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4日，東京時間早晨10點，教堂深處的房間。

夏明威睜開雙眼，視線觸及熟悉的天花板，身旁傳來淡淡馨香，耳邊是翻動書頁的沙沙聲響，只不過這種聲音戛然而止。

清竹凜穿著一襲白裙，她原本正坐在旁邊看書，見夏明威醒來，翻動書頁的纖長手指忽然止住，她轉過頭，默默地盯著他，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

“不好意思，我好像睡得有點久了。”夏明威緩緩起身。

清竹凜垂下清冽的眼眸，神色有些嗔怒，半晌后輕嘆一聲：“每次都這樣……我都快以為你醒不來了。”

“只是睡得比較沉。”

“只是這樣？”

“你叫了我多久？”

“從七點到現在，三個小時。”

夏明威很想說自己暈倒了，所以沒辦法控制分身起床，“那我的身體可能出了一些問題。”

“羅伯特……”清竹凜合上書本，緩緩抱住雙膝，“我真的很擔心，你哪一天就醒不來了，永遠的。”

“這有什么好擔心的，我只是睡得久了點而已。”夏明威轉頭看她，“凜同學，伱不用擔心那么多，以前我每次不都會醒來么？”

“嗯。”

“你吃早餐了么？”夏明威轉移話題。

“沒有。”

“這個點教主和那些信徒們應該已經吃完了，正好食堂挺安靜的。”夏明威下了床，走向衣柜。

“你真的不打算解釋一下？”

“我沒事。”夏明威駐足在衣柜前，盯著黑色的教袍，“只是忽然有些感慨……好像真正接近過我的人全都死了。”

清竹凜聽著這句意義不明的話，沉默了片刻：“我們出去玩吧，我和教主說過了，今天不想待在教堂里。”

“他允許我們出去？”

“同意了。”

“可能是覺得我們就快死了，心里過意不去，所以多放我們出去玩玩。”夏明威說。

清竹凜下了床，步伐輕盈地來到夏明威身旁，為他挑選衣物。衣柜里夏明威的好幾套衣服，都是清竹凜在服裝店為他選的，他從小到大就沒怎么在意過穿著，家里的條件也不允許他在意自己的穿著。

“今天你穿這件。”

“遵命。”

他們出了教堂后，乘坐JR東海線的列車前往了東京附近的平冢市，這是一座能眺望到富士山的城市。

這座城市的地標建筑之一是湘南平電視塔，登上電視塔頂端的展望臺，仿佛淋浴在冬日的飛雪中。

夏明威和清竹凜遠遠地眺望著富士山，那座籠罩在朦朧大霧中的雪山，峰頂被斜射的陽光染得金黃。

“羅伯特。”

“怎么了？”

“我開始聽不到八岐大蛇的聲音了，它最近經常藏到海里。”

夏明威沉默了一會，清竹凜在兩天前就已經升為了三階，到了這個階段后，神話意志只會越來越難以控制……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就好。”他說。

“嗯。”

兩人從富士山收回目光，公享了一段靜謐的時間。

清竹凜低垂眼簾看著書，午時的暖陽將她的側臉染得潔凈，夏明威忽然叫他：

“凜同學，抬一下頭。”

她撩起耳根處的頭發，從書中緩緩抬頭，對上夏明威的視線，烏黑的發絲在風中飄散，身后是籠罩著雪色的富士山。

夏明威摁下手機的拍攝鍵，咔擦一聲，拍下了她的樣子。

“你不怕我生氣？”她問。

“我覺得拍得很好看。”夏明威低頭看著照片。

“是么，那就特別允許你這個機器人收藏了。”清竹凜說完，繼續低頭看書。

風吹起了書本里的楓葉書簽，它在黃昏的霧靄中起起伏伏，最后迷失在高樓大廈的叢林里。

他們離開展望臺，步行來到平冢海灘。

落日時分，往復的海潮拍打著酡紅色的海岸，碎成白色的浪花，清竹凜脫掉了鞋子，站在濕潤的海灘上，她忽然轉過身，雙手背在身后，看向夏明威：

“回答我一些問題。”

“好。”

“我，和你是什么關系？”

夏明威愣了一下，他之前問過清竹凜這個問題，但清竹凜從來沒問過他。

他沉默了一會：“家人。”

“是么。”清竹凜低垂眼簾，思考了一下，“我還有問題。”她依舊背著雙手，緩緩往后退去，海潮輕撫她赤著的腳踝。

“你問吧。”夏明威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大海越來越近，離自己越來越遠。

“除了家人以外，羅伯特對我有其他的想法么？”

“我想……保護你。”

清竹凜低著頭沉默片刻，她又緩緩地往后退了一步，越發洶涌的海潮已經沒及了她的膝蓋，身后是望不見盡頭的大海。

“如果我死了，羅伯特會悲傷么？”

