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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隨手斬飛升
更新時間:2023-05-13  作者: 烽火戲諸侯   本書關鍵詞: 武俠 | 武俠仙俠 | 劍來 | 明智屋小說網 | 烽火戲諸侯 | 古典仙俠 | 烽火戲諸侯 | 劍來 
正文如下: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隨手斬飛升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隨手斬飛升作品:《》

回到宅子,陳平安還沒進門,就聽到劉羨陽震天響的大嗓門,正在說自己在那真武山上,如何劍術如神,何等英雄蓋世。

顧璨也懶得拆穿劉羨陽的吹牛皮不打草稿。這家伙去了真武山祖師堂堵門不假,卻沒有發生任何沖突,真武山那兩位聯袂趕至門口的男女祖師,對這位龍泉劍宗的宗主,很是禮敬,甚至還領著劉羨陽參觀了幾座平時不對外開放的封禁大殿,顧璨到那邊的時候,悠哉游哉的劉劍仙正在喝茶呢。

只是不否認,正經起來的劉羨陽,還挺人模狗樣的,劍不劍仙兩說,宗主派頭十足。

去真武山,劉羨陽是直接御劍至祖師堂,離開之時,卻是拉著顧璨一起徒步下山。

對著一位親自將他們送到山門的真武山老祖師,劉羨陽當面笑著詢問一句,要不要自己補上禮數。

言外之意,是他可以先過山門,再走一趟神道,最后重新步行下山。

那位年復一年負責為祖師堂添燈油的老祖師笑著說劉劍仙不用如此客氣。

馬苦玄下山之前,就已經自行脫離譜牒,留下極為珍稀貴重的寶物若干,算是主動與真武山償還了那份傳道之恩,互不虧欠。

不但如此,真武山那部保管嚴密的祖師堂金玉譜牒上邊,連余時務的名字和道號,都被馬苦玄一并勾銷了。

顧璨看到緩緩走入院內的陳平安,怎么好像更萎靡不振了,以心聲問道“怎么回事”

陳平安說道“沒什么,不是三兩句就可以說清楚的,暫時沒力氣說話,以后有機會再跟你一起復盤。”

劉羨陽不知是心寬,還是沒看出什么,與陳平安招手道“進來喝酒。”

陳平安開口說道“喝不動,我那份,你想要多喝酒,可以代勞。”

劉羨陽哈哈笑道“美不美家鄉酒,親不親故鄉人。差點忘了,這里不是小鎮。”

等到陳平安落座長凳,顧璨望向屋外,沒來由問道“能不能這么理解,下雨其實就是下錢。”

劉羨陽大大咧咧說道“春雨貴如油,久旱逢甘霖,句句老話說得在理,不是下錢是什么。”

顧璨不置可否。

顧靈驗比較好奇年輕隱官的答案。

不曾想陳平安只是附和一句,“可以這么理解。”

顧璨看了眼劉羨陽,歪打正著

劉羨陽那叫一個氣啊,“你們倆沒上過一天正經學塾的半吊子讀書人,就這么不把我這種正經讀書人放在眼里”

察覺到陳平安的眼神,劉羨陽心中了然,搖搖頭。這場三教祖師的散道,反正他劉羨陽從頭到尾沒什么大道裨益。

顧璨冷不丁說道“姓劉的,你到底什么時候辦喜酒,給句準話,能不能提前或是延后擺酒”

劉羨陽朝顧璨噴了一口酒水,顧璨揮袖打散那些暗器,劉羨陽怒罵道“小鼻涕蟲,你不想當伴郎就直說當老子稀罕”

顧璨沒好氣道“我不稀罕當伴郎,只想聽墻根。”

劉羨陽立即敗下陣來,悻悻然道“這種陋俗,能免就免了吧。”

陳平安有些奇怪,以心聲問道“玉宣國離著真武山可不算近,你們怎么往返的用上三山符了”

劉羨陽嗤笑道“劉劍仙閑暇時,自創一手劍光遠遁,足可開天辟地,速度不輸飛升境修士。”

顧璨說道“白帝城有種秘傳遁法,就是用起來比較耗錢,美中不足。”

一般宗門的譜牒修士,是苦求道法,顧璨在白帝城卻是看心情,憑眼緣,隨便挑選道法來學。

蒲柳幾個,雖然各自心中早有猜測,可是真等到顧璨親口說,“白帝城”三個字,他們仍是假裝沒聽見此說,假裝不知同桌喝酒的這位儒衫青年是誰。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有急事”

