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雪都被鏟干凈了堆到旁邊，深藍色的藥劑灑在雪堆上緩解污染和毒素。

以往都穿著騷包金邊襯衫的肖恩也添了件外套，這里的人造太陽被搬走用作其他用途。

隨口呼出便是大片的白氣中，莫扎正臉色平靜地向肖恩匯報著城內的情況。

“死亡人數難以統計，這場雪落遍了全城，有人記錄過，當日外出過的居民，近四分之一都變成了人形癲狂獸。”

肖恩思忖著點頭，按照目前的比例來看，天堂城的人口下降了一半都不止。

而這，僅僅用了一天一夜。

兩千萬人口的大都市，在頃刻之間就化作了人間煉獄。

如果不是極低的室外溫度讓那些尸體被凍住了，那這個城市已經沒辦法再住人了。

見肖恩沒有回話，莫扎推了推眼鏡，繼續匯報道起來。

“按照你的要求，我們抽樣統計了一片區域，在貿易區的東南片區，那里人口密度很高，貧民和富戶的比例大概在一百比一。”

他掀開一頁紙，表情終于帶上了一些凝重。

“最初的騷亂同樣波及了那里，開始下紅雪之后，那里的屠殺是來得最早的那一批。”

“污染對人的影響程度、速度、效率等，的確受到人內心因素的影響。”

“率先變成癲狂獸的人類，主要由兩個人群組成。”

莫扎瞇起了雙眼，聲音里帶著不可置信：“貿易區的商人、投機群體、地頭蛇、小混混等，這是一部分，可以當做是本身道德底線比較低的人。”

“另一部分……則是那些在騷亂中更容易被本能支配的人。”

肖恩微微皺眉：“怎么調查出來的？”

“有幾個目擊者。”

莫扎揮揮手，一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矮胖男人被帶了上來。

他事前就收到了囑咐，迅速把自己看到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我、我是貿易區那里做搬運的工人……附近有個大人物突然死了，大伙收到消息，最后都涌了過去搶東西。”

男人回憶起那一幕還是有些心悸，他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我……我沒什么本事，平時和我在一起的人也都差不多，基本就混個溫飽。”

“一開始大家都不敢去，怕被報復或者什么的……后來，有人搶到了很值錢的東西，就有人坐不住了。”

“我、我沒敢去……但我的鄰居去了，那孩子才十五歲，平時話不多，人很老實，說實話，平時也容易被人欺負。”

男人的眼中露出了些驚駭：“然后啊，我就看到，那孩子一開始還畏手畏腳的，但搶了幾次東西過后，整個人就變啦——我怕他事后被報復，想勸勸他，但他根本沒理我，還給了我一腳……”

“就那么一會，我就感覺自己完全不認識他了，明明我看著他長大的……”

男人唉聲嘆氣起來：“唉，他就是平時被欺負得太多，一有了機會，什么東西都從心里鉆出來了。”

“接著，那雪就下了……我看著他變成了癲狂怪……”

“我是真覺得變異和人的遭遇也有關系……”男人嘆著氣，“我當時就在他面前，但他沒直接襲擊我……他看著一點理智都沒了，但就先去殺了那幾個平時欺負他最厲害的人，哪怕那幾個人里面也有人變成了癲狂怪。”

“他心里啊……可能早就是癲狂怪了……”

男人說完了，一臉的哀愁，神情也黯淡至極。

肖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揮揮手：“下去領賞吧。”

“誒，誒，謝、謝謝老大。”

男人千恩萬謝的離去了，走到院子門口時，他又小心翼翼地轉過個腦袋。

“我、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肖恩隨意地點點頭。

男人小聲道：“那孩子……那孩子的尸體還在街上，我能不能收起來，給他立個碑？他家里……一個人都沒了。”

肖恩輕笑一聲：“金鬼的命令應該很清楚，所有尸體統一收納銷毀。”

