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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沉浮-第九十四章 (二)
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 舍人   本書關鍵詞: 官場沉浮 | 舍人 | 宦海沉浮 
正文如下:
八六年就在楊陸順的唏噓中匆匆結束了,楊小標來信說他申請超期服役,部隊已經同意了。楊陸順不由松了口氣,真要小標復員回家了,除了務農還真沒其他辦法,實在不行又只能厚著臉皮去找袁奇志幫忙解決了。他忽然一激靈:在新平這樣要死不活地混日子,還不如下海去博一博。如今單位干部職工下海經商的層出不窮,瘋了一樣撲向沿海開放城市,我怎么就不行了?何況還有袁奇志在那邊。可馬上又被自己沒出息想法羞紅了:當初奇志主動邀請我去和她一起創業,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現在落魄潦倒了再去投奔,怕是徒招人笑話,而且她還有個高干子弟,我、我好歹也是個男人,怎么能靠女人呢!何況我這拍屁股脫離了單位,工資沒了不說,沙沙母子只怕連個好點兒居住的地方也沒了,旺旺還這么小,我、我怎么能放得下心來呢?

想起能喊爸爸媽媽的兒子,楊陸順一腔熱情馬上被家庭的溫情代替了,不管怎么說,一家人能和睦美滿的在一起,比什么都好,還有老父老母,眼見著年事以高,吃了今天是飯還不知道能不能見明天的日頭,屈指一算老父親今年就七十了,總也要替老人熱鬧熱鬧地操辦操辦吧。于是剛冒起的泡泡瞬間就破滅了。

八六年底苧麻價格已經瘋長到了每斤三塊八,供銷社收購門市部一改往常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態,為了搶收苧麻,竟然派職工到村里農民家里去收購,而且還來了個有錢老板,租下農機站的門面開秤收麻,直叫有多少就收多少,而且是支付現票子。

農民們算是賺了個盆滿缽滿,鄉財政自然也是水漲船高,謝書記在黨委會上說:“去年新平的農業收入是八五年的兩倍多,打了個漂亮的翻身戰啊!這里不僅有國家政策的優越,主要是跟我們鄉村兩級干部齊心協力工作是分不開的。我跟老周在會前通了下氣,想給干部們發點年終獎金,到底是發五百還是發八百,是按職務發放還是搞平均,請大家發表下個人意見。”他直接點名道:“楊陸順你先說說,你的話我認為一向很獨到很有見解。別有顧慮,怎么想的就怎么說。”眾人就神色各異地望著楊陸順,等著看笑話。

楊陸順坐在那里,猛地聽到謝書記征求他的意見,也是迷惑得很,抬眼見謝書記周鄉長都似笑非笑望著他,心里一緊,腦子飛速轉了起來:叫我先說,什么意思呢?莫非又要找茬批評我不成,反正順他的意思是沒主見、逆他的意思自然有人來駁斥我。唉,還是順了算了,至少少挨點批評。斟酌再三說:“我的意見也只是代表個人的了,難得今年財貿收入創下新高,黨委適當給予干部職工獎金以咨鼓勵合情合理。至于發多少,怎么發,我就沒什么具體概念,還是聽謝書記周鄉長的吧。”他這話讓其他人都很泄氣,這楞小子也知道附和了啊,今天是沒笑話看了。

謝書記臉上的笑依舊,心里更是得意得很:哼哼,知道服軟那就還有救,可還是不行,離我的要求還差得遠!點點頭說:“其他人也說說。”

新提拔的武裝部魯部長趕緊說:“謝書記周鄉長不但操心新平三萬多農民,還很關心我們的黨員干部的生活,我很感動。說實話,發我多少獎金無所謂,但這獎金等級是要區分的,嚴格區分。我有點不成熟的建議,新平有今天,這都得歸功于謝書記周鄉長,所以這獎金頭等非謝書記周鄉長莫屬。這只是我個人的建議,我說完了。”由于激昂,臉都漲紅了,還呼哧呼哧直喘氣。

魯部長開了這個頭,其他人也紛紛表示要分等級發獎金,老練說:“其他鄉鎮也有類似情況,搞等級發獎金,其實也就百把塊錢的懸殊,倒讓下面的人意見不少,有些人就是眼睛皮子淺,巴不得什么都搞大鍋飯搞平均,一但比別人少了就發牢騷講怪話,得了好還不識好,甚至還有前腳領了錢后腳就寫告狀信的,你們說氣人不氣人!”

