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評價燕東雅時，說她找來的幫手有些出格，這不是在說那些邊緣勢力，也不是在說野兔林，而是說，另外一方勢力。

這方勢力，只有洪毅隱約意識到了。

寧云草原和六國的土地，雖然談不上太平盛世，但也不至于墜入到黑暗中去，掌控這片土地的，是正道的修士。就算南境的金蟬宗，行事也算正，鎮宗功法金蟬轉生法，雖然有些邪，但還不算真正的邪功。

而燕東雅，與真正的邪道修士有染。

投毒案的風波里，燕東雅拿出來，陷害五王子的三樣證據里，有一個抱丹境的邪修。

那天大殿上，燕東雅說，燕國四周，根本尋不到如此修為的邪修，以此來論證，是邪修找上了五王子。這件事，其實還存在另外一個可能，那就是，邪修找上的是燕東雅，然后，燕東雅用這邪修當了死士。

夏遠在寢屋玩得歡快，書房里，燕東雅聽著洪毅的匯報，心如槁木。

“殿下，寧國那邊的大人，已經確定了要背離您，我身后的那位，多半也會改換門庭。殿下若沒有別的法子，還是早早退出吧。”

盡管還想要繼續支持長公主，但洪毅并不完全是長公主府的人，所以，他告訴燕東雅的，都只是模糊的消息，沒提遠先生，沒提王禮仁。

“他們要支持誰？”燕東雅坐在太師椅上，雙眸暗沉。

在最初的驚愕過后，她迅速冷靜下來，她還有別的路。

她看洪毅，男人支吾著，不愿說。

燕東雅嘆口氣：“你能告訴我這些，便算恩重如山，剛剛是我多嘴了。”

“殿下！”

洪毅不忍，還要再說什么，燕東雅抬起手，制止了他。

“你先來我這，怕是要被責怪。”燕東雅覺得疲憊，“外莊的書房里，有一卷于你們很有用的卷宗，你帶著回去吧。”

屋子里沉默許久，洪毅跪下，磕一個頭，走入了屋外的夜色中。

燕東雅站起身，立在窗邊。

窗戶關得嚴實，燭光將窗紙照得明亮，像一塊鐵，緊緊鎖死了窗格。

夜風無孔不入，穿過墻壁陰暗處的空隙，滲入到屋子里，吹在燕東雅的耳畔，化作一道幽幽的聲音。

“看來，殿下已經做出了決定。”

“你們要什么？”

“暫時什么也不會要，甚至有可能，在殿下有生之年都不會要。若是到我們要了的時候，殿下的反抗也是徒勞。”

“口氣倒是不小！”

“實力越大，口氣越大。”

“你們怎么幫我？現在已經知道，要拉攏國內的洞玄，伱們能支持我幾個？支持了，又如何讓別人不起疑心？”

燕東雅將雙手背在身后，話語急促，一次將所有問題擺出。

“兩個。”

“兩個恐怕不夠。”

“還有南境能影響到的一個，這三個人，明面上都是南境的路子。”

燕東雅驚訝，南境支持的是三公主，這人居然能讓南境放棄三公主？

她又想，三個洞玄境，已經超過了她之前擁有的兩個，雖然沒到最理想的狀態，但也能一搏了！

“不只是三個洞玄，無論燕王要什么樣的比試，我們都會有辦法協助殿下。”

風在燕東雅的身側打旋，話語如同在曠野上飄蕩，吹得她左右搖晃。

“你們到底是誰？”燕東雅忍不住問。

這聲音不男不女，不老不少，似遠似近，似真似幻，神秘而強大。

對方已經幫助了她兩次，一次，是她和燕凌風十多年前的太子之爭，還有一次，是前些日子里，構陷五王子。

雖然這兩樣事都失敗了，但那是陰差陽錯，氣運不佳，對方的能力無需質疑，對方之前的條件，也確實寬厚。

上述兩次幫助，只有一個要求——收養林小鹿。

所以，她愿意相信神秘聲音說的，可能永遠用不上她，她可能永遠也不用付出代價。

風安寧片刻，忽然狂亂起來，吹散了燕東雅的頭發，在她耳畔發出尖嘯般的聲音。

“天母教。”

