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草像是對她媽媽被打的情況司空見慣一樣，臉色很平靜，還拿著手機在拍攝。

謝寧珺看吳小草手上也有傷……完全沒有辦法覺得她冷漠。

可能在她以前的觀念里，她覺得正常，如今意識到不對了，但一時半會兒也改不過來。

也幸虧她喜歡拍，不然她們母女倆的情況根本就沒有人知道。

謝寧珺走過去小聲說：“車里還有點東西沒拿下來，你能幫我拿一下嗎？”

吳小草點點頭，將手機隨手放到旁邊的木頭架子上繼續拍，然后跟謝寧珺朝車邊去。

謝寧珺放慢腳步和她拉近距離，問道：“你的手機是什么時候買的？”

吳小草和人說話的時候不敢抬頭看，小聲說：“我今年才有手機，是我們村里一個大學生送給我的，她家里有錢，這個手機她用舊了不要了。”

“她教我可以拍視頻發到網上，還可以賺錢，但我不會弄，天天拍天天拍都沒賺到錢。”

謝寧珺點點頭，幸好有這個大學生，能讓她們母女向外界求救。

她又問：“你上過學嗎？”

吳小草聲音更小：“沒上過，一天都沒上過。”

但謝寧珺聽她說話覺得很有條理。

而且她在網上發的那些視頻，配的文字也都顯示她還是有一定知識的，最起碼認得不少字。

她試探著問：“那你是怎么識字的呀？”

吳小草說：“我認得的字都是我媽媽教我的。”

謝寧珺猛地意識到更可怕的事……

“那你媽媽不是先天性的智力障礙？早年不但神智正常，還能教你讀書寫字？”

吳小草認真想了想，也不知道算不算先天性：“我小時候，媽媽好像只是時不時會發病，發病就天天尖叫，不發病的時候就教我讀書識字，給我講故事，還教過我一些外語。”

“我還記得我大概五六歲的時候，我媽那一陣子精神特別好，她打算帶我逃走。我們都快出村了，又被鄰居大嬸告狀，我爸又追出去把我們抓了回來。”

“我爸把我媽狠狠打了一頓，鐵鍬把子那么粗的棍，活活打斷了。”

“我媽打得暈死過去，睡了好幾天，醒了之后就不會說話了，就只會啊啊啊地尖叫。”

謝寧珺光是聽就覺得遍體生寒。

她媽媽那個年紀，還能懂外語，就證明學識不低。

很有可能是她爸拐賣了正常女孩回來，給一步步暴力毆打，逼成間歇性精神病，最后徹底變成了精神病。

她低著頭沉默了會兒，忽然對吳小草說：“現在科技很發達，有尋人志愿者組建了非常全面的走失人口信息庫，我們可以查查你媽媽的親生父母是誰，也問問當年他們和女兒是什么情況。”

“那個年代能供女兒上學，而且學到外文的地步，就肯定不會輕易拋棄女兒。”

“你外公外婆說不定一直都在尋找女兒。你和你媽媽跟著他們，就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吳小草低著頭，下意識地捏著自己的手指。

以前她完全沒辦法看見外面的世界，到還愿意乖乖聽話過日子，因為她覺得全世界都差不多該是這樣的。

但自從有了這部二手手機，學會了拍視頻，看見好多人在她底下的留言，慢慢的她的思想全被顛覆了。

她才知道她自己有多慘。

她才知道，她和她媽媽不應該天天被打。

她開始無數次地想，要是自己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就好了。

如果有一丁點可能逃走，她都不愿意繼續過這樣的日子。

要是真的和這個女生說的那樣，她媽媽原本是有學識的人，她外公外婆是通情達理的人而且還很愛她媽媽……她的人生也能看見光明了。

但萬一……不是呢？

萬一找了外公外婆后，過得比現在還差呢？

一旁的謝寧珺不知道她在糾結什么。

她抬頭看向她家屋子，里面的瘋子母親正怯生生地往外看。

她不想再浪費時間，一把拉起吳小草的手腕：“走吧，我們先帶你和你媽媽離開這里，然后再慢慢幫你們找親人。”

吳小草驚恐地抽回自己的手，拼命搖頭。

呂小花以為她們倆在起沖突，又受驚了，又開始啊啊啊的尖叫。

吳小草拉住她媽媽，連忙安慰：“別喊，別喊，你一喊爸又要打你。沒事的，這個妹妹不是壞人。”

她媽媽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但她依然戒備地看著謝寧珺。

吳小草也不敢看謝寧珺的眼神，只是挨到她身邊，小聲提醒：“我們也想走，但是不能走，鄰居大嬸一家天天盯著我們，我們出去轉轉他們都要告狀。被抓回來，我和我媽回來還要挨打。”

謝寧珺非常能明白她們的處境。

如果這個村里沒那么多好事之人的話，估計呂小花十幾年前就把女兒帶出去了吧。

怎么會一直被關這么多年。

忽然，有個大嬸端著飯碗從旁邊走來。

她像是要驗證剛才吳小草說的話一樣，笑瞇瞇看著她們倆：“你們干啥呢？是不是打算偷偷把瘋子帶走啊？”

吳小草知道她就是村里最愛嚼舌根的人，擔心她又亂說，因此沉默不語。

大嬸卻還不愿意輕易放過，非得找點事情做。

她瞄了一眼吳小草腳邊的兩箱牛奶，露出貪婪的眼光。

“喲，這么多好東西啊？吳良娶了個瘋子老婆真的是一輩子吃喝不愁啊，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門送東西。小草，你說說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那年你媽帶著你跑的時候，要不是我通知你爸，現在你們一家人哪還能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啊？”

小草媽媽仿佛也因為她的話想到了當年被毒打的記憶，嚇得忽然尖叫起來。

“啊——”

謝寧珺原本最聽不得別人尖叫，吵得她烏心煩躁。

但是到如今，她忽然理解了呂小花為什么天天叫。

因為她面對的惡人，壓根就講不通道理！

他們壓根就不覺得自己有錯！

所以就應該拒絕溝通，就應該對他們發泄！

尖叫！嘶吼！吶喊！

那大嬸板下臉，被吵得心煩意亂：“別叫了！煩死了！”

哦你也覺得煩是吧。

謝寧珺知道該怎么辦了。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慢慢走向那個大嬸，深吸一口氣，朝著大嬸的耳朵：“啊——”

（ps《瘋娘》是我學生時代做過的一篇閱讀理解，講述了一個瘋女人被老婦人撿回家給她兒子做媳婦，瘋女人生下孩子后，男家吃不起飯，怕她浪費糧食，又把她趕走。

五年后瘋娘主動找回來，這家人為了孩子再次收留了她。但往后只要瘋娘做錯事，就會被奶奶拿棍子狠狠地打，被爸爸拿皮帶狠狠地抽。最后瘋娘為了給孩子摘桃子，從懸崖上掉下來摔死了。

小時候試卷給的標準答案是：贊美無私的母愛。

長大后再看，卻發現短短五千字包含誘拐婦女，家暴，qJ，校園霸凌……母愛仿佛成了罪惡的洗潔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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