顧璨說道“劉幽州剛剛答應我擔任副宗主,于情于理,我都要去桐葉洲云巖國京城,見一見這位將來的左膀右臂。”

蠻荒一別,顧璨讓郁狷夫幫忙捎了幾句話和一份禮物給劉幽州。

希望劉幽州能夠擔任新宗門的副宗主,將來宗門上下,里里外外,從人到事,除宗主顧璨之外,皆由劉幽州親手分配布置。

顧璨還送給劉幽州一只百寶嵌工藝的小木箱,空無一物,但是成功解除禁制,就可以與顧璨說上話,即便雙方各在一洲,不過言語和時效都有限制,而且與雙方境界高低直接掛鉤。

顧璨一貫是敢想敢做的脾氣,既然誰都在爭取人才,那他就要搶一個未來最有錢的練氣士。

他相中的,便是皚皚洲劉氏未來家主的劉幽州。反觀書簡湖黃鸝島仲肅之流,實則可有可無。

劉羨陽揉了揉下巴,“還真不是什么小事,小鼻涕蟲,原諒你了,要趕路就趕緊,爭取別耽誤當伴郎喝喜酒,勸酒靠陳平安,擋酒得你來。有你們在,我就不怕被人灌酒了。”

洞房花燭夜,咱可不能呼呼大睡到天亮啊。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說道“劉羨陽,你跟賒月的婚宴擺酒,能不能放在今年中秋,我翻過黃歷,還與禮圣問過了,確實是個宜婚嫁的好日子。當然,如果已經定好日子了,就當我沒說。”

顧璨撇撇嘴。

要是阮師傅已經有了安排,結果陳平安來這么一手,估計別說當給劉羨陽伴郎,喝喜酒都別想了。

劉羨陽眼睛一亮,搓手嘿嘿笑,“這種事情,咋個還去詢問禮圣了,多難為情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是說如果啊,陳平安,你小子如今面子大啊,不如干脆把禮圣請過來喝喜酒好了,可以坐主桌,再說幾句證婚詞是更好”

陳平安聽著頭疼,伸手揉著眉心。

卻是認真思量著此事,如果先前答應了禮圣去文廟當那個官,是不是可行

顧璨卻開始給頭腦發熱的劉宗主潑冷水,冷笑道“怎的,要不要再讓陳平安拉著禮圣一起聽墻根”

劉羨陽趕緊轉頭呸呸呸,連說幾句童言無忌。

劉羨陽喝了一碗酒水,抹嘴笑道“擺酒的具體日子還沒定呢,是不是今年的八月十五,我還要先去跟你們嫂子合計合計,再跟阮鐵匠商量商量。總之你們倆等我通知日期就是了,小鼻涕蟲你只管先走一趟桐葉洲,最好是見著了劉幽州,就麻溜兒的,創建了宗門,到時候咱仨,不就都是宗主了傳出去也好聽。對了,陳平安,邀請禮圣喝喜酒是句玩笑話,千萬別當真,但是有件事,你必須得給我辦成,就是寧姚得給你嫂子當伴娘這件事,我可不是跟你打商量,是給你發號施令,必須照辦,聽見沒”

陳平安笑著點頭。

顧璨難得沒有拆臺,點點頭,承諾道“那我盡快創建宗門。”

不算客卿和某些身份隱蔽的不記名供奉,擺在白帝城明面上的數百位譜牒修士,被鄭居中一分為二,分給了兩位嫡傳弟子。

意味著傅噤和顧璨分別創建的兩座宗門,即將均攤這份鄭居中積攢了三千年之久的雄厚家底。

更意味著本就已經羽翼漸豐的顧璨,會一躍成為浩然某洲極有話語權的煊赫人物。

劉羨陽以心聲問道“白帝城在這個節骨眼上分家,這是不是說,你等于被默認為鄭先生的關門弟子了”

顧璨搖搖頭,十分篤定道“我肯定不是師父的關門弟子。”

,劉羨陽好奇問道“白城主是偏心你多些,還是偏心首徒傅噤更多”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

劉羨陽怒道“干嘛,當大哥的,關心一下自己的小弟,也有錯啦”

陳平安抬了抬下巴,“繼續繼續。”

顧璨抿了一口酒水,緩緩說道“談不上偏心誰,此次切割家產,我跟傅噤各有優劣。修士,從數量到境界,師父早就計算很精準了。除了韓俏色加入我的宗門,整座金翠城也會并入我所在宗門,兩位仙人境。柳赤誠和琉璃閣則跟隨傅噤,有個藏頭藏尾身份不明的飛升境修士,是白帝城的首席供奉,此人會為宗主傅噤護道。”