大家都慷慨陳詞,大罵那些吃里扒外、兩面三刀、人品有問題的人,楊陸順就低頭抽煙,沒說話的資格了。

老練見大家都支持他,又說:“我看這樣,財政節余的錢我們鄉有權力支配,就統一發兩百元做獎金,到體現到工資欄。這樣下面的人也高興,縣里也不覺得我們這樣過分。我們黨委里就再發點獎金,但對外保密。這也是我們應該得的,只是顧及影響才不得已為之,正好也借這事,來體現我們新班子到底是不是團結如一人!”說完眼睛就狠狠地盯著楊陸順了。

楊陸順也聽得心里直發涼,這么多人,誰泄露出去了都要算在他頭上,看來著黑鍋背定了,饒是會議室里氣溫很低,他背上精精冒出了冷汗。

最后定下黨委們一律額外多發五百元獎金,謝書記周鄉長發揚風格硬要與大家拿同樣的獎金,在眾人的稱贊下,謝書記又定了春節物資發放的標準,這與去年不同,上下都一樣,只是黨政領導額外再補貼部分現金。事關個人利益,保密工作做得出乎意料的好,沒走漏半點風聲。

楊陸順與其他普通干部到財政領工資時,干部們捏著二十張挺呱呱的工農兵眉開眼笑,直夸謝書記好,不搞什么等級區別,一視同仁,自然就有人把去年發物資的事拿來做比較,大罵偽軍閥不是東西。楊陸順心里就在冷笑:如果讓你們知道黨委班子比你們多拿了五百元獎金,還不知道你們怎么跳起腳來罵笑面虎呢。

天寒地凍的,村里基本沒什么具體工作,楊陸順也就沒下村,晚上聽到有人在敲門,沙沙先楞了楞,示意四姐到后面去叫輔導燦燦功課的楊陸順,才起身開門,吳國平穿了件軍大衣一腳泥巴就要往里走,沙沙不認識,見他邋遢得很,皺眉問道:“你找誰?”

吳國平呵呵笑著,一股酒臭把沙沙嗆得直倒退,正好擠進了門,四下打量著房間說:“楊黨委到底是讀書人啊,屋里布置得就是有文化,哎喲,還有這么多花瓶呀。”就湊近楊陸順前不久靠南面墻模仿袁奇志辦公室的古董架去看,還用熏得焦黃的手指去摸。

沙沙氣得眉毛一豎就要發脾氣,幸虧楊陸順出來得及時:“喲,吳支書啊,稀客稀客,沙沙介紹你認識,大豐村的吳支書,這是我愛人。你請坐啊。”

沙沙一聽的六子包村的支書,卻空著個手上了門,不大高興地打了個招呼,就去泡茶。

吳國平一邊看花瓶一邊說:“楊黨委,早聽說你愛人漂亮,還真象仙女一樣呢。你好福氣啊。”

沙沙緩和下臉,那茶杯遞了過去說:“還仙女什么,兒子都一歲多了。吳支書喝茶啊。”

楊陸順丟了顆煙給他說:“怎么,你也喜歡花瓶啊?送你兩個?”

吳國平呵呵笑著坐了下來說:“給我做什么,我那豬窩一樣的屋你又不是沒見過,不糟踐了這些東西?還是放你家好看。今天來專門看你家旺旺的,都說長得聰明活泛,我這下不看都曉得娃娃長得好了,有楊黨委這么斯文,你愛人這么靈秀,不看就曉得比三太子哪吒還逗人愛。”

沙沙聽來人夸兒子,臉上就有點笑了:“看吳書記說的,不就是個毛娃娃,跟其他人家的一樣了。不過我家旺旺那打小就聰明,莫看才一歲多點,會背唐詩了呢,六子,你去把旺旺抱來,讓他表演給吳書記看。”

楊陸順就去后面把旺旺抱了出來,說:“旺旺,叫吳伯伯,快叫啊。”旺旺很聽話,眼睛到處看嘴巴卻喊:“吳伯伯好!”