天母教？燕東雅沒有聽說過這個教派，但她可以確定，對方是邪修門派。

與邪魔外道做交易，實在不是一個理智的決定，所以盡管一直與神秘聲音有著聯絡，盡管對方一直誘惑，她也一直沒有倒向那邊去。

現在，她已經沒了選擇。

“我答應了。”燕東雅看向風聲的方向。

“不錯。”風聲漸消，吹動幾粒塵埃，散在暗角。

燕東雅立在原地，許久，方才詫異地左右打量，摸摸自己的身體。

這么大的事，口頭就答應了？不要什么契約，什么禁制？

她突然想，也許答應對方，對燕國而言也不是一件壞事。

對方如此強大，如此大方。

她已經抱丹，接觸過洞玄，尋常洞玄，根本做不到這般地步，那神秘聲音恐怕已經近了涅槃，和廢太子的前老師，云廬書院的院長一般，甚至更強，到了涅槃。

小國國君，借助國器，可以用出涅槃力量，與一般涅槃爭鋒，但終究差一絲。若對方是涅槃，只一人，已經超過了燕國一國！她投靠過去，是明智之選。

她如此安慰自己，勸慰自己。

坐在太師椅上，她端起桌上茶碗，茶水已冷，正好可以澆一澆她心頭的煩躁。

天母教。

她皺起眉，苦思冥想，燕國并沒有這個教派的記載，是新興的勢力？還是隱藏的勢力？

翻開書架上的隱秘卷宗，她重閱起那些神秘的組織，燭光將書頁的影子投在墻壁上，夜在她的指尖翻過。天亮了。

用了早膳，她走向夏遠的小院。

去找那神秘的七公子，一是為了詢問天母教，二是為了與少年加深關系。

她還是不放心那神秘的聲音，單憑自己，沒有抵抗的信心，想要那神通廣大的七公子相助。

另外，野兔林那邊，雖說有些不滿，但也不是不能調和，如果是少年的話，說不定能穩住對方，這樣，她身后就有了四個洞玄境！

她沒能找到夏遠，院子里空蕩蕩的。

夏遠在燕江水畔的一處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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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就緒，最后的比試在即，夏遠終于做好準備，來拜訪那位隱士，那接受了燕王的委托，來主持氣運獻祭的涅槃境修士。

對方名為李春成，百年前于燕國出生，一生顛沛流離，奇遇不斷，以散修之身，成就了涅槃境，這幾十年來，一直在追尋蓬萊仙島的傳說。

夏遠帶著含月和榮嬤嬤，造訪了他的小院。

不同于凈我師太那次的冷漠，李春成院子里的下人十分客氣，引榮嬤嬤和含月在前院歇息，引夏遠進了內院。

天上烏云滾滾，連續多日的好天氣，今日生出了變故，天似乎在往地面壓迫，悶雷似是從地下傳來，讓人心慌，令人郁悒。

夏遠從前院走到后院的功夫，雨墜下了，一滴一滴，一盆一盆，一湖一湖。

內院的院子里，青色的石凳上，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人坐著，他頭頂沒有涼亭，也沒有傘，只有深不見底的靈臺氣海，雨水打散樹葉，打起泥灰，打得街上行人抱頭逃竄，卻打不進他十丈之內。

空氣中如同有一張巨口，吞下了所有雨水，所有風。

夏遠走進去，在他身前坐下。

男人國字臉，塌鼻子，雙目晦暗，皺紋很深，他拿酒碗的手掌骨節很大，手指粗糙，看起來，像是哪里的鄉下老農。

夏遠不敢輕視，也不用緊張，一是李春成為人正派，二是涅槃中期，雖然厲害，但還不夠厲害。

寧國里，就有五個涅槃。

“李先生。”他向李春成抱拳。

“你是誰？為何認得我？想要做什么？”李春成拿起一旁酒壇，倒一碗酒水，放在夏遠面前。

夏遠啞然，這第一句話，和游戲劇情里的一模一樣。

“夏遠，想和李先生一起，找一樣東西。”夏遠只回答了兩個問題，剩下那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包含在了第一個答案里。

“那個好人妻的七皇子？”李春成眼中閃過驚訝。

夏遠拿酒碗的手一頓，飲一口，笑道：“都是江湖傳聞。”

