點口吃。

“小女孩?!”家云站直了身體,他看著眼前顧小敏害羞的樣子,“二妹,你想說什么,你盡管說就是,怎么還扭扭捏捏的?”

“她被日本人追趕進了蓮花巷,俺幫助了她,后來她走了,俺不放心,俺就遠遠地跟著她,俺看到她走進了柳巷子北面的一個小樓里,俺知道她安全了……”

“英子?!”家云在心里默默喊著英子的名字,怎么沒聽英子說起過呀,那天?哪天?一個多月前劉纘花還活著,英子為什么被鬼子追?難道她去發傳單被鬼子發現了?她沒有直接回柳巷子而竄進了蓮花巷……

“二妹,你是一個好姑娘!那天你無論看到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要說出去,好嗎?”家云比較冷靜,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沒有什么變化,“以后你也要注意安全!”

“嗯、俺沒說,俺會注意的……”聽了家云的囑咐,顧小敏心里樂了,家云還是挺關心她的。”

“二妹,給大姐說一聲,房租,下個月俺給她補上!”

“不用了,俺替您交了,您不要跟外人說呀!”

“你?!”家云大吃一驚,他心里真的很感激好心的顧小敏。

“那天,俺幫傭的主家老先生給了俺一點小費,俺就交給了俺姐,俺說這是您那天離開時留下的……家云哥,無論您走到哪兒,無論您什么時候回來,這間房子俺一定給您留著,這兒永遠是您回青島的落腳地!”

顧小敏的這一些話感動了家云,家云沉默不語。

“俺走了,您有事就喊一聲,也可以把鑰匙放到窗臺外面,俺會給您洗洗床單被罩,打掃打掃衛生……”顧小敏一邊說著,一邊轉身離開了。

家云默默站在原地,這是葉靜犧牲后第二個如此關心他的女孩,他激動、他感動。

五月的天氣有了許多的熱,街上多了穿裙子的女孩,也有了更多穿旗袍長衫的年輕人,那都是有錢人;窮人還是補丁摞補丁的小衫,加一條免襠褲,再加一雙露著前腳指的鞋子。英子的衣服雖然縫補得很精細,短小的褲子變成了七寸褲,磨損的褲腳一圈喇叭花,繡的精美。英子有三個春秋沒有添加新衣服了,冬天的棉襖是舅母年后從老家帶來的,她一直放著,每當她想家,想娘,想舅母,她就把棉襖拿出來看看,她不舍得穿。英子的包裹里還有一件漂亮的裙子,那是葉小姐活著時給她買的,她不敢看它,更不敢穿它,她怕想起葉小姐,她怕她做夢夢到葉小姐責怪她沒有照顧好葉家。

英子的腳步出現在公園的長廊里,她像落隊的一只小羊羔,公園里的路燈撕扯著她瘦小的身影,那個身影孤獨又瘦弱,她垂著頭,豎著耳朵,她警惕著四周的風吹草動,她耳邊似乎永遠有二胡聲,那種聲音沒有磨滅,還有三哥家云的聲音醇厚又熱忱,還有家興與新修的足跡,來無影去無蹤。

正在這時,不遠處小路上飄來一個細長的身形,這個身形苗條又扭捏,是一個女人。恍惚之間,英子把來人當成了她舅母劉纘花,舅母和兩個月前沒有什么兩樣,只是更瘦了,頭發還是矮矮地梳在腦后,豎著的鼓鼓的發髻像一個大大橢圓的茶壺蓋;耳旁還有兩縷碎發,長長地掃在她的前襟上;黑底白色花紋的偏襟夾襖緊緊包裹著她瘦弱的身體,下身是一條青色免襠褲,肥大的褲子穿在她身上好像是穿著裙子。

“舅母!”英子抬起腳步向那個身影撲過去。

當英子的目光落在那個女人臉上時,她看清了,這是一張二十幾歲的臉,那么俊,俊秀的媚眼輕挑,細長的眉毛,還有一個櫻桃小嘴,這個人英子沒有見過,英子愣愣地站在那兒,她為自己的魯莽而羞怯。

“你是英子嗎?”女人輕輕一聲問嚇了英子一跳。

“您是?!”英子抬起張皇失措的眼神看著對方的小嘴。

“俺叫清鳳,是三哥的妹妹!”女人語氣輕柔,卻帶著一點傷感。

“三哥?!他去哪兒了?”英子心里的話脫口而出。

“他們離開了青島,跟著宋先生一起走了!”清鳳嘆了口氣,“俺來找朱家老大,看看他是否安全回了家?”

