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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一千二十章 目擊而道存
更新時間:2023-07-23  作者: 烽火戲諸侯   本書關鍵詞: 武俠 | 武俠仙俠 | 劍來 | 明智屋小說網 | 烽火戲諸侯 | 古典仙俠 | 烽火戲諸侯 | 劍來 
正文如下:
第一千二十章目擊而道存

第一千二十章目擊而道存作品:《》

陸沉一邊幫人看相,一邊以心聲笑問道“先前在天外,見著了師兄,關于那本丹書真跡的轉贈一事,與師兄聊過了吧如果談妥了,我就可以免去捎話一事了。”

陳平安夾了一大筷子腌肉燉筍,點頭道“聊過了,下次我去桐葉洲,就送去太平山。”

那本丹書真跡,除了所載諸多符箓皆是正宗,崔東山還曾為先生泄露天機,其實書籍本身的書頁,就是絕佳符紙。

此外李希圣在書內的親筆批注,一千兩百多個文字,若是拿來“煉字”,足可支撐起一座祭祀供奉一千兩百尊道教神祇的羅天大醮。不管是上宗落魄山,還是青萍劍宗,拿來當作一座護山大陣,綽綽有余,落在山巔修士眼中,不敢說如何驚世駭俗,至少當得起“不俗”二字。不過陳平安自有打算,下次太平山正式舉辦慶典,準備將這本道書和護山大陣作為賀禮,贈送給黃庭,好事成雙,也算還上了當年老天君贈送太平山劍陣圖紙的一份人情。

畢竟桐葉洲太平山的香火法統,便是出自白玉京大掌教寇名一脈。

陸沉轉頭問道“裴姑娘,與你問個事,那兩個孩子,目前有沒有跟貧道的師兄明確師承”

先前裴錢只說李希圣要將他們帶在身邊修行,他們是維持舊道統,還是更換師承法脈,就很有講究了。

桐葉洲南方的素霓山,譜牒修士苗稼和何洲,一個剛剛躋身洞府境,成了描眉客,一個才是四境劍修,單憑一把飛劍的本命神通,就能困住鐘魁一行人片刻,這要是傳出去,估計都沒人敢信,鐘魁是誰只說裴錢,止境武夫何況還有一個從飛升境跌境沒多久的鬼仙庾謹。當然陸沉無比確定,困住他們不假,那倆修士若真有歹意,起了殺心,然后付諸行動,只說裴錢一身止境拳意,猶如神明庇護,以那兩修士的孱弱體魄,帶著一身殺意靠近裴錢,肯定近身即死。

不管怎么說,這對小門派出身的師姐弟,都是好造化,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應了那句老話,法是有緣終到手,病當不死定逢醫。

李希圣身邊,還跟著一個名為崔賜的“瓷人”書童,后者正因為少年已知愁,反而不那么愁了。

裴錢停下筷子,搖頭道“他們好像并沒有與李先生正式拜師入道,最少暫時是如此,至于有無長遠打算,我就不清楚了。”

陸沉笑著點頭,“謝過裴姑娘。”

裴錢說道“陸掌教客氣了,前輩與我家先生是老熟人,任何疑問,晚輩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沉悻悻然而笑。裴錢越是這么講規矩懂禮數,陸掌教就越是心虛犯怵。

老熟人,這個說法比較巧妙,劉羨陽、董水井他們是你師父的老熟人,杏花巷馬苦玄這種,不還是陳平安的老熟人

只因為目前陸沉手上有一份名單,上邊的名字,都是未來可能會跟隨陳平安一起做客白玉京的修士。

光是落魄山,就有崔東山,妖族真名“鼅鼄”的小陌先生,有較大希望合道十四境的白景,那個來自歲除宮、曾是吳霜降道侶的化外天魔,已經躋身仙人境的劍修米裕朋友里邊,還有龍泉劍宗的劉羨陽,太徽劍宗的齊景龍等如果再加上裴錢的話,天下事,有了“楔子”便有正文,有了裴錢,意味著純粹武夫這一塊,數量也會跟著多起來。而每一位有資格跟隨陳平安問道白玉京的武夫,九境根本不夠看,不得是止境起步

在陸沉看來,不談武道最終成就高低,只說習武資質好壞,青冥天下的鴉山林江仙,閏月峰辛苦,還有這邊的曹慈,裴錢,是第一線的,不足一手之數。

此外陳平安,青山王朝女子國師白藕這撥宗師,其實都要比他們幾個差一點。

陳平安只當沒察覺到裴錢與陸沉,之間的暗流涌動,問道“青冥天下那邊,類似合歡山,多不多”

陸沉點頭道“茫茫多,數量遠勝浩然,蛇蛟盤山一道,在青冥天下還是比較常見的修道路途,走水反而稀少。”

