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得的人有哪一個會在靈虛城？洪承略嗎？

麗清歌卻不說了，沖他眨了眨眼：“晚安。”

賀靈川睜眼，恰見日頭已過中天，再有兩個時辰就要沉入地平線，不由得微微一怔。

自己又回到魂鄉，正乘在馬背上，左前方有宏偉的城墻，但這里并不是盤龍城。

他左右看了看，斷刀小隊全員都在，同行的還有三十余員大風軍戰士。

正前方是一襲火紅色披風。

紅將軍？

他們正跟在紅將軍身后？

賀靈川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這一行人正在經過的城墻實在眼熟：

這就是西芰宮城！

先前盤龍軍打入西芰國都只用了半天時間，但拿下宮城卻多花了十來天，直到把宮城里的國君和官兵困至彈盡糧絕，終于不戰而降之。

是以賀靈川對這座宮城的外觀印象深刻，但也僅止于外觀。

內部么，他是頭一次進來。

被圍攻期間，宮城里面擠進一萬多個大頭兵，到處臭氣熏天，幸好現在腌臜之物早被清理干凈。就賀靈川目力所及，宮殿群首尾相連，規劃完備、外觀精美。

身后的門板也是邊走邊瞧：“看來我們圍城期間，那一萬多官兵跟呼延昭全擠在這里，是半點也不擁擠，人人都能有地方住。”

柳條呸了一聲：“外頭民生凋蔽，里面凋梁畫棟，活該西芰亡了！”

賀靈川悄聲道：“我們還要不要東返了？”

柳條做了個聳肩的姿勢。阿洛則是左右看了看：“盤龍城的消息還沒遞過來，紅將軍帶我們先來這里辦事。”

眾人跟著紅將軍奔到宮城西內側。

越往西走，建筑越少，人卻多了起來。

這些都是平民匠人，在宮城內側搭起了腳手架，二百多人拿著工具乒里乓啷鑿墻。

墻體已經被鑿掉一大片，從外頭看是好大一個缺口。

眾人來到這里也是一頭霧水。

圍攻期間西芰宮城都好端端地，幾乎沒受攻擊，為什么現在反而要破壞掉它？

南軻將軍好像在充當監工，見到紅將軍就迎了上來：“工匠們抱怨，墻體出奇地堅硬，鑿了大半天才開出這么個口子，釬子石錘不知道砸壞了多少把。”

賀靈川等人面面相覷。

西芰城墻看起來高大厚實，但怎么可能硬成這樣？

匠人們專心致志鑿墻還用了大半天，如果在戰爭期間，哪來這么好的環境讓士兵慢慢掏墻？想打穿這堵墻，怕是要堆起不少人命。

紅將軍也在端詳墻體：“確定是從這里開鑿？”

“典籍上說，昔年貝城被攻陷，這里就是唯一被打出來的缺口。”南軻將軍揮手招來一名年老宮人，“這廝也參加了當年西芰王宮的建造，是個活地圖。”

這宮人對紅將軍哈腰行大禮：“咱……小人姓常，在宮里待了十多年，將軍只管吩咐！”

紅將軍一指，常內侍就連連點頭：“就是這里，就是這里！西芰宮城是在貝城舊址的基礎上修建起來的，宮墻基本沿用貝城的舊墻，加寬加厚再加高，就成今日這副模樣。”

貝城？賀靈川沒聽過，倒是阿洛小聲道：“原來這里就是貝城？”

賀靈川轉頭一瞧，門板和柳條同樣有些茫然。

還好還好，差生不止自己一個。

阿洛看他們表情就知道上課時間到了，低聲科普：“千余年前，這里曾經修起一座城池，稱作貝城。后來被外族入侵，亡了。我聽過它的傳說，沒想到西芰王宮就在貝城遺址上建造。”

門板嘿了一聲：“看樣子，這里風水不怎么好啊。”

貝城被外族入侵，亡了。

西芰在此基礎上修起王宮，被盤龍城入侵，亡了。

相隔千余年，歷史有輪回。

那廂常內侍接著道：“這還是鑿在內側。宮城外側根本不懼火炮、神通轟擊，也不怕攻城棰和陷地車。”

門板甕聲甕氣：“看來防御陣法了得。”

常內侍剛好接下去：“最厲害的是，城墻根本不用布設防御陣法，就能達到這種效果。”

大風軍人都有些驚訝。

不開陣法，意味著節能。打仗拼的就是消耗，城墻本體硬到這種程度，對手很難辦啊。

“聽說當年的外敵進攻四個多月，拼上兩三萬條人命，才在城墻上打開那個口子。”常內侍道，“國君，呃，呼延家就是相中它這個優點，才拿它打底修起宮城。雖說后面堵上了這個缺口，但硬度不如其他段舊墻。”