“他怎么了?”英子有點緊張。

“沒什么,俺今天來找他,有點事兒問問他。”清鳳的話語里似乎沒有隱瞞,她一邊說,她一邊慢慢走進長廊里,她一邊慢慢坐下,她向英子招招手,“英子,過來咱們姐倆聊聊!”清鳳似乎與英子早就認識。

“您認識俺?”英子盯著清鳳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

清鳳點點頭,“從三哥嘴里認識你的!”清鳳嘴里帶著傷感。

“宋先生好嗎?”英子又問。

“他很好!”清鳳的眼睛在黑夜里閃著明亮的光。

“他們都好?”

清鳳點點頭,“都好!英子,以后,以后俺來照顧新新!”

清鳳的話讓英子大吃一驚,她慌亂地搖頭。

“這是三哥的托付!只是,現在俺還有事情要去做……”

英子一激靈,她滿腦子問號,難道三哥家云出事了嗎?

“為了掩護青保的人帶著宋先生撤離,我們好多姐妹犧牲了!”清鳳用她的雙手抱著臉,她埋下頭去,她哭了。

“姐妹?!”英子不明白清鳳嘴里話的意思,她更不知怎么安慰眼前痛哭流涕的清鳳,她沉默。

“還有三哥家云!他不應該死,他已經跟著青保的人上了車……朱家老大看到那個場面就癱了……為了救朱家老大,三哥他再次跳下了車,他就那樣淹沒在鬼子的機槍下……俺親眼目睹他倒下去,是家興又把三哥拖上了車……只有朱家老大知道他的具體情況,畢竟他離著三哥最近,俺只想聽朱老大給俺說實話……”清鳳在哭。

風帶起了悲傷掩蓋了黑夜。

清鳳痛苦的訴說讓英子滿臉淚。

“三哥不會死!”英子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俺,俺要去找宋先生他們,俺要打鬼子,俺要替三哥報仇!”

“英子,你不要沖動,俺,俺不對,俺不該跟你說這一些,俺心里透不過氣,沒人訴說,俺三哥,俺的那一些姐妹……”清鳳的聲音更加傷悲。

英子看著清鳳痛苦的臉,這張臉被淚水覆蓋,被風扯亂了一頭秀發,被黑暗摧殘的悲悲切切、凌亂不堪。

“三哥不會死,俺也是這么想的,他頭一天從俺那兒離開時囑咐俺要活著,拜托俺把新新養大成人!……那個,三哥知道葉小姐犧牲后,他本來想把新新留在俺的身邊,英子,你也許不知道俺們是做什么的,俺住在妓院里,那個地方無法讓一個孩子健康成長。”

朱老大的腳步在長廊下停了下來,他看到了清鳳和英子坐在一起,兩個女孩在哭泣,他默默垂下了頭。

“俺相信家云不會死!”朱家老大語氣里帶著自責,“過幾天,俺去一趟嶗山打聽一下,清鳳姑娘您不要傷心!”

清鳳抬起淚眼瞄了一眼朱家老大,她慢慢站起身,她聲音嚴厲又低沉,“你,為什么你平日里說話還有鋼鐵味,怎么那個時候軟蛋了?為什么?你沒看到俺的姐妹們嗎,她們為了讓青保的車順利離開,她們做了什么?她們用她們的身體阻擋了鬼子的機槍,而你,你嚇得在地上爬,在爬……”

“俺看到了,看到了,俺錯了!”朱家老大在清鳳面前垂著頭像一個犯錯誤的孩子。

“我們已經把死看淡,不是我們死就是鬼子死,大不了同歸于盡,我們已經看透了,只有死才能換來生,就像三哥為了你的生而去犧牲他自己!”清鳳一邊痛苦流淚,一邊嚴厲地指責朱老大。

英子抬頭看看情緒激動的清鳳,她再看看垂著頭的朱家老大,她從清鳳嘴里明白了一切,她似乎看到了那個激烈的場面,她看到了那一些女人一個個倒在鬼子的機槍下,她看到了三哥家云為了掩護朱家老大而倒在了血泊里。她想,清鳳嘴里話是正確的,只有犧牲生命才能換來生,不是鬼子死就是自己死,用一個人的死換取更多人的生,值得!大不了與鬼子同歸于盡。

“希望你不要做叛徒!”清鳳嘴里喃喃著。

清鳳最后一句話讓朱家老大抬起了頭,“俺,俺那天也做好了與鬼子同歸于盡的準備,俺不想被鬼子抓進憲兵隊,可是俺第一次看到那種場面,當時,俺的確軟蛋了,但,俺絕不會出賣你們的任何同志,相信俺今天的話,以后無論怎么樣,不會像昨天那樣,俺一定替大家報仇!”

“以后,以后,沒有以后,最好你不要再接觸我們所有的同志,今天這是俺來提醒您,朱家大少爺,以后不要再添亂了!”清鳳一邊說著,她一邊又低頭看看英子,“英子,再見,好好照顧自己!”她扔下這句話,她一扭身向前面的小路走下去,一會兒她的身影就不見了。

朱家老大半張著嘴巴,他還想解釋什么,他看著清鳳消失的背影,他結結巴巴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英子默默走開了,她為家云難過。

“英子,你不相信俺?”朱家老大追著英子的背影,“你聽俺解釋一下!”