要說類似墜鳶山和烏藤山這般的“道侶山”,陳平安第一次見著,還是在北俱蘆洲的游歷途中,在渡船上,曾經路過金光峰和月華山,前者棲息著一群極難被練氣士捕獲的金背雁,后者有巨蛙盤踞,據說金背雁和鳴鼓蛙的兩位“老祖宗”,福緣深厚,這些年就跟隨李希圣修行。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說道“大驪十二地支當中,有女鬼名為改艷,就是京城那座仙家客棧的幕后掌柜,她也是被稱為描眉客的山上畫師,可算苗稼的山上前輩。”

陸沉聞弦知雅意,說道“回頭貧道就與師兄說一聲,讓苗稼這個不記名弟子,有機會走一趟大驪京城。”

如今的儒生李希圣,畢竟還不是曾經的白玉京大掌教,當下雖然可以傳授苗稼一些爐火純青的精粹道法,只是這描眉一道,想必李希圣就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了。而那女鬼改艷,即便當下境界不高,卻是繡虎當年集一國之力栽培出來的“畫師”,定然眼界不低,她手邊很是有幾本高妙道書的。

現在陸沉很好奇和期待一事,將來掌教師兄重返白玉京之時,身邊會有幾個類似金風玉露、苗稼何洲的不記名弟子

粉丸府這邊,只是在酒水里動了手腳,飯菜倒是沒有問題,再就是在裴錢的視野中,各座宴會廳都飄蕩著絲絲縷縷的粉色線條,有一群渺小如細蠓的飛雀,不知是何種異物,它們身軀虛幻,肆意出入客人的面目七竅,速度極快,拖拽出一條條纖細的繁密絲線,如織布一般,只說裴錢身邊的白茅,整顆腦袋,此刻就像被包裹成了一只粽子。

裴錢便詢問師父這是何物,不說白茅這樣的鬼物,還有琵琶夫人這樣的精怪練氣士,竟然連一些淫祠神靈都能蒙騙過去。陳平安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還是學究天人的陸掌教幫忙解惑,才算水落石出。

原來這是一種如今不常見的老手藝了,屬于偏門術法,先以仙家手法釀醋,在壇子外張貼“酉”字,不可是吉慶的白底紅字,必須是黑紙白字,再經過一系列需要熬日子的秘法流程,開壇就可以生出一種名為“醯雞”的醋蟲子,拿這種醋炒菜,可以讓長久食用者“打翻醋壇子”,可這還只是第一道手續,之后再將這種狀若蠓類的飛蟲,浸入墨汁,隨后取春夢蛛所吐“情絲”一兩,于五月五日煉為墨錠,銘刻“春游”二字,再取市井一雙癡男怨女,他們與某某祠廟神靈訂立“海誓山盟”的契約書一封,抹掉文字,只取紙張,研“春游”墨,書寫滿篇“鶯”字,燒紙成灰,放入一碗水中,再讓身陷情網的某閨怨女子服用此符水,此女子便會于某夜春夢中,她自己渾然不覺,卻會驀然張嘴,吐出一只只啄夢為食的幻化春鶯,別名“紡織娘”。

最終將此鶯加以馴化,它們就可以為主人編織出一張情網了,再加上酒是色媒,別有奇效,鶯飛迅捷,仿若織布機上的飛梭,倏忽往來,織布不停,最終撐起一頂瘴氣隱蔽、春光旖旎的粉紅帳,所以道行高一點的狐魅之屬,歷來都喜歡玩弄這一套把戲。至于是拿來當做一刻的助興之舉,還是用來作為采陽補陰的害人手段,就看狐仙的用心了。

世間練氣士,尤其是山澤野修,一年到頭都在山水間和市井坊間奔波忙碌,自有其忙碌的理由,光是搜集千奇百怪的物資一事,反復研習各類旁門術法,就足夠讓必須事事親力親為的散修,不由得感嘆一句“學無止境”了。

要破這種陣,一般的山水破障符反而用處不大,說簡單也簡單,深陷其中的修士,只需點燃艾草、松枝即可。

可問題在于一般修士誰會,吃飽了撐著,隨身攜幾一帶艾草、幾根松枝。

陳平安說道“這虞醇脂,是在打造一頂風流帳難道她還是那種修行彩煉術的艷尸”