蠻荒天下那座金翠城,城主是道號鴛湖的女仙清嘉。

她擁有水煉、蕉葉在內的一大堆高品法袍。

而金翠城本身,就是一棵可讓財源滾滾來的搖錢樹。

朱斂從清風城許氏手上,拐跑了一座狐國。

鄭居中是在蠻荒天下,搬遷了整座金翠城。

這就叫同行。

“其余玉璞境和地仙修士,沒什么可說的。師父認定他們成就有限。”

“我唯一覺得比較遺憾的地方,還是兩次開口,都沒能從師父那邊,討要來一個在白帝城籍籍無名的女修,她境界一般,表面上就只是個大道停滯不前的玉璞境,但是她身份特殊,有她沒她,一座門派,差別不小。”

劉羨陽嘖嘖稱奇,羨慕不已,端起酒碗,“這家產分的,可算史無前例了,我聽了就要流口水。必須喝酒壓壓驚。”

陳平安笑問道“她身上有某種天賦神通”

顧璨點頭道“類似跟在杜山陰身邊那個叫汲清的侍女。”

陳平安瞬間了然,替顧璨惋惜道“這就必須感到遺憾了。”

劉羨陽嘖嘖道“見錢眼開,死性不改。”

世間雪花錢的兩枚祖錢,自然是被皚皚洲劉氏珍藏,畢竟劉氏祖上就是靠這條礦脈發家的,至于有無大道顯化為人身,始終沒有任何傳聞,如果有,又是以什么形貌姿態現世,都是謎。按照當初白發童子泄露給陳平安的內幕,世間祖錢都是成雙成對的,這就意味著人間,還有與長命和汲清她們一樣的存在。

劉羨陽問道“真不喝點”

陳平安搖頭道“一兩壺仙釀那點靈氣,毛毛雨,解不了人身天地大旱之渴。”

劉羨陽皺眉道“這么夸張”

陳平安說道“沒事,回到山上,慢慢修養就是了,找補得回來。”

挨了一記飛升境圓滿鬼物傾力一擊的殺手锏術法,即便早有防備,還是讓陳平安有點遭不住。

不在皮肉之苦體魄之痛,甚至不在魂魄激蕩帶來的那份天地氣象紊亂,需要陳平安去小心翼翼調和,耗費心神無數。

真正麻煩的,是這一記用心險惡的悶棍,打得陳平安一把籠中雀差點“泄氣”,就像黃河洞天被白也一劍捅破個窟窿。

這讓陳平安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如此飛來橫禍,關鍵是連仇家的名字、道號、師傳來歷都不清楚,陳平安恨得牙癢癢,他倒是想要故作豪邁姿態,在桌上喝幾碗酒,讓劉羨陽和顧璨略微寬心,就怕一邊喝酒一邊吐血。要不是功德不夠,不足以支撐他遠游酆都冥府地界,陳平安真想帶著小陌和謝狗一起走趟陰間,刨地三尺,也要將那頭鬼物揪出來,十四境候補老子走到你跟前,讓你殺殺看

不過陳平安心知肚明,這頭鬼物,既然敢如此行事,不但難殺,更難找。

不愿多說這些煩心事,陳平安岔開話題,望向顧璨,笑道“那位龍伯兄呢”

顧璨說道“不知所蹤,,柴伯符就沒在名單上,不知道被師父丟到哪里去了。”

也是個妙人,到了白帝城修行,柴伯符跌境就跟吃家常飯差不多。難怪陳平安會問起此人,半個同道

陳平安問道“聽說你收了個學生”