英子心里沒有恨朱老大,朱老大與日本鬼子比,英子更狠日本鬼子,是日本鬼子把她身邊的一個個親人殺害了。英子心里的仇恨如熊熊燃燒的火焰,她想變成火鳳凰拖著火焰燒盡遮住星月的厚厚的黑霧。

第二天休息日,英子找到了朱家老大。

“那天,你說你手里有什么?”英子一句沒有頭緒的話問愣了朱老大。

英子又問,“那天你說要自殺,用什么自殺?用什么與鬼子同歸于盡?”

“是手榴彈!”朱老大搖搖頭,“他們不相信俺的話!”

“手榴彈還有嗎?”英子低聲問。

朱老大一愣,他馬上搖搖頭。

“你撒謊!”英子狠狠瞪著朱老大那張比女人還白的臉,她想起了她舅母劉纘花的話,嘴上不長毛的男人不要相信。

朱家老大又搖搖頭,“真的沒有!”

“那天的呢?”英子繼續追問。

“這?!”朱老大遲疑了一下,“那天俺扔出去了,沒有打開蓋子就扔出去了,所以鬼子向俺瘋狂掃射,家云救了俺……”

英子皺著眉頭,她想,朱老大嘴里的話也許是真的,那個情況下,他也許很害怕,那種害怕她經歷過。

看著英子離開的背影,朱老大嘆息著,“俺朱老大還不如一個小丫頭!”

“你在叨咕什么呢?”身后傳來了朱老頭的問話,“聽說宋先生和那一些愛國學生被青保的人救走了,那天死了好多人?那天還有好多女人死了,她們是好樣的,這一些日子,青島好多人都在議論這件事,她們的犧牲驚醒了好多人!聽說那家妓院的女人都被市民藏了起來?有這事嗎?如果她們到咱們這兒尋求幫助,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呀!”

朱老頭的話音還沒落,朱老大已經推起自行車走了,他火急火燎地走了,他想起了清鳳,那天,他怎么能稀里糊涂把清鳳放走了呢?日本鬼子到處在抓妓院的女人,她一定很危險。

朱老大騎著他的自行車在臺東路上轉悠,他希望能碰到清鳳,可是他轉了幾圈也沒有見清鳳的影子,太陽已經接近了中午,朱老大騎著自行車來到了棧橋附近,他推著自行車沿著海邊慢悠悠走著,他的目光在海面上搜尋,他知道清鳳喜歡家云,他怕清鳳因為家云死了而做出什么傻事。

他慢悠悠走到了江蘇路的基督教堂旁邊,他有意無意抬起頭,他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陽光下一閃,一個身穿黑袍的修女邁上了通往教堂的臺階,陽光下那個修女的臉色那么俊秀又凝重,她神情小心翼翼,她一步一回頭,她胳膊上掛著一個小小竹籃。

清鳳!朱老大心里一驚一喜,他急忙用腳支撐著自行車,他抬起頭,張開嘴,他想喊,他又搖搖頭,他急忙把自行車停放在臺階下,他剛剛放下自行車,從不遠處傳來了摩托車聲音,那聲音劃破了街道上的寧靜,朱老大一激靈,很顯然,那一些鬼子已經尋找到了教堂。

朱老大扔下自行車,他抬起腳丫往通往教堂的臺階上躥,很快,他氣喘吁吁追上了清鳳,他伸出大手拉起清鳳的胳膊,“跟俺走!”

清鳳一愣,她一轉身,朱家老大出現在她的眼前。

“你聽聽,鬼子來了!快脫掉這身黑袍子!”

清鳳也聽到了不遠處的摩托車聲音,還有大皮鞋砸在馬路牙子上的清脆又激烈的聲音,她顧不得多想,她急忙脫掉身上的黑袍放進竹籃里,她一抬手把竹籃輕輕放進了她身后的濃密的樹叢里,她似乎沒有多想,她跟著朱老大直奔山下。

朱老大騎著自行車載著清鳳穿小巷,走小路,他們很快來到了威海路,他們又穿過威海路直奔登州路,他們到了柳巷子。

“你帶俺去哪兒?”清鳳低聲問。

“去我家不方便,你去葉家當英子舅母吧!”朱老大使勁蹬著他腳下的自行車。

“朱老大,你這是帶的哪家女孩呀?”馬來福看到了朱家老大自行車后座上坐著的清鳳。

“這是英子舅母!”朱老大一邊回答馬來福,他一邊壓低聲音悄悄囑咐清鳳,“把你的臉藏起來!”