艷尸與那擅長殺人剝皮煉為符紙的縫衣人,還有渡師,瘟神和鴆仙等,都是浩然天下評選出來的十種邪魔外道之一,這些修士的行蹤一經發現,下場都不會好到哪里去,各洲儒家書院肯定會派遣君子賢人參與搜尋,歷史上最夸張的一次,是一個流霞洲的山下王朝,有一位鴆仙隱蔽身份擔任國師,聯手過客,秘密培養出兩位瘟神,分別用候鳥和江河游魚傳播瘟疫,將周邊六國在短短半月之內變成一大片無活人之地,餓殍遍野,鬼物橫行,聚攏起了將近百萬陰兵肆意犯禁,一位書院山長也被鴆仙秘密襲殺,最后是文廟那邊聯手天隅洞天和老劍仙周神芝,才將這位鴆仙斬殺,不過亦有小道消息,說這位差點憑此躋身飛升境的仙人邪修其實并未死絕,而是以鬼仙姿態,余下大部分魂魄,逃遁去往了黃泉路上,另起爐灶,希冀著哪天殺回陽間,重見天日。

陸沉晃動筷子,“不至于,這頭地仙狐仙,只是學了點彩煉術的皮毛,估計修行路上,機緣巧合,路邊撿了本旁門道書,苦于沒有明師指點,就給她修成歪門邪道的術法了。虞醇脂若是正兒八經的艷尸,先前那個腹鼓如蛙的老匹夫,金身境武夫對吧,敢在鎮上晃蕩,早就被虞醇脂擄來此地,每天下了床,就得蹲在墻根底下嗮太陽,身子骨稍微差點,就變成人干了,見不著我們。”

反正這間宴客廳就沒幾個是有屁股的,就連虞管事都跑去別處敬酒了,便有兩位閑來無事的婢女,被那個年輕道士勾搭落座。

陸沉幫著搬來椅子坐在身邊的兩位美人,看過了她們的面相,說了些類似鼻梁如竹節者為何不宜修行雷法的山上內幕,把她們唬得一愣一愣,就開始轉去幫忙看手相,她們約莫是粉丸府虞醇脂比較器重的婢女,故而都賜姓姓虞了,一體態豐腴,泥金繡鳳的薄羅衫子,腰肢卻是細得過分了。一清瘦婀娜,翠綠衣裙。

陸沉此刻一手握住那豐腴美人的纖纖玉手,幫著她數了數指甲蓋的白月牙數量,再讓她掌心朝地,五指上翹,年輕道士瞧了眼女子的手背弧度,道士點點頭,也不言語,只是讓她握拳,低頭觀看她掌紋攢簇而成的“土”字,道士抬起頭,先恭喜這位姐姐可以修行拜月一道的術法,再與她說了于何地何時接引月魄的日期、時辰講究道士說得唾沫四濺,一只纖纖玉手始終被道士握在手中的那位美人,看似秋波流轉,實則聽得敷衍,只當發悶無聊時聽人說書了。

裴錢轉頭看了眼師父。

陳平安已經吃飽,從果盤里拿起一顆桂圓干,密語道“聽著不靠譜,其實每一句都是真話。”

就像蔣去,如果不是陳平安會符箓,那么蔣去即便在落魄山得以修行,處境就會變得跟宮柳島郭淳熙差不多,好像資質極差。

天底下實在有太多類似“不曾登上落魄山修行符箓的蔣去”了,這個虞夷猶便是如此,明明有修行拜月一道的命,卻無此運。

白茅笑著介紹道“這是霞露嶺的龍眼曬干制成,小鄭,嘗嘗看,藥書上說,此物是集中神品,老少咸宜,能補心明目的。你想啊,一種水果,能夠命名為龍眼,豈會沒點本錢。”

裴錢與白府主道了一聲謝,捻起一顆桂圓干。

年輕道士聞言連忙抓了兩顆龍眼放入嘴中,含糊不清道“夷猶姐姐,容與妹妹,貧道覺得你們今夜過后,時辰與八字相契,不出意料,當有鴻運臨頭。”

她們姓虞,又是各有風韻的美人,便與虞美人這個本是教坊曲的詞牌名,十分應景了。

虞夷猶面帶淡淡愁思,咬了咬嘴唇,低聲道“陸仙長,山上不都說自古仙緣,沒,福難圖,強求無濟于事,苦求無結果哩。”

那翠衣女子冷笑道“你這道士,明明看的是手相,怎么又扯上八字了我們與你說八字了嗎胡說八道,露餡了吧”

豐腴美人幫忙打圓場,“總好過那些故作悚人言語,說些印堂發黑、會有血光之災的話,再暗示給錢好破財消的騙錢路數。”

“靠著花錢來消災解厄一道,不可全信,也不可全然不信。”