這還是硬度最差的一段？賀靈川暗吸一口冷氣。

難怪紅將軍先前讓盤龍軍圍而不攻，寧可花寶貴的時間打起消耗戰，她應該是事先知曉這段歷史。

否則，大風軍就得用人命去測評貝城舊址的硬度了。

紅將軍不屑：“城墻再堅固又如何？西芰王宮還不是被我拿下，不費一兵一卒？”

城堅炮利，奈何王宮的主人窩囊，最后親自開城投降。

決定戰爭輸贏的，從來不僅是外部條件那么簡單。

常內侍陪笑：“是，是，紅將軍英明神武！”

正說話間，腳手架上有幾個工匠叫喚起來：“有東西，墻里夾有東西！”

眾人眼前一花，紅將軍已經站到離地兩丈的腳手架上，就在工匠身邊。

工匠嚇了一跳，身體后仰。

紅將軍一手抓住他肩膀，另一手直接扎進墻體，摳挖起來。

灰粉泥塊簌簌而落。

她的手好像比鑿子還管用。

南軻將軍等人也圍在底下觀看，見墻體當中好像露出什么東西，粗壯堅硬，但不似石塊。

至少形狀就不像。

紅將軍停手，“呼”地吹了口氣。

一陣妖風刮過，墻體的浮灰都被吹走，底下的東西露出真容。

南軻將軍失聲道：“這，這……這些是骨頭？”

墻里的東西只露出半截，顏色像玉石，但在陽光下還隱泛金屬光澤。鐵器敲上去啷啷作響，像敲在鐘磬上，有余音鳥鳥。

但這形狀沒人會看錯。

那是一根骨頭，裸在外頭至少三尺，墻內還不知有多長。

門板喃喃道：“這不是人類的骨頭。”

人身上沒有哪根骨頭這么長。

另一名工匠指著高處的宮墻道：“那里也有。”

眾人抬頭，果然在上方四尺處又發現了泛著玉白光澤的骨頭。

西芰加建的外墻早就被打開了，匠人現在挖鑿的是貝城的舊墻。

也就是說，貝城的古城墻里砌著累累白骨？

柳條打了個寒噤，賀靈川則想起自己故鄉的一則傳說。

紅將軍戴著面具，別人看不見她表情，但她的聲音波瀾不驚：“這就是貝城古墻硬度了得的秘密。”

也即是說，墻體的硬度有賴于這些白骨？

她隨手取出匕首，在骨頭上鑿了兩下。

果然，鑿不動。

紅將軍又取出一只小瓶子，把里面的液體倒在骨頭棒上。

只聽嗤嗤幾聲輕響，骨頭上冒出白煙，嗅覺靈敏如柳條和賀靈川，還聞到古怪的酸味兒。

紅將軍繼續傾倒酸液，很快就有泡沫從骨頭上流淌下來，落到泥墻上反而什么也沒發生。

很快，骨棒上被蝕出一個小洞。

紅將軍取一根鶴嘴鎬，伸進小洞里掏了掏。

鎬頭鶴嘴上，仿佛沾有一些黑色物質。

紅將軍仔細觀察，賀靈川懷疑她還聞了聞。

而后，她從腳手架跳了下來，遺憾道：“活性已失，都不能用了。這墻不必再挖。”

南軻將軍還在打量墻里的骨頭：“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神骸。”紅將軍拍了拍手，“上古時期，許多神明殞落人間。這些就是它們的遺骸。”

聞者悚然一驚。

古貝城居然用神明的骨頭來砌墻？

是了，有戰爭就會有尸骸。當年滅世之戰何等慘烈，神明遺骸落在人間也就不奇怪了。

這里的工匠多半是西芰本地人，聽了她的話立刻后退，再不敢動手鑿墻。

有的甚至匍匐在地，小聲禱告，祈求神明諒解自己的大不敬。

“它們的墳地大概就在附近，貝城人就地取材而已。”誰不想要堅固的城墻？“貝城人能輕易獲得它們的遺骸，要么它們當年暴斃于此，沒被安葬，要么墳地的封印已被破壞，或者失效。”

紅將軍轉問常內侍：“你可知道神墓何在？”

常內侍方才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這時趕緊搖頭：“沒有，古籍中根本沒提過神明墓地啊將軍。”

“很可惜，這些砌在墻里的骨頭活性已失，除了堅硬一些就與巖石無異。”紅將軍問他，“你仔細想想，宮城中有沒有哪個地方一年四季花草長青，不懼嚴寒酷暑？”

“花草長青？”常內侍想都沒想就道，“呀，真有這么一個地方，整個都城白雪皚皚的時候，它還是花紅草綠！從前王后最喜歡的蘭花，養在那里就可以長年開花不敗，甚至不需要怎么精心養護。哦，就在王宮西花園，離這里不過四百步。”

“帶路。”

常內侍的測量很準，說四百步就是四百步，幾乎沒有偏差。

眾人已經走進一座御花園，這里頭處處奇花異草，鋪陳錯落有致，幾乎見不到枯草黃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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