“奧,是俺眼花吆,看著誰都是大姑娘!哈哈”馬來福嘻嘻笑著,他的腳步站在原地沒有動。

“您是想媳婦了!”朱老大故意與馬來福開玩笑。

“朱老大,上次俺給你說的事兒你考慮的怎么樣啦?”

馬來福與朱家老大有什么事兒?清鳳皺皺眉頭。

“到了葉家你自己進去吧!”朱老大把自行車停在了葉家院門口外面,他向院里喊,“英子,你舅母回來了!”

英子正在樓上編鳳凰扣子,樓下院門外傳來了朱家老大的呼喊聲,英子皺皺眉頭,舅母已經犧牲快兩個月了,這件事朱老大也知道呀,今兒朱老大嘴里話什么意思?英子一邊皺著眉頭猜測著,她一邊喊來了新麗新新,“你們不要亂說話!俺出去看看!”

“舅母回來了!俺去看看!”新新不知道劉纘花犧牲的事兒,他滿臉興奮,他準備跟著英子下樓。

“不許看,不許說,不許到院門口!”英子向新麗遞了一個眼神,新麗急忙抓住新新的細胳膊又把他拽回了書房。

英子扔下手里的針線下樓,黃丫頭竄到她腳邊又跳又蹦。英子急忙奔到院門口,她一抬頭,院門口外面站著一個漂亮女人,這個女人不是清鳳姑娘嗎?

朱老大看著英子的眼睛,壓低聲音說,“還不快開門?”

“奧,舅母回來了!”英子急忙向清鳳打著招呼,“新新天天念叨舅母呢!”

朱老大放下清鳳急忙轉身迎著馬來福走去。

“您想當俺老丈人,嘿嘿,俺老爹說,您姑娘挺好的,可惜是啞巴!”朱老大一邊推著自行車走近馬來福,他一邊笑著說。

“如果不是啞巴,俺也不會找你呀!”馬來福也不客氣,“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給你?你這個花花公子也不照照鏡子?”

“嘻嘻嘻您把姑娘給俺,不怕您姑娘受委屈?”朱老大嘿嘿一笑。

“唉,俺也知道你為人不壞,花點就花點吧,哪個男人不花呀,是不是?有合適的,有看上俺這個麻子臉的,俺也愿意再找個老來伴呀!”馬來福一邊不好意思地偷瞄著朱老大,他一邊嘿嘿一笑,“那個葉家舅母很能干,俺每次看到她就很喜歡,又是俺掖縣老鄉,有時間你給撮合撮合!”

朱老大心里說,劉纘花已經死了快兩個月了,你這個老色鬼去陰間找她吧,朱老大心里這么想,他沒有說出口,他知道馬來福長得的確不咋地,但心眼不壞,沒必要咒人家,他只哈哈一笑,“有機會俺幫您照一眼!俺回家了,晚上還要上夜班呢!再會!老丈人!”

朱老大最后一句稱呼把馬來福喊高興了,他心里很喜歡朱家老大,朱老大雖然油頭粉面,卻非常孝順,如果有一天姑娘嫁給他,自己老了還有個照顧的,他自然心滿意足。

英子把清鳳拉進了一樓客廳,她想問,發生了什么?清鳳搖搖頭沒有說話,英子也沒敢問。

英子給清鳳倒了一碗水,她一邊遞給清鳳,她一邊看著清鳳的眼睛,“俺先去給新麗新新說說,以后您住在這兒,讓他們暫時喊您舅母,好不好?”

清鳳點點頭。

“俺舅母在青島有居住證,良民證她帶出了城,您最好不要出去!”英子嘴里的話很成熟,成熟的讓清鳳反而像一個孩子。清鳳又點點頭。

英子上了樓,她把新麗和新新拉到眼前,她認真看著新麗新新的眼睛說,“樓下的人不是舅母!但,你們和我必須喊她舅母,是鬼子要抓她,只有咱們把她當舅母,她就不會死,明白嗎?”

新麗新新嚴肅地點點頭。

“俺找舅母曾穿過的衣服給她換上,以后她就住在葉家,你們記住無論誰問她,都說她是咱們舅母!”英子有點不放心新新,她嚴肅地看著新新懵懂無知的眼睛,“鬼子到處抓人、殺人,知道嗎?”

新新使勁點點頭,“記住了,英子姐,你說什么話俺都記住了,以后樓下女人就是咱們舅母,舅母名字叫劉氏!”

英子笑了,其實新麗和新新不知道舅母劉纘花的真名,他們也問過劉纘花,劉纘花告訴他們她沒有名字,在老家時老家人都喊她劉氏。

清鳳暫時住在了葉家,她很快與葉家三個孩子融為一體,她也沒想到她怎么會這么喜歡孩子?英子對她照顧得周到細微,讓她感動的同時又不好意思。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