吳國平哈哈大笑:“嘿,小旺旺是聰明,我沒說錯一點,村里歲多的孩子叫爹娘不清楚,旺旺就曉得禮貌了,還吳伯伯好。哈哈,龍生龍,種不同那硬就不一樣,難怪都要讀書進城的。”說著從兜里掏出個早就預備好的紅包塞進旺旺小衣服的小兜兜里。

沙沙眉開眼笑,假意說:“要不得要不得,這怎么好意思。”楊陸順也趕緊把紅包還過去,吳國平瞪起大眼珠子道:“我給旺旺買好吃的,又不給你們的,收起收起。莫打架一樣推來推去了。”沙沙覷見那包包莫約裝了十張工農兵,忙接過旺旺起身說:“吳支書,你先坐著,我到廚房給你煮荔枝桂圓蛋去啊。”

楊陸順見吳國平套靴上的泥巴都干得差不多了,時間也是晚上九點多,估計是早去了謝書記周鄉長家了,只怕是來送過年紅包的。大豐村今年走狗屎運,苧麻價錢暴漲,那兩百畝荒地政府沒收農業稅,只收了特產稅,村里可照樣全收了,兩百畝苧麻還額外征收了十元一畝的退耕費,村里除了提留外還有養林資金,帳上只怕有一、兩萬現金。

果然吳國平從里面內荷包里摸出個牛皮信封,欠身遞給楊陸順說:“楊黨委,村里一點心意。這大半年還多虧楊黨委操勞了,我一個文盲哪懂什么科學技術,只曉得蠻干。今年大豐沒你,就沒這好景勢。”

楊陸順感覺信封有點沉,忙往回遞:“老吳,這怎么要得?不要讓我犯錯誤嘛。”

吳國平暗暗嘲笑楊陸順膽子小,村里決定是謝書記周鄉長楊黨委都行五百元的意思。走到半路上他悄悄抽了一百自己吞了,又分出一百當旺旺的紅包,只有三百元他還怕犯錯誤,老子給周鄉長時,老周似乎還嫌少了,嘿嘿,文化人就是膽子小,只怕也是當年整臭老九時落下的病根。就笑著把信封望沙發上一丟,煮蛋也懶得吃了,趕緊出了門。

楊陸順追了出去,外面黑古隆冬的,吳國平早去得遠了。他捏著信封,心里也跟那里面的鈔票一樣,沉甸甸的。他這是頭一回收村里的錢,站在風里想來想去覺得不穩當,就下決心不要。趕緊揣進了呢子衣的內荷包,要讓沙沙知道了就要費口舌。廚房里四姐在忙活著煮蛋,楊陸順笑著說:“姐,多煮幾個,客人走了,我們自己吃算了。”

沙沙把旺旺哄得睡著了,拉著楊陸順說:“看不出那邋遢死了的吳支書蠻大方嘛,隨手就封了個百元的紅包。這段時間農民都發財了,我們儲蓄所的存款一天比一天多。看不出那不起眼的苧麻就那么金貴?”

四姐端了兩碗荔枝桂圓煮蛋出來給六子沙沙,抹著手說:“我聽說還要漲價,你姐夫也集合了幾弟兄的閑錢收了三十幾擔麻囤積起來了。六子,你信得過姐的話,也把家里的閑錢給你姐夫去收麻,反正什么價收的,賣了什么價保證按價給你們。”

楊陸順也心動了,一年時間苧麻從一塊多點漲到了三塊八,要有錢囤積點苧麻,是個發財的好門路哩。就說:“四姐說得是,沙沙,我估摸家里怕是有兩、三千積蓄,就讓姐夫哥收麻去。”

沙沙卻不樂意,自己的錢給別人去折騰,真要賺了沒什么,萬一虧了找誰去討啊?又不好折四姐的面子,就鬼扯道:“錢是有點,可借給大哥大嫂有用了,家里現在也只剩了幾百的家用錢。”

四姐沒疑心,只是說:“那沙沙,你幫忙給你姐夫貸得到款不?一萬、兩萬都可以。”

沙沙見四姐開這么大的口,心里就有了想法,敷衍道:“我明天到所里問問,應該難度不大。”

四姐滿懷希望地說:“沙沙,姐求你幫忙了啊,你姐夫實在是籌不到錢了。”

第二天沙沙就往縣里打電話,把情況告訴了他大哥,沒想她大哥說:“那搞不得,這農產品價格說變就變,你也沒個把握的信息,我哪敢冒險呢?”

建設就根本瞧不來這活:“四妹子,你是在鄉里住迂了吧?叫我當小販去收麻,你嫂子曉得了不罵死我!”