“可能會痛哭流涕吧。”夏明威的語氣像是在開玩笑。

清竹凜轉頭眺望遠處的海岸線，她的臉頰籠罩在黃昏的暮靄下，大海開始漲潮了。

“最后一個問題。”她說著，又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

“喜歡……”清竹凜輕聲說，“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

夏明威微微張嘴，卻說不出話。就在這時，從海平線一端涌來滾滾的潮浪，就快要將清竹凜的身影吞沒，他向前快步走去，在沙灘上踏出一個個深深的腳印，然后他牽住清竹凜的手，兩人的身形被鋪天蓋地的潮浪吞沒，海水的咸味撲入鼻腔，潮浪冰涼。回過神時，他們一起倒在沙灘上，肩頭并著肩頭，在沙地上印出了黑色的人形。

他們沉默地望著天空良久后，同時轉頭，對視一眼，輕輕地笑。

“如果我們都是普通人就好了，現在我們可能正在上學，按照年齡來說應該是高三的學生。”清竹凜說，“但我在學校可能還是沒什么朋友，沒什么區別……說起來，羅伯特，你上過學么？上學是什么感覺？”

“你以前沒上過學？”夏明威一愣。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所以就算學習也是在病房里血洗，后來覺得獲得了神話序列，我就獲得了離開病床的資格。可我從來沒上過學，盡管在很多書里了解過，但沒親身體驗過總會覺得有些令人遺憾。”

“如果我們都是學生，那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吧……”夏明威自嘲，“畢竟性格都別扭的過頭了。”

清竹凜說：“讓我想想，首先，一般學校都會有圖書館。”

“然后呢？”

“我們會在圖書館相遇，然后因為想借同一本書而發生爭執，那時你會把書讓給我，以你的性格可能會一本正經地和我簽一份合約。”

夏明威無聲地笑，“接著會發生什么？”

“我們交換了郵箱地址，等我看完后，你來到我家和我要那本書。”

“以我的作風，拿完書就走了。”

“不，我的父母多半會讓你留下來吃一頓晚餐，所以你走不了。”

“那吃完我也就離開了……”夏明威低聲說，“我就是那樣的人，只會想著和別人保持距離，所以我在學校從沒交過朋友。”

“不對，你看完那本書的時候，會再來找我，討論書的內容。”

“事實上，我會交給圖書館，然后我們或許再也不會見面了。”

“我的意思是……”清竹凜說，“如果我們真的能正常地活著，那就算再荒謬，再唐突，再不符常理，只要相遇了，我就會想方設法地和你產生交集。”

夏明威沉默了很久：“但那不像你，讓我想想……你在學校里會是一個愛看書的女孩，獨來獨往，性格孤僻，在老師眼里你的成績優秀，在同學眼里你是一個怪人。”

清竹凜點點頭：“嗯……好像是這樣。”

“我們兩個悶油瓶，在學校能夠認識的概率可能接近零吧。”夏明威說，“所以也就只有在這么絕望的環境里，我們會互相認識，抱團取暖。可就算這樣……拋開一切邏輯，如果我們真的從始至終都正常地活著，那我認為自己會走向你，你只需要等我走過去就好了。”

清竹凜愣了一下，淺淺地笑：“好……那我們的羅伯特同學的開場白會是什么？”

“清竹凜同學，我認為你的探戈跳得很好，請問能教我么。”夏明威淡淡地說。

清竹凜咳嗽兩聲：“然后我會回答，好啊，只要你傳授給我金箍棒的棍法，我就教你怎么跳探戈。”

“我會說，那只是我在萬圣節舞會上亂耍的花招，但如果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夏明威說。

清竹凜靜靜地看著天空，像是在無聲地笑。

“對了，我忽然想起你說過自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夏明威說。

“我現在覺得，其實偶爾待在人多的地方也是可以接受的。”

“為什么？”

“因為我會發現在成千上萬的人潮里，只有你在身邊的時候，我的內心才是寧靜的。”

夏明威先是一愣，然后沉默了很久，海潮輕輕地拍打著海岸，天空飛過鷗鳥，清脆的鳥鳴聲里，夕陽漸漸垂入地平線下方，夜晚如若幕布籠罩在他們的臉頰上，一切都是那么靜謐。

“我好像理解了，”他忽然說，“那時候你說的，能夠一直在一起的關系是什么。”

“是什么？”

清竹凜的聲音很輕，耳尖和臉頰似乎微微泛紅，但被漲潮的海水遮蓋去了。

“如果能撐過去的話，我希望我們的關系能更進一步。”夏明威閉上雙眼，“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直到老去。”

“更進一步，指的是什么？”

“暫且保密。”

夏明威輕輕拉住了她冰涼的手掌，兩人躺在沙灘上，腦后勺的發縷被來來往往的潮浪浸濕，天空徹底暗了下來，富士山的朦朧影子消失在地平線的一端，留下的只有深邃的夜色。

感謝訂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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