年輕道士咳嗽一聲,“這里邊是有講究的,得用正門來路的錢財,方可擋災避難,錢能通神,需知此錢涉及陰德福報,銅錢也好,銀子也罷,都只是為幽明殊途架起一道橋梁罷了,如那桌臺上邊的香火,青煙裊裊,便是一條人間最小的飛升路了,直達天聽,心誠則靈,所以才可以將罪業一筆勾銷。可要說拿那些來路不正的偏門錢擋災,自然就是火上澆油了,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否則做了壞事,尤其是那些惡貫滿盈之徒,位高權重,伐冰之家反蓄牛羊,然后多走幾步路,去寺廟道觀里邊燒幾炷香,就沒事了天底下哪有這么取巧輕松的好事嘛。如黑紙白字,善惡分明,除非貼黃。”

虞容與的脾氣,顯然比虞夷猶差多了,一點面子都不給這個算命道士,嗤笑一聲“說得更玄乎了不是,誰來辨別正道錢和偏門財練氣士嗎不是唯有各地城隍爺和一國五岳山君府么”

一下子就冷場了。

年輕道士先前心思都用在了豐腴美人的身上,這會兒總算開始亡羊補牢,“容與妹妹,真是有個好名字,淑履多福,閑暇自行,貧道一看你的面相,就是個有晚福的,若是在山下,嫁給讀書人,相夫教子,撈個玉箸篆、用抹金軸的誥命夫人,有何難。”

虞容與呸了一聲,就被豐腴美人悄悄擰了一下胳膊,提醒她別這么沒大沒小的,虧得虞管事暫時不在這里,否則吃不了兜著走。

照理說,即便是這座偏廳的客人,屬于今夜招親嫁女宴席上,地位最低的那撥,沒有之一,白茅在此,屬于矮個子里邊拔將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使得楔子嶺白府主在這里都算頭等貴客了,可年輕道士與背劍少年,還有那個雀斑女子,最晚進入偏廳落座的他們仨,再身份卑微,也是粉丸府的客人,虞容與不該如此放肆,可那個年輕道士的言行舉止,就是欠罵啊。

否則這位翠衣婢女,在那草鞋少年和扎丸子發髻的女子那邊,不還是規規矩矩,待客有禮的。

就只是這位一看就是風餐露宿慣了的陸道長,委實是不像個正經人,自己討罵了。

白茅小有意外,笑道“不曾想陸道長還曉得公門里邊的貼黃和誥命體制兩事”

白茅生前當官不大,只是一縣父母官而已,又是流外官出身,所以根本沒機會用上貼黃這種官場程式。

“偶然聽說,偶然聽說。”

年輕道士開始與出手闊綽的白府主套近乎,“白老哥,為何將府邸開辟在蝎子鄰,莫非是蝎子很多的緣故府上有無可以入藥的干蝎,小道與老哥做筆買賣,幫貴府往外售賣,貧道就只是賺個差價,山市一斤可以賣好幾兩銀子呢。”

白茅沒好氣道“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謂也,不是陸道長你認為的蛇蝎之蝎。”

道士毫無窘態,問道“不是讀成契子嶺楔這個字,不與契同音嗎”

白茅抿了一口酒,語重心長道“陸道長,修行之人,不要總是忙著修道成仙,閑暇時還是要多讀書。”

道士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裴錢看著別處宴客廳內,合歡山的兩位山神和諸多兩府侍女,始終勸酒殷勤,不少野修都喝了個熏熏醉,開始毛手毛腳起來。

她皺眉問道“師父,宴會已經拖延頗久了,都,快有小半個時辰了吧,趙浮陽打算什么時候動手”

陳平安瞥了眼那個如今化名宮花的山神娘娘,說道“他已經在閉關了,只需耐心等待這些淫祠神靈都著了道,鬼迷心竅,虞醇脂才會真正打開粉紅帳,一瞬間就可以決定生死,免得出現幾條大的漏網之魚,尤其不可以出現類似淫祠神靈明知逃脫不得,一發狠,干脆自毀金身的意外情況。而且白茅他們飲酒越多,感知光陰流逝的速度就會跟著遲鈍起來,這就像凡俗夫子入睡后,除了做夢,幾乎是察覺不到光陰流轉的。”

陸沉笑問道“白府主,夷猶姐姐容與妹妹,你們曉不曉得山腳那棵大樹的名稱”

虞夷猶只說不知。粉丸府規矩重,等級森嚴,平時不許她們問東問西,背地里嚼舌頭。

白茅搖搖頭,“請陸道長幫忙解惑。”

陸沉笑道“古語有云,萱草忘憂解愁,合歡蠲怒忘忿。只因為傳言凡見此花開者,不管是暴跳如雷者,還是幽憤欲絕者,無不轉怒成歡,破涕為笑。”

“每年五月五,端午前后,合歡樹的花期就到了,若是在山上俯瞰山腳,花開滿樹,如撐紅傘。”