顧璨破天荒有些難為情。

扶搖洲有個玉璞境野修,他叫黃花神,因為一件小事,結果被顧璨一路糾纏了兩年多。

他打不過術法駁雜的顧璨,當時的顧璨也殺不掉他。

顧璨耐心極好,就一直如影隨形,專門惡心對方,搞得他們就像一雙愛恨糾纏的癡男怨女。

到后來黃花神可謂悲憤欲絕,你倒是讓老子吃頓安穩飯、拉個清凈屎啊

最后實在是沒法子了,黃花神只好認輸服軟,算是與顧璨認了個錯。顧璨卻說他不夠誠心誠意,不作數,我們繼續講道理。

黃花神差點當場道心崩潰。

再后來,黃花神就跟在顧璨身邊,執弟子禮。搖身一變,一改以往脾性,變得行事說話,十分端重了。

也算一樁山上趣聞。

對好酒之人而言,酒是可解千愁的忘憂物,酒是能讓人想入非非立地成佛的般若湯。

劉羨陽難得聊起自己在醇儒陳氏求學時的光陰,說起了昔年同窗。說記得某年上巳春游的前一天,有同舍的倆窮光蛋,出身其實不差,書香門第,家教嚴,認為做學問是苦事,不愿多給他們錢,要想跟家族額外要錢,只能是買書。以至于倆豪門弟子時常自嘲,十六歲之前都沒穿過綢衣。他們這天打算煮幾個雞蛋當食物,燒開了水,因為不知需要多久才能煮熟,便用筷子戳破其中一個,還沒熟,便再等著。把當時返回學舍的劉羨陽給看樂了,一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一人說無過于此。

后來這兩個人,一個著書,成了歷史地理學派的大家,一個成了南婆娑洲很著名的計然家。

跟越喝越悶的陳平安不一樣,劉羨陽只要敞開了喝酒,就管不住嘴巴,二兩酒能喝出兩斤酒的嗓門和氣魄。

陳平安突然起身道“我去門外見個朋友,你們繼續喝你們的。”

開了門,天邊火燒云,晚霞映照里,是一位穿素色馬面裙的妙齡女子。

也不知是略施粉黛,淡掃蛾眉,還是云霞在臉上盤桓不舍得走的緣故。

原來是那女鬼薛如意壯起膽子,來這邊小巷假裝“路過”,見不見到那道士吳鏑,好像并不重要。

等到吱呀開門聲響起,突兀間瞧見了陌生青衫男子,她便有些心慌,只是再一看,她眨了眨一雙秋水長眸,認出對方的身份,施了個萬福,“見過陳山主。”

陳平安笑道“薛姑娘不必見外,還是喊我吳道長就是了。”

薛如意不知如何作答。

方才她瞥見正屋廳堂那邊的熱鬧,這么多客人

是了,他畢竟是他啊。

只要他不閉門謝客,不封山修道,不管他落腳休歇何地,自然是往來無白丁,座上皆豪逸。

除了她那棟幽靜鬼宅冷冷清清得教她經常坐在秋千上,在黃昏里,等著墻外的車轱轆聲。

陳平安笑道“我不會在此久留,馬上就要打道回府了,歡迎薛姑娘有空去落魄山做客。”

薛如意點頭笑著,雙手藏在身后,十指扭纏在一起,盡量讓自己不那么緊張,不讓雙方顯得那么生疏。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問道“薛姑娘,冒昧問一句,等到京城事了,隔壁少年也有了仕途前程。在那之后,薛姑娘是想在玉宣國某地開山立派,或是與朝廷商量,封正一尊山水神靈,享受香火祭祀還是先出門游歷散心,,再找個可以清凈修行的落腳地”

薛如意搖搖頭,輕聲喃喃道“沒想這么遠呢。”

陳平安稍作思量,笑道“前兩個選擇,屋內有個人,是我剛認識的朋友,他正好都是可以幫忙的,與玉宣國朝廷說得上話。要說第三種選擇,也不難,書簡湖的五島派,我也有朋友在那邊管著事。”

黃烈雖然剛剛卸任國師,可要說幫薛如意給皇帝陛下遞個話,想來還是容易的。

劉羨陽可不會放過這種熱鬧,屁顛屁顛趕來,斜靠房門,笑瞇瞇看著。

顧璨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只好跟過來。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劉羨陽當真是半點都不給顧璨意外的機會,很快就以心聲調侃道“陳平安你如今出息了啊,敢情這是不敢帶去落魄山,只好擱外邊,好金屋藏嬌呢”

便挨了顧璨一肘,劉羨陽頓時呲牙咧嘴。

陳平安繼續說道“如果覺得書簡湖太近,可以去桐葉洲的青虎宮,或是太平山。都是好地方,門風很好。”

顧璨笑道“假使薛姑娘愿意的話,可以多走幾步,去西南扶搖洲,就當是游山玩水了,那邊有個名字比較奇異的門派,叫后山,很找找的,一問便知。我如今還是那后山的供奉,可以書信一封,幫忙引薦。”

薛如意笑道“陳先生這是要趕我走嗎”