男人的臉色暗淡了幾分，怯懦地點著頭離開了。

看著對方消失的背影，肖恩翹起二郎腿，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壞人和容易學壞的人，被污染的幾率要高得多……”

他露出個笑容來：“和我一開始的推測差不多。”

莫扎點點頭：“所以大哥你沒有立刻被污染，我還挺納悶的。”

肖恩翻了個白眼：“老子可是正義的化身——剛才那人，讓他去負責那片街區的尸體收納工作。”

“一小片街區沒問題，我們的人也可以分散出去——”莫扎沉聲道，“但天堂城太大了，金鬼的人手嚴重不足，而且，兄弟們不適合干這方面的工作。”

肖恩托著臉頰：“還是需要群眾的力量啊……嘖，至少，伊蒂絲幫我試驗得還算成功。”

他站起身來：“黃昏塔和公司的資源庫打開一半，給他們刺激一下。同時派人去收攏那些死去富戶家的所有資源，一樣向全城敞開。”

肖恩微微一笑：“人才是需要發掘的，讓那些有本事的人去干他們能夠干的事情，金鬼則負責物資的配發……當然，我們還需要一點專業的人士。”

翌日，渾渾噩噩地忙碌著的天堂城居民，都在同一時刻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

對方站在天堂城最高的建筑上，似乎每個人都理所應當地將目光投射而去。

他的聲音被接線喇叭連通到了全城。

金鬼的徽章別在胸口，看上去兇惡極了，就和男人說出來的話一樣。

肖恩將雙生戒指旋轉，隨后開口說道：

“金鬼頒布的命令應該已經傳到了天堂城的各個角落，而我，肖恩，好心地再次向各位提起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許多人都在瑟瑟發抖，而他只是快樂地咧嘴微笑。

“不管你藏的尸體是伱的家人、朋友、仇敵、子女……私藏尸體、尤其是人形癲狂獸尸體者，死。”

“擅自離開劃定的工作、居住范圍者，死。”

“偷竊、搶奪廢墟中重要物資者，死。”

“營造騷亂、破壞秩序者，死。”

一條又一條的命令從男人平靜的口中說出，回蕩在天堂城那千萬居民耳中的字只有那一個。

冷漠而平靜的……死。

他似乎完全不考慮這種高壓一般的政策是否會讓人產生各式各樣的念頭，他只是在平靜地告訴所有人。

去完成我讓你們做的事情，否則，死。

作為天堂城內唯一的超級勢力，作為惡名遠揚的金鬼肖恩，他有這個資格。

酷烈的話語猶在回蕩，肖恩懶洋洋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到高樓的最邊緣。

“這場意外讓整個天堂城遭遇重創，為此，金鬼決定，暫且停止所有勢力的整合，與學院在內的諸多勢力精誠合作，為的，是讓諸位從重創之中及時痊愈過來。”

有些頭腦的人面面相覷——學院？那地方就剩個殼子了，這段時間以來，之前被遣返回家的非核心學院學員，一個個都提心吊膽著呢。

而其他勢力……那些中小型勢力敢對金鬼說一個不字嗎？

你剛說了幾十個死字，這會又變成了精誠合作，要治愈天堂城的大家……

不少人心中無語，當然，表現是萬萬不敢表現出來的。

他們早已明白，金逵是整個金鬼的定海神針，不問事務，也不易接觸到……而肖恩，這是站在眼前的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暴君。

不過，這位暴君接下來的話讓不少人心臟狂跳了起來。

“與此同時，從今天開始，不管你之前是什么身份，只要能夠完成金鬼下達的任務，那就理應得到獎賞。”

“讓我們弄一點有彩頭的比賽吧？”

肖恩鼓著掌，笑聲快樂又戲謔。

“比如，率先收納整理一百具尸體的人，按下那個焚化按鈕，你就可以獲得三個人口一年份的營養食物。”

“比如，你上繳了重要的資源，你可以獲得一套全新的義體置換機會。”

“你是義體醫生？只需要為一百人完成治療，你就可以獲得一個批次的全新藥劑。”