“山腳那棵便是合歡了,與梧桐樹類似,樹高冠闊,花葉繁密,且寓意美好,故而是很好的庭蔭樹和行道樹。此樹能夠生長在干旱貧瘠之地,只是不耐酷暑烈日,長久曝曬,容易蛻皮,同時怕水澇。”

聽到這里,虞容與譏笑一聲,“道長就別賣弄學問了,是不是合歡樹,不好說,反正每年端午,此樹從不開花,是誰都清楚的事實。”

豐腴美人看著虞容與,小妮子今兒好像吃槍藥了,跟那年輕道長言語總是針尖對麥芒,虞夷猶便忍俊不禁,私底下姐妹倆開玩笑,容與總會說一句,若是相貌英俊的男人,就是言語風趣,丑的,就是耍流氓。

虞夷猶看了眼頭戴魚尾道冠的外鄉道士,也不丑啊。

年輕道士沒來由嘆息一聲,“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如果不是陳平安今夜現身此地,那么不管落魄山的年輕隱官,是否答應青杏國的那場觀禮,今夜山中客人,都是砧板肉。

皆是無論秉性善惡、各自修行皆不易、最終卻淪為趙浮陽一粒粒盤中餐的果腹食物。

當然,其中有很多該死的,就一定也會有不少枉死的。后者如楔子嶺白茅,以及此刻就坐在陸沉身邊的兩位粉丸府婢女。

陳平安忍不住聚音成線,與陸沉問道“這棵合歡樹,是介于虛實間的顯化之物”

原本以為此樹只是趙浮陽的障眼法,用來遮蔽額頭已生虬角異象的山水禁制。

可如果按照陸沉這個說法的言下之意,這棵合歡樹的生長特征,與山蟒出身的趙浮陽,盤山化蛟一道,雙方是大道相契的征兆,就是山上所謂的得道氣象了,說是一種祥瑞景象,都不過分。

這等“仙跡”,擱在一位金丹修士身上,比較罕見。

陸沉以心聲笑道“先前貧道說趙浮陽腳下有五條路可走,豈是胡亂編撰的,趙府主作為蛟龍后裔的血統,修道的資質根骨,都擺在那邊呢。”

白茅疑惑道“陸道長,你先前說什么怒來著”

“白老哥你這個不恥上問的好習慣,務必保持”

年輕道士倒了一點酒水在手掌心,再以手指沾酒如蘸墨,在桌上寫了個“蠲”字,笑道“宜弘大務,蠲略細微。”

就在這一刻,豐樂鎮各地殘破墻壁縫隙中和道路附近,還有墜鳶、烏藤兩山中,幾乎同時出現了一種長蟲,身似細筆管,狀如蜈蚣,節節有橫紋如金線,它們密密麻麻,浩浩蕩蕩,涌向山門口那棵合歡樹。樹上垂掛的紅紙條,如水熔化,拉伸,出一條條鮮紅長線,垂落在地。

山門口那個賬房先生見狀,驚駭萬分,趕忙爬上桌子,落難至此的寒酸文士強自鎮定,心中默念圣賢語句,用以壯膽。

其中序文有先賢一語,不比整篇詩歌那么膾炙人口,卻同樣極有氣魄,所謂“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

山上酒桌這邊,陸沉微笑道“蠲也是一種蟲名,馬陸是也,老百姓俗稱地蜈蚣,百節蟲。群居,食腐,蜷縮則如刀環,夏月喜歡登樹嘶鳴。相信白府主那邊的楔子嶺,石堆草叢內,此物是極其常見了。”

白茅點頭道“很常見,書上有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說法,就是指這種馬陸了。”

年輕道士委屈道“所以貧道才會誤會白府主的道場叫蝎子鄰嘛,蟲蛇出沒。”

白茅卻是自顧自感嘆道“如果沒有記錯,白玉京陸掌教的秋水篇,就有寫到這種長蟲,名蚿。有一高妙語句,說那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陸掌教真是淳德全道的至人了,不愧是大言炎炎,大知閑閑,只是這么一句話,就能說清楚好多的大道理。”

翠衣女子斜眼那頭戴芙蓉冠的國字臉道士,笑呵呵道“都是道士,不知道誰這么小知間間,小言詹詹。會一點學問,就喜歡言詞煩瑣,喋喋不休。”

無比委屈,眼神幽怨道“容與妹妹,你怎么好拿貧道跟陸沉相提并論呢。”

貧道就是啊。

裴錢扯了扯嘴角。

陳平安倒了一碗酒,遞給陸掌教,既然這么會聊天,就多喝酒。

陸沉伸手擋酒,說道“陳兄弟莫非忘記了,貧道不喝酒。”

陳平安說道“你喝的。”

“貧道剛打定主意,要戒酒幾天。”