陳平安啞然失笑。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解釋其中緣由。如果自己不是在崇陽觀見到那位青裙婦,而是換成眼前的薛如意,即便有陸沉的那棵艾草“守門”,依舊后果難料,蕭樸境界足夠高,一趟光陰長河的倒流,她的體魄能夠承載那份后遺癥,甚至有機會因禍得福,轉為一份大道收益。薛如意卻未必接得住這種意外。在很多事情上邊,陳平安并不覺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個貶義說法。

薛如意望向門口那兩人,問道“可是劉宗主,顧仙師”

結果兩人都不樂意了。

因為薛如意剛好說反了。

大概是她覺得龍泉劍宗的劉宗主,該是一位溫文爾雅的劍仙。

白帝城的狂徒顧璨,才會是一個嬉皮笑臉的人物,玩世不恭。

陳平安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薛姑娘這句話說得好,讓他們同時都覺得倆屎盆子扣在自己頭上了。

只是一開口,就忍不住咳嗽幾聲,陳平安趕緊握拳抵住嘴巴,停了笑聲,臉上眼中依舊滿是笑意。

顧璨還好,只是笑了笑。

劉羨陽憋屈道“薛姑娘,咱倆熟歸熟,可我必須說你一說了,什么眼神啊,難怪會引狼入室,讓陳平安借住你家。”

顧璨說了句公道話,“誰跟你熟,薛姑娘跟”

不等顧璨說完,陳平安就一腳往后踹去。

長衫印了個鞋印,顧璨笑著抖了抖褂子。

薛如意側身斂衽姍姍施禮,笑道“陳先生,我今天來這邊,就是想要與你道個謝。”

施恩勿說,尤其不要與外人言。

受恩勿忘,最好要和旁人多講。

陳平安笑著點頭。

薛如意認真想了想,說道“至于去留,以后再說,如果哪天有想法了,肯定不會與陳先生客氣什么,立即寄信到落魄山。”

最感惋惜的,其實不是陳平安,而是屋內那個豎起耳朵聽這邊對話的黃烈。恨不得跑到門外,求她有所求

如果薛如意當真愿意留在玉宣國,不管她是開創門派,或是撈個立祠建廟的山水娘娘當當,他黃烈還真就是跟皇帝薛逄遞一兩句話的事情。

女鬼薛如意是欠了前國師黃烈的人情嗎必然不是,而是,陳先生這位牽線搭橋的中間人,欠了某宗黃供奉一份人情嘛。

陳平安需要還人情當然不需要,而且就算陳平安給,黃烈也絕對不會收,只要不收,他在顧璨這邊就等于多出宗主御賜的丹書鐵券,等于多出一塊免死金牌。

黃烈琢磨著要不要與皇帝薛逄打聲招呼,朝廷暗中幫襯她一二

背對堂屋那邊的顧璨便以心聲說道“黃供奉,勸你不要畫蛇添足。”

被看穿心思的黃烈悚然一驚,連連告罪。

薛如意離開小巷,拎起裙擺,一雙繡花鞋挑選街道干燥處落腳。

她當然由衷感謝并且敬重那位陳先生。

可不知為何,她還是覺得那位混不吝的道士吳鏑,更有趣些,親近些。

人生何處不酒桌,但求杯中酒常滿。

陳平安收拾了一些行李細軟包裹,裝入一件咫尺物中,當然沒忘記那個可以拆卸再拼裝的算命攤子。

技多不壓身,以后出門在外,除了當包袱齋,也可以重操舊業,擺攤掙錢。

陳平安問道“你怎么說是直接去桐葉洲還是去牛角渡等條跨洲渡船”

顧璨說道“去牛角渡。”

劉羨陽懶洋洋問道“我們怎么回去三山符太珍貴了,又不能多用,得省著點花。”

如果只是他們三人,倒也好說,哪怕不用三山符,或御劍或御風便是了。

顧璨說道“我有一艘流霞舟,速度不慢。出了京城再祭出,我們可以乘船返回牛角渡。”

劉羨陽嘖嘖稱奇,“這可是好東西,聽過沒見過,你小子怎么搞來的”

顧璨說道“白帝城有幾座密庫,無人看管,我經常去那邊閑逛散心,其中一座用以存儲寶物的密庫,就是這艘流霞舟,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便將其煉化小煉再帶出。”

劉羨陽震驚道“那你是家賊啊,鄭城主也不管”

顧璨說道“既然沒管,就是不管。”

傅噤敢嗎他不敢的。

劉羨陽問道“流霞舟上邊的一大堆寶物”

顧璨點頭道“一并歸我了。”