他面上平淡，心中有如排山倒海。好人妻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好人妻了！

“說是傳聞，就是假的了？那為何不早早帶走那金蟬圣女，偏偏等人家拜完堂了，再下手？”李春成前傾身子，好奇地問。

喜歡八卦這一點，也和游戲里的一樣！

夏遠苦笑：“機緣巧合，正好那時才能動手。”

“那，傳聞里，皇子殺了南山派一個外門弟子，頂替他的身份，一邊玩弄他的妻女，一邊等待時機的事，也是假的了？”

“絕無此事！”夏遠正色道。

他牙有些癢癢，之前用的身份暴露，在他的預料之中，但怎么傳出了這種消息！他怎么就成了玩弄別人妻女的人了！要是他干了也就算了，可他沒干啊！

除了董天昕，他可是守身如玉！

“哈哈哈哈，我看也是如此，皇子身上，真氣有如大日般光輝，哪里做得出那種事情來。”李春成摸摸胡須，舉起酒碗，與夏遠碰一杯，一口飲下。

酒是烈酒，但比不過黃花酒，夏遠飽經竹葉酒的磨練，已不是那個不勝酒力的少年。

“好酒。”

空碗在石桌上擱下，夏遠稱贊。

“皇子倒是好酒量。”李春成瞧過王宮方向，“皇子說，要與我一同找一樣東西，不知是什么？”

“蓬萊仙島。”夏遠道。

李春成看著他，沒有欣喜，沒有興奮，笑道：“知道我要找蓬萊仙島的人，不多也不少，如同皇子這般的話，我也聽過許多遍，實在無法提起興致。”

“那就先放著，談談另外一件事。”夏遠也不意外，拿著酒壇，滿上兩個酒碗。

酒水清冽，如同清泉，喝起來，卻如同火燒。

這是存量最多，最容易制造的名酒，火云燒。

“不知皇子想要什么？”李春成問。

“想要李先生，在三日后，能支持一位繼承人。”

“我又不是燕國人，如何能支持？”

“李先生說笑了。”

兩人對視片刻，李春成臉上露出驚容：“寧國的情報真是了不得，除了燕王和我自己，天下應該再沒有人，知道我出生在燕國。”

他呷一口酒，又道：“燕王不可能告訴你，我應該也沒有露出破綻，你們從哪知道的？”

夏遠沒有回答，反而提及了前面的一件事：“現在李先生可相信，我有蓬萊仙島的消息？”

李春成沉默片刻，道：“請說。”

“現在說了還沒有用，等此間事了，再拿來給李先生瞧。”

“你這是要空手套白狼？”

“不過是付款的日子遲一些而已，李先生怕我賴賬？”

李春成喝著酒，上下打量夏遠，心中閃過種種思緒。

他是散修，不用在意立場的問題，但他也有許多好友，燕王就算半個，他要思考，這七皇子是否會傷害他的朋友們。

“只是支持？”

“支持的過程中，可能要露一手，欺負欺負小朋友，對李先生來說不成問題。”

“欺負小朋友，倒是挺有趣。”李春成點點頭，“我可以答應，但有一個條件。我到底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讓你空手套白狼，說出去有損名聲。”

“李先生請講。”夏遠松了口氣，對方這么說，事情就穩了。

李春成是涅槃境，歲月寶鑒照不出，他照自己，也照不準確。

“皇子可有師承？”李春成問。

“倒是沒有。”

“我聽說，皇子從紫藤花宴上，得了一柄靈劍。”

夏遠解下腰間蕩魔劍，放在石桌上。

李春成接過，蕩魔劍本能地排斥，只是剛一顫，就被涅槃境的氣勢嚇住，不再反抗，任由李春成解下它的劍鞘，前前后后，打量撫摸它光滑的身體。

“殺性倒是不小。”李春成沒有將劍歸鞘，而是直接丟給了夏遠。

“來一劍。”他站起身。

沒有遲疑，夏遠起身，往前踏出一步，大光明經心法全力運轉，鎮邪劍法真意四溢，一劍刺向李春成的喉嚨。

烏云如幕，包裹了整個王城，雨在一片昏暗中墜落，如同黑色的焦油，蕩魔劍上，真意如同火星，燃起四周雨點，小院里，一道微弱但光明的日輪，在黑雨中升起，撞向李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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