“喝了酒才有心氣和力氣戒酒。”

在背劍少年與那年輕道士一個勸酒一個擋酒的時候,約莫是白茅提到了白玉京、道士又說出陸沉這個名字的緣故。

兩位粉丸府婢女,聽到這個稱呼,亦是與白茅這般,心神往之。

她們只是出現片刻心緒的起伏而已,畢竟遙不可及,多想無益。

道家掌教者,何等德高如天,道法學問,深不見底。

只是隔著一座天下呢。

想那陸掌教,還不如想一想自家寶瓶洲的年輕隱官哩。

同樣是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天大人物,可好歹還有點盼頭和念想,畢竟山上不是有鏡花水月嗎

氤氳、粉丸兩座府上,好些如她們這般身份的女修,都在憧憬著落魄山何時開啟鏡花水月,各有各的眼饞,說有個眉心一粒紅痣的白衣少年,俊美無雙,也有說那個來自劍氣長城的米大劍仙,面如冠玉,當然,她們最想要見一面“畫中人”的,還是那位青衫仗劍、風神無匹的年輕隱官了。

便是身份尊貴如三小姐虞游移,與四姑娘趙胭,不也一樣奇怪落魄山這樣的大宗門,為何一場鏡花水月都不辦

陸沉拗不過陳平安,只得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其實他們三個,喝不喝酒,即便牛飲到大醉酩酊,都是無所謂的,這個陳平安的根腳是一張符箓,裴錢就更不提了,虞醇脂這點伎倆,不夠看。

既然開喝了,陸沉就不再拘束了,飯后喝酒,越喝越有。

年輕道士的敬酒詞,別出一格,舉起酒碗,撂下一句,“即便家鄉各異,人鬼殊途,可畢竟日月同天,寄諸道子,共結善緣。”

陸沉一手端酒碗,手腕擰轉,輕輕搖晃,低頭凝視,碗內酒水泛起圈圈漣漪。

將來此拳姓甚,張耶陳耶

山勢迎人立,溪聲戰石喧。

這位富可敵國的天曹郡張氏老祖,須發皆白,身材魁梧,卻是葛衣烏巾的庶民狀貌,盤腿坐崖畔磐石上,水鬧人閑。

老人雙拳撐在膝蓋上,舉目眺望夜幕中的遠景,流水孤村,新鬼舊墳,枯木寒鴉,如寡婦之夜哭,磷火點點,如羈人之寒起。

張筇視線微微上挑,望向那座好似眼中釘的合歡山,烏藤山粉丸府,想來此刻是燈火輝煌、觥籌交錯的場景了,對嫉惡如仇的老人來說,合歡山是眼中釘,可如果真要不去看,也能眼不見心不煩,其實上次張氏修士圍剿合歡山,家族祠堂那邊就不是沒有異議,道理再簡單不過,大多成員都覺得收益太小,風險太大,既然天曹郡張氏與合歡山無冤無仇,何必如此針鋒相對,尤其不宜如此急功冒進,張筇卻又無法用道理說服眾人,只得搬出家主架子,一條道走到黑了。

事實證明天曹郡張氏老祖確實是“老眼昏花”了,一眾修士竟是連山腳的永豐鎮都沒走到,就不得不無功而返,吃了這么個大虧,傷到了家族辛苦積攢數百年的元氣,關鍵是毫無收獲,若非家族內部比張筇低一兩個輩分的,暫時沒有地仙,老人恐怕就要將家主之位讓賢了。

虧得身為下任家主人選的玄孫女張彩芹,與他這個太爺爺一條心,而作為首席客卿的老伙計戚頌,也與張筇是至交好友,再加上天曹郡張氏雙喜臨門,除了張彩芹,還有一位地仙資質的少年劍修張雨腳,這才使得張筇不至于晚節不保。

可對青杏國柳氏朝廷而言,這么一塊地盤,就是實打實的肉中刺了,其余兩國,也不樂意有這么個無法無天的割據勢力,白白占去千里山河,只是自古朝堂的廟算,除非雄主或是昏君不惜賭上國運的“一意孤行”,總是這般爭吵不休,長久沒個定論,只會推諉扯皮。

趙浮陽就是篤定柳氏皇帝無法說服其余兩國君主精誠合作,一起攻伐合歡山。

所以張彩芹跟洪揚波的北游大驪之行,成功說服那個人參加柳氏太子的及冠禮慶典,就成了一個棋盤死局上邊的一記天外飛仙。

張筇問道“按照既定時辰,粉丸府里邊,這會兒是不是已經開始招親了”

張彩芹說道“如果準時,此次山神招親嫁女,兩刻鐘前就該開始了。”