“你是否決者？你是苦弱者？同樣如此……”

肖恩張開雙手，像是一位偉大的大慈善家，只不過，他快樂的笑容總讓這個場面變得詭異又生動。

“只要你為天堂城做出了足夠的貢獻，那么，天堂城不會忘記你，金鬼也不會忘記你，你理當得到獎賞。”

“不管你年長年幼，不管你實力如何，去做你們該做的事情，這片土地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失望的。”

似乎是鼓舞，又似乎是蠱惑的話語在整個城內響起，男人輕佻又快樂的笑聲里卻帶著暴君的承諾。

“嘚——”他很沒有形象地彈了個響舌。

“對了，我們也鼓勵所有人互相監督——”

他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

“畢竟，誰都不喜歡自己熱愛的城市里，有太多的害群之馬，不是嗎？”

人們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你倒是麻利，甚至都不跟我這個真正的老大商量一聲了是吧——不過，你妹妹的動作能不能優化一下？”

肖慈的火焰依舊從中指上冒出，金逵接過雪茄，美美地吸了一口。

不過，肖恩這會已經沒心思和金逵說些俏皮話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幫金逵點煙的女人。

和拉提雅的面容有幾分相似，年紀不過是三十左右。

她表情帶著些淡淡的哀愁，但站在金逵身邊時，眼里的愛意幾乎要溢出來。

金逵平靜地點了點頭：“芙蘿。”

嘶……這是……前任院長，拉提雅她媽！

也不對，物理上的媽？生物上的媽？

她也沒生下拉提雅，兩人都是從人工培育裝置里出來的……

這關系……有點亂啊……

怪不得那天老大沒來助陣呢……

不過，肖恩是什么人？

他僅僅詫異了幾秒，便立刻誠懇道：“嫂子，你終于回來了，大哥這段時間以來想死你了。”

芙蘿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肖恩，我聽金逵說過你很多次，第一次見面。”

你倆不是剛重逢沒幾天么……

肖恩看了眼金逵，注意到對方的眼神后，他嘆了口氣：“嫂子，我聽大哥說過你的事情……”

芙蘿的表情明顯黯淡了一些。

肖恩繼續說道：“大哥建立金鬼、培養我、乃至現在的局面……都是為了給你報仇。”

“報仇……”芙蘿的眼神閃爍了幾下，很顯然，她的記憶還停留在自殺之前。

金逵適時地冷哼了一聲。

肖恩痛心疾首道：“大哥一直都想著為你報仇，這一身傷也是這么來的……但他又知道，你對學院總歸是有感情的，他很為難。”

肖恩一昂首：“是我做決定對學院動手的……唉，大哥明明布置好了一切，但因為你，他又不愿意親自出手……當然，學院到現在的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大哥囑咐過我，那是你最喜歡的地方……但事情緊迫，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肖恩嘆口氣，單膝跪地：“大哥，我看不過去嫂子受過的苦，也看不過去你這些年來思念的痛……是我對嫂子的家出了手，要罰就罰我吧。”

金逵嘆氣：“你小子啊，就是太沖動了……不用說太多了，回去之后自己領罰。”

肖恩露出個為難的神情來：“還有就是……大哥，你一直給嫂子留著的那房間，不小心毀掉了……”

金逵頓時勃然大怒：“肖恩！你再說一遍！”

芙蘿的眼中閃過感動之色，她連忙勸說道：“沒關系的，事情都過去了……”

“不行，這小子！”

“金逵……”芙蘿的眼里滿是愛意，她有些嗔怪地拉了拉金逵的衣服。

金逵作勢要坐起來，隨后又嘆口氣重重地坐了回去。

“算了，你高興就好。”

芙蘿輕聲道：“大部分事情我都了解了……不怪你，肖恩，我復活過來，和學院所有的糾葛也都該清除了。”

她看了眼金逵：“以后，就這樣吧。”

肖恩拱手：“嫂子深明大義！恭喜大哥，恭喜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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