沙沙聽了也罵自己沾了農氣,不過四姐不比別人,她求的事一定要幫忙。找了儲蓄所長一問,得知道有田土有屋有拖拉機等做抵,就同意叫她四姐夫來商量,四姐夫也在外面混了幾年,暗暗給所長行了點意思,居然貸款到了三萬現金。

再說楊陸順揣著信封,先去辦公室了一趟,沒什么緊要事,就準備回家換了套靴去大豐把錢退還給吳支書。

回家換了套靴,交待四姐不回來吃中午飯,卻門口來了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衣裳可以稱得上襤褸了,手里卻抱著個舊木頭箱子,可憐兮兮地問:“請、請問是楊陸順楊領導家吧?”

楊陸順不認識這人,忙說:“我就是楊陸順,你有什么事嗎?進來說吧。”

那男人跟楊陸順進了屋,卻撲通一下跪在楊陸順面前,渾濁的眼淚直流:“楊黨委,你行行好,幫幫我吧,再不送錢去診病,我那口子就會過不得年了。”

唬得楊陸順連忙拉起那人,直問怎么了。那男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自己媳婦得了慢性肝炎病,一病四、五年,又干不得活,年年吃藥打針也不見好,倒把家里盤了個空,大兒子去年說是去南邊找工作至今沒消息,二妹子還在讀初中,這不他媳婦又是高燒又是昏迷,送去了萬山紅農場醫院,可沒兩百元押金不改日打針開藥,到處都借不到錢,聽說楊黨委喜歡買花瓶瓷器,就把家里他爹留下的幾件瓷器裝了來,能賣多少就算多少了。

說著就把箱子蓋打開了,楊陸順見里面有一個青藍起花的瓶子、三個磁盤子,用些棉花隔著。看那棉花黃黑程度不一,顯然是有了些年月,只是那瓷瓶子不怎么好看,而且盤子也不是他所喜歡的,便想拒絕,可一見他哭得可憐,又冷得瑟瑟發抖,心里很是可憐,不象是來行騙的,還是多了個心眼,問道:“你別哭了,你是那個村的叫什么啊?如果實在困難,我替你給村里反映反映,給點困難補助?”

那人把住址姓名報上,楊陸順記住后,心想這昨天大豐的三百元退回去也是放在帳上,還不如替這人解決了實際問題,便把那信封摸出來遞過去說:“老區,這里是三百元錢,你先拿去救急,等會我到你們村問清楚情況,再替你想想辦法。”

老區沒想到楊黨委出手就是是三百,感激底他又撲通跪了下去直叩頭:“謝謝領導,謝謝啊!這幾件東西值不得幾個錢,我、我有了錢再還給恩人!”他也沒說錯,這幾件瓷器雖然是他爹留下的,也說不出個出處,按市面上一個盤子三、五毛,這瓶子大點也才不到兩塊。

楊陸順把他扯了起來說:“那你趕緊去醫院吧,你愛人治病要緊。”這么一說老區感激連連地走了。

楊陸順看著這幾件東西,搖了搖頭,合上箱子蓋就塞到后面四姐睡的床低下去了。琢磨著老區家的事,既然沒錢退了,也就不用去大豐了,換了皮鞋去了政府辦公室,照著老區說的一個電話要到了貴湖村:“貴湖村嗎?我是楊陸順。”

“是楊黨委啊,我是章全,領導有什么事嗎?”章全是村主任。

楊陸順說:“是章村長啊,是這么個事,你們村是不是有個叫區弘發的四十多歲人啊?”

章全說:“有啊有啊,他媳婦長年有病了,把家底全變成了藥丸,他是不是跑鄉政府討救濟了啊?”

楊陸順忙說:“沒有沒有,我見他到處借錢挺可憐的,你們村能不能幫忙解決點實際困難那?”

章全叫苦不迭:“哎呀我的楊領導,我們村夠對得起他老區家了。這不他還欠村里四、五百塊醫藥費呢。每年都是他家評的特困,領的補助最高,實在村里也無能為力了啊。”

楊陸順說:“那老章你在找馬支書合計合計,總不能讓老區家過不好年吧。”

章全語氣又熱和起來了:“行,有楊黨委關心,我們村里肯定重視,什么時候到村里走走,喝杯酒啊?我媳婦可老念叨你呢。”

楊陸順噗嗤一笑:“老章,你媳婦念叨我干嘛呢?”

章全也覺得有病語,嘿嘿笑著說:“你那么關心我媳婦的健康,她念叨你還不正常?有空真得上我家喝一杯,有幾只干兔子哩,下酒最好。”

放下電話楊陸順沒來由感激了一下,還是農民好,幫了他總還記得,總還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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