張筇從袖中摸出一油紙包麻香糕,朝她抬了抬,張彩芹笑著搖頭,老人便自顧自大口嚼起來,至于那位程老神仙就算了,不拿熱臉貼冷屁股。

張筇笑道“我們這算不算咄咄逼人,趙浮陽會不會狗急跳墻與我們來個玉石俱焚”

畢竟趙浮陽這個土皇帝,已經承諾等到宴會結束,后天,就會將連同嗣天子寶璽在內的三方寶璽,一并交還給青杏國柳氏。

作為交換,半年之內,柳氏回贈合歡山三方差不多品秩的別國流散玉璽。當然這只是程虔的緩兵之計了。

張筇抹了抹嘴角,“好像無數案例證明,真要逼急了趙浮陽這種心性堅韌且不缺手腕的山澤野修,他們舍得一身剮,真敢把皇帝拉下馬的。”

程虔淡然笑道“一座合歡山,兩金丹而已,掀不起風浪。”

按照約定,由他來親自對付墜鳶山趙浮陽,到時候會來個捉對廝殺,至于虞醇脂這位金丹狐仙,就讓天曹郡張氏修士來鎮壓。

張筇滿臉疑惑,忍不住問道“趙浮陽為何會臨時改變主意做出這么大的退讓”

程虔說道“事到如今,其中緣由,無所謂了。”

這句話,倒是與趙浮陽在家族祠堂里邊的某句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彩芹幽幽嘆息一聲,如果趙浮陽和虞醇脂不曾煉山交尾,各自與墜鳶、烏藤兩山融為一體,用,一門金仙庵秘傳的道家房中術提升境界、精進道行,那么各方勢力都怕這兩尊淫祠府君來個狗急跳墻,舍了道場基業和偌大家業不要了,就此翻墻逃遁,從此與幾方勢力結下血海深仇,死磕到底,一旦被趙浮陽逃出生天,不管是柳氏,金闕派,還是天曹郡張氏,都是不可承受的后果。

雖然趙浮陽也會那金仙庵一脈祖師口傳相授的“擔山”神通,可是一來挑山在擔,如此趕路,必然腳步放緩,再者程虔作為金闕派當代掌門,自然早有應對之策。

既然已經收網,譬如捕獵,掎角齊進,隨著包圍圈縮小,剿滅山中群獠,正在今夜。

整個合歡山地界,已是一只甕中鱉,整座合歡山,亦是程老真人的囊中物了。

趙浮陽此次設宴招親,可算天公作美,更是合歡山自取滅亡之道。

張彩芹忍不住將某個問題再問一遍,“太爺爺,當真沒有萬一嗎,趙浮陽這個金丹瓶頸,確定不會在近期破境躋身元嬰”

張筇將最后一塊麻油糕放入嘴中,伸出手指,遙遙指向山門口的那棵大樹,“此樹是否有花開跡象,就是趙浮陽有無破境征兆的顯化,他施展再多禁制的障眼法都藏不住的。戚胖子在豐樂鎮那邊待著,不只是抖摟威風那么簡單。此樹山蛟犄角”

程虔點頭道“貧道先前在潑墨峰那邊近觀此樹,并無異樣,至少還需要數十年光陰的水磨功夫,趙浮陽才有一定機會溫養出元嬰。”

只是那股氣勢磅礴的古怪氣機,教人摸不著頭腦,不管程虔如何推衍心算,都沒有頭緒,更別說觸及真相了。

準確說來,就像那股氣機從無出現在山腳小鎮,程虔只得放棄追尋真相的念頭,不去追本溯源,只算卦象吉兇,得出的結果,還是比較模糊,大體上屬于天時不可依仗、人力決定好壞的卦象,對程虔和金闕派來說,這就足夠了。

張筇沒來由贊譽一句,“官高如君,少壯如君,世所罕見。”

程虔淡然道“妖韶女,老自有余態。”

張彩芹有點無奈。都是長輩,她不宜開口。

你們倆老小孩,擱這兒斗嘴呢。

張彩芹知道其實自家太爺爺,與這位青杏國的護國真人,金闕派的第三任掌門,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志趣相投。

太爺爺嫌棄程虔這個人,做人說話,太端著,一身仙氣太重,人味兒太淡。

私底下評價對方,是神龕里的木雕泥塑。

張彩芹曾經對此深信不疑,也沒當成一個貶義說法,所以她當年在青蚨坊見過某人過后,才會與洪揚波有那么個評價。

只說上次天曹郡張氏攻打合歡山,青杏國柳氏和金闕派就選擇了作壁上觀。

當然有柳氏皇帝和程虔都有自己的顧慮,比如其余兩國,屯兵邊境,虎視眈眈。

何況柳氏朝廷還有三方寶璽,落在趙浮陽手上。不怕趙浮陽銷毀寶璽,就怕趙浮陽用上山上的手段陰損,比如將那些寶璽擱置在某些陰煞、污穢之地,如此一來,如果將一國氣運比喻為人,那么本該是鎮國之用的寶璽,就成了附骨之疽,或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寶璽全部煉化為本命物,趙浮陽和氤氳府,從此與柳氏國祚、山河氣數相連,柳氏皇室就要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可太爺爺這些日子里,總是反復念叨一句話。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就是說不上哪里錯了。”