由于雙方對話沒有用上心聲,黃烈聽得眼皮子直打顫。

不愧是從白帝城出來的,路子真野。

之后他們一起隱匿身形,藏了行蹤,悄然御風離開玉宣國京城,來到折腰山地界一處僻靜山嶺。

沈老宗師暫時只是金身境,無法覆地遠游,所以是唯一一個被人拎住肩頭遠游的。

顧璨從袖中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袖珍渡船,先以秘術解了層層禁制,再往空中拋擲而出,驀然大如正常樓船鬼魅,懸在半空中。

劉羨陽登上這艘名動浩然天下的流霞舟,試探性問道“顧宗主,幫忙與鄭先生問一句,他老人家還收那種不記名的弟子嗎”

顧璨嗤笑道“干兒子,當不當”

劉羨陽伸手抓住顧璨的胳膊,“除了鄭城主,還有沒有其它門路”

顧璨抬起胳膊,“爬開。”

劉羨陽嬉皮笑臉道“陳平安受傷,你心疼你的,拿我撒氣算什么英雄好漢。”

陳平安疑惑道“流霞舟這種龐然大物,你也能將其煉化”

顧璨嗯了一聲,說道“白帝城有一門失傳已久的上古秘術,專門講煉物化虛的,只是演練起來門檻不低,據我所知,只有韓俏色精通此道,為了學成這門道法,她當年廢去了不少山上器物,光是法寶就有三十余件。我對此算是比較上心了,可還是學了點皮毛而已,算不得登堂入室。你要是想學,我回頭抄錄一份給你。”

陳平安擺手,“既然是她立誓要學成的十二種大道術法之一,你學會了,就別再外傳。”

顧璨說道“你跟她不是本來就有一樁買賣嗎拿錢換道法,又不是不可以商量。”

陳平安瞪眼道“都是要當宗主的人,還拎不清門戶有別的山上規矩懂不懂親疏有別,真以為韓俏色不會傷心”

撂下一句教訓,陳平安就去挑選一間屋子睡覺,讓劉羨陽出了西岳地界,再喊醒自己。

劉羨陽哎呦喂一聲,在旁拱火道“好心好意,白白討罵一頓,某人心里苦啊。”

明明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顧璨呵了一聲,卻是心情轉好。

顧璨讓顧靈驗駕馭這條流霞舟,至于黃烈和沈刻他們幾個,自己隨便挑選一間屋子休歇便是。

劉羨陽始終跟在顧璨身后,這讓自有打算的顧璨沒好氣道“你怎么不干脆提個馬桶在我屁股后邊”

劉羨陽一把摟過顧璨的脖子,笑嘻嘻道“咱哥倆說幾句體己話。”

顧璨來到一間禁制重重的屋子,推開門,站在門外,“自己挑幾樣,挑完滾蛋。我只要一個要求,不準使用袖里乾坤。”

劉羨陽埋怨道“怎么交了你這么個俗氣兄弟。”

哇哈哈,發財了,屋內寶光流轉,琳瑯滿目,差點亮瞎劉大爺的狗眼。

顧璨就要關門。

劉羨陽趕忙伸手抵住屋門,大義凜然道“你俗氣,我就清高啦不能夠”

顧璨坐在門檻上,也懶得計較劉羨陽挑什么,會拿幾件,都隨他去。

一竹簍魚獲,一條麂子腿,一籃子雞蛋,半屜包子

劉羨陽當年送這些東西給泥瓶巷鼻涕蟲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進了屋子,如入寶山,劉羨陽摸一摸這件,拿臉蹭一蹭那件,挑花了眼。

顧璨也不催促,就只是耐著性子坐在那邊,劉羨陽轉頭嚷嚷道“顧宗主,能不能借我幾件咫尺物”

不提這種要求,就不是劉羨陽了。

顧璨置若罔聞。

“壞我道心不能再看,真不能再看了,再看就真要動殺人越貨的心思了。”

劉羨陽一手捂住眼睛,抹黑似的來到顧璨身邊坐下,倆門神。

顧璨說道“挑了不拿小心我來句過時不候。”

劉羨陽笑道“忘了我跟你和陳平安都不一樣,什么時候為生計愁過啥時候占你們兩個的便宜了”

顧璨點點頭。

遙想當年,陳平安最大的夢想,就是長大以后,和劉羨陽一起做生意,一起賺錢。他打下手做事情,讓劉羨陽拿主意。

至于顧璨就更簡單了,跟著他們倆蹭吃蹭喝,肯定餓不著他,躺著享福就是了。誰讓他是年紀最小的那個

劉羨陽從袖中小心翼翼摸出一塊玉牌,遞給顧璨,“小心點,別摔壞,這可是很有些年頭的老物件了。”

顧璨接過手,疑惑道“提前送給我創建宗門的賀禮”

劉羨陽氣笑道“想屁呢,老子在跟你顯擺家底,不得找回場子”

顧璨問道“是一處不被記載在冊的古舊洞天,還是某塊破碎福地”

劉羨陽微笑道“甭管洞天還是福地,你小子有嗎”

陳平安有蓮藕福地,我也有一座小洞天,唯獨顧宗主你寒磣了點。

顧璨一下子高高揚起手,作勢要摔玉牌。

劉羨陽立即告饒道“別別別,顧兄,顧大哥,我給你老人家跪下了。”

顧璨隨手將玉牌拋還給劉羨陽,“沒見過世面的東西,可勁兒稀罕,去。”

劉羨陽雙手接住那塊玉牌,輕輕呵了一口氣,拿袖子仔細擦拭一番,“古名水田洞天,地盤不大,玄機不小。”

如果不是跟白帝城比較,如今由劉羨陽當家做主的龍泉劍宗,其實不窮,家底不薄,而且在寶瓶洲是出了名的開銷小,入賬多。

作為驪珠洞天最后一任坐鎮圣人,阮邛當年跟楊老頭做了一筆買賣,從對方手上,秘密“買下”了一座洞天和一座福地。

只是關于此事,整個龍泉劍宗,如今就只有兩人知曉,除了跑去專心打鐵鑄劍的阮鐵匠,就只有繼任宗主的劉羨陽了。

水田洞天,別稱青秧洞天,不在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之列。

煙霞福地,是一座中等品秩福地,里邊沒有人,只有山精水怪和草木花魅之流,真跟世外桃源一般了。

一塊玉牌,一塊籀文“不是青龍任水監,陸成溝壑水成田”。一方印章,邊款篆刻有“歲月人間促,煙霞此地多”。

福地在地在人,在天材地寶,洞天在天在道,在潛靈修仙。

按照阮邛的打算,水田洞天交由劉羨陽打理,開辟為私人道場,算是獨屬于宗主的福利了,將來可以在宗主手上代代相傳,至于每一新任宗主拿到手的洞天,到底是被前任宗主糟蹋了、還是更加家當豐盈了,就看各自的命了。阮邛不管這些,市井尚且是兒孫自有兒孫福,何況山上修道當神仙。

而煙霞福地則送給作為首徒的董谷,但是如此一來,該送給同為嫡傳的煮海峰徐小橋和橫槊峰謝靈什么,就成了一件比較頭疼的事情。尤其是等到徐小橋收了一名親傳弟子李深源,阮邛就更發愁了。

一個門派,能夠同時擁有洞天福地,是誰都夢寐以求的美事。

在龍泉劍宗和落魄山這兩個“山上晚輩”之前,寶瓶洲就只有神誥宗做成了這樁壯舉,天君祁真,同時掌握清潭福地和某座不在正冊之列的不知名洞天。洞天之妙,在于某種可遇不可求的“意外之喜”。例如某些不知從何而來、完全無跡可尋的大道氣息,

又比如被光陰長河沖刷沉淀出來的金身碎片,甚至有可能會蹦出一件被光陰淬煉得天然無瑕的遠古至寶,故而修士只要擁有一座洞天,就等于多出了一只老天爺賞飯吃的金飯碗。

劉羨陽說道“在這水田洞天內,別有一層妙用,是我前不久自己悟出來的門道,坐在田邊,看著水中倒影,再觀想自身,十分適合夢中練劍,事半功倍。”

“阮鐵匠猜測楊老頭還有更好的寶貝,可以與我那部祖傳劍經相契合,只是楊老頭當年不舍得拿出來。我要是早些知道自己會成為龍泉劍宗的第二任宗主,呵,楊家藥鋪的后院,就是我的第二個家”

顧璨皮笑肉不笑道“后悔什么,你只要跑去跟李槐打好關系就行了,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劉羨陽揉著下巴,“跟他不熟啊。”

顧璨說道“陳平安跟他熟得很。”

劉羨陽哈哈大笑,“你這醋味,好沒道理。”

顧璨問道“聽沒聽過任家寶鏡的典故”