雖說不至于心灰意冷,但是張彩芹第一次感覺到太爺爺身上有了一股暮氣,英雄遲暮。

家族內部,張彩芹,還有張雨腳這些年輕修士,對她太爺爺的這個的確導致家族傷筋動骨的錯誤決斷,幾乎人人支持。,

像那張雨腳,覺得唯一的錯誤,就是自己境界不夠高。

反而是那些比張筇低一兩個輩分的祠堂老人,對此怨念不小,好端端的,雙方井水不犯河水,招惹那合歡山趙浮陽作甚

同樣是人人艷羨不已、卻苦求不得的陸地神仙,也有“老幼青壯”之分,張筇就屬于地仙當中的老人,已經結丹三百余載,元神真靈趨于腐朽,雖不至于魂魄飄搖、油盡燈枯,可張筇若是在甲子之內,還是無法破境,就真要落個“壽終正寢”的下場了。

只是張筇一向看得開,只說最近幾十年,老人非但沒有著手準備“添油延壽”一事,反而已經走關系,早早購買了大驪洪州的豫章郡巨木,備好棺材了。

如今張筇對這樁買賣頗為自得,說自己太有眼光,出手夠快,若是再晚幾年,等到大驪設置采伐院,別說是他這種老掉牙的金丹修士,任你是上五境修士,都休想購得一根豫章郡木材了。

貌若少年的程真人,卻是一位年輕地仙,而且已經觸及金丹瓶頸,摸著了元嬰境的門檻,據說已經著手準備閉關事宜,開辟出了一座嶄新道場洞府,金闕派財庫為此開銷極大,就連護關人選都有了,卻不是張筇,而是一位神誥宗的玉璞境祖師。

只等此次合歡山一役塵埃落定,青杏國太子殿下的及冠禮結束,程虔就會閉關,地址就在神誥宗的那座清潭福地。

山上修道之士,元嬰,飛升,這兩境修士,被調侃為千年王八萬年龜,往往是給人死氣沉沉的觀感,一年暮氣多過一年。

此外三境,洞府、金丹和玉璞境,只要不是類似張筇這種破境無望的,躋身境界之初,就會顯得最為鋒芒畢露,銳氣十足。

因為這三境修士都會想著一鼓作氣,更上一層樓。

故而同樣是金丹修士,張筇與程虔、趙浮陽,就會是截然不同的修道心態。

張筇突然笑道“小心起見,事到臨頭,再算一卦。就當是臨時抱佛腳好了。”

老人從袖中摸出幾枚龜甲,是寶瓶洲相師夢寐以求的沅江九肋。

就在此時,程虔說道“戚頌他們來了。”

張筇只得收起龜甲,占卜一事,禁忌講究太多。

很快就有五人登山至此,只有一張陌生面孔,是個黝黑少女,她斜背一把油紙傘,斜挎棉布包裹。

程虔與張筇對視一眼,顯然兩位金丹地仙,都察覺到了呂默身上的細微變化。

反倒是作為師父的戚頌,因為是純粹武夫,尚未發現這位弟子尚未“發跡”的脫胎換骨。

戚頌幫著少女介紹起雙方的身份,金闕派程掌門,天曹郡張氏家主,劍仙張彩芹。合歡山豐樂鎮,練氣士倪清。

倪清對那結伴同行的戚頌,即便是金身境武夫的武學大宗師了,也沒有那種高山仰止的想法,終究是隔行如隔山。

但是當她只有咫尺之遙,面對一位青杏國的護國真人,天曹郡張氏的老家主,倪清難免緊張,雙手緊攥棉布挎包的繩子。

少女顫聲道“兩位老神仙,我叫倪清,道號青泥。”

在魚龍混雜的合歡山地界,尤其是山腳的豐樂鎮那邊,程虔與張筇的名字,可謂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少年劍仙,張雨腳面無表情。

金縷繃著臉,忍住不笑出聲。

有師承有譜牒的正經修士,一般只有躋身了洞府境,才有資格擁有道號。你一個剛剛上山修行的練氣士,如今才一境,畫蛇添足一句道號青泥,豈不是承認自己是山澤野修么。

程虔默不作聲,只是用了望氣和觀相的山上手段,打量了少女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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