劉羨陽點頭道“在醇儒陳氏求學那會兒,在某部志怪雜書上掃過幾眼,沒怎么上心,好像是叫飛精來著,被有識之士斷代為上古某大岳真人鑄煉之物你問這個做什么”

顧璨豎起大拇指,指了指屋內,“就在里邊擱著呢。”

劉羨陽搓手道“顧兄厚道。”

顧璨說道“師父說過,賒月來歷不俗,她最有希望成為那個明月前身。”

劉羨陽立即訓斥道“放肆沒有規矩嫂子的名字,是你可以隨便喊的”

顧璨默不作,聲。

劉羨陽沉默片刻,神色淡然說道“她就是她,沒必要成為什么。她如果自己愿意,我就幫她。她如果不愿意,誰也別想強迫她如何,誰都別跟我談什么仁義道德,輕重利害之類的。鄭居中也不能例外。”

顧璨笑道“看得出來,師父只是好心提個醒,讓你未雨綢繆,不要事到臨頭還被蒙在鼓里。”

劉羨陽立即抱拳朗聲道“鄭先生高義,小子銘感五內”

顧璨揉了揉眉心。

劉羨陽打了個激靈,臉色古怪。

奇了怪哉,自己從頭到尾,都沒對鄭居中直呼其名啊。

顧璨笑道“怎么,師父跟你聊天了”

劉羨陽正色道“鄭先生夸我年輕有為,有擔當有抱負呢。”

顧璨笑呵呵道“你開心就好。”

他站起身。

只是沒有關門。

劉羨陽跟著起身,奇怪問道“門就這么開著,真不怕招賊啊”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我劉羨陽道心有限,啥時候管不住手,你可別怨我跟你不見外,學一學陳平安的見好就收

顧璨徑直離去,微笑道“本來就都是你的物件,也不知道挑來挑挑個什么勁,還借咫尺物,好玩不好玩丟臉不丟臉”

劉羨陽愣了愣,輕輕跺腳,試探性笑問道“該不會”

顧璨直截了當說道“也是你的。”

劉羨陽振臂喊道“顧大哥不小氣”

顧璨背對著那家伙,抬臂伸手,豎起一根中指。

有人不求杯中酒滿,但求可以續杯。

來到這艘流霞舟的陣法樞紐之地,負責掌舵的顧靈驗換了一身裝束,雪白肌膚,漆黑長衣。

她美目盼兮,問道“公子真想好了,宗門選址扶搖洲”

今天顧璨難得愿意陪她多聊幾句,“扶搖洲屬于一塊新棋盤新棋局,其實要比桐葉洲更能施展手腳,舊有宗門勢力被蠻荒妖族一掃而空,若說將宗門建在蠻荒天下,傅噤可以,玉璞境顧璨,暫時還不夠格,那我就不打腫臉充胖子了。何況師父將整座金翠城交給我,也是一種明示,勸我別眼高手低,否則師父將金翠城搬來浩然天下,我轉頭就再放回蠻荒天下去,算怎么回事。何況我在扶搖洲那幾年,沒有白費心思,山上山下,口碑還行,雖說罵我狂妄的,大有人在,還真沒幾個說我一肚子壞水。就算聽說一些我早年在寶瓶洲書簡湖的所作所為,也覺得沒什么。大概是覺得比起蠻荒妖族在扶搖洲的肆虐橫行,確實差遠了。純青,許白他們幾個,也得承我的情,再無法將我視為窮兇極惡之輩。事實上,如果沒有曹慈,我們極有可能會全軍覆沒,但因為他是曹慈,所以很多人在內心深處,覺得理所當然,對曹慈心存感激,自然是真,可要說對他如何感恩戴德卻未必,這就是曹慈吃了曹慈的虧,不被寄予期望的顧璨,反而占了顧璨的便宜。”

她笑瞇瞇問道“算計是這么個算計,道理是這么些個道理,那公子有沒有私心呢”

顧璨點頭道“有。”

她好奇道“愿聞其詳。”

顧璨笑道“扶搖洲好像缺少一個陳平安之于寶瓶洲的人物。”

顧靈驗故作恍然大悟狀,她若單純少女兩頰緋紅,羞赧道“公子,我有個小心愿,若是能夠躋身飛升境,你能不能滿足我一件事”

顧璨微笑道“只要你躋身飛升境,我就躺著不動,隨便你騎,任意馳騁。”

她神色認真說道“說好了啊,不許反悔。”

顧璨點頭道“你記得多學幾門道家房中術。”

這讓她有些氣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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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2021)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