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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第100章 微雨(七)
更新時間:2016-03-16  作者: cuslaa   本書關鍵詞: 穿越歷史 | 宰執天下 | 免費小說 | cuslaa | cuslaa | 宰執天下 
正文如下:
九千字,三章的量,補上十四號的份,以及十五號的兩章。

咚的一聲悶響,副知寨拳頭沒有砸到秦琬的臉,卻一下打到了秦琬的頭盔上。

正是頭盔正面,頭盔下是最硬的天靈蓋,在頭盔本身也是最結實的部位。

挨了這一下,秦琬紋絲不動,副知寨的手卻顫抖著垂了下來,鮮血一滴滴的落在了地上,卻是在粗糙頭盔表面上蹭傷了皮肉。血流得很快,轉眼地上就是一小汪,本應是極痛,他卻不當一回事,連看也不看一眼。只攥著拳,還想在秦琬的臉上再來一下。

周圍的將校皆噤若寒蟬,誰都沒想到平素里被擠兌得沒出落腳的副知寨,竟然還有這樣大的脾性。

“王七你是何人?”秦琬晃了晃微微暈眩的腦袋,副知寨的拳頭多少還是有點力氣,冷笑了一聲,“本將的副將、下屬,王七,你想抗命?”

“不過出城而已,又有何不敢?”副知寨恨聲道,“秦琬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怒的是你不管不顧,丟下城寨出城臨敵。不對……秦琬,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請王七你跟我一同出去看看,我到底在搞什么鬼!”秦琬說道,“有文走馬守城,無須擔心。”

“那還不如叫他去,③∵長③∵風③∵文③∵學,ww£w.cfw∨x.ne︽t秦琬你留下守城。”

“我是知寨,你是副寨,怎么能讓外人去。”城外的局面越來越糟,越來越多的老弱婦孺被擠到了外圍,強壯一點的男女則千方百計的讓自己更鄰接城墻,時間已經讓秦琬等不下去了,“王七,此乃本將的軍令!”

秦琬已經眼露兇光,副知寨咬著牙,不再爭辯。秦琬都已經說了是軍令,那就意味著這已經成為了定論,如果他再爭辯,說不住秦琬就會一刀砍過來了。

“文嘉。”副知寨他回頭惡狠狠的瞪著文嘉,滿是血絲的雙眼下那青黑色的眼瞼,證明了他這些日子的辛勞,雖然被安排的事情不多且雜,但他還是認認真真的去完成了,“若城池失守,罪在秦琬不在你。可若你敢降賊……我王殊便是化作厲鬼,也絕不放過你!”

文嘉和其他的將領,仿佛第一回見到這位身材榔槺得完全不像軍漢的副知寨,平日里一直被秦琬排擠,完全隱形了一般,誰能想到還有這樣的一份剛烈。

文嘉鄭重抱拳,承諾道,“嘉誓與天門共存亡。”

副知寨回頭看秦琬,秦琬微微欠了欠身,似有歉意。

副知寨冷哼了一聲,“我去穿甲衣。”說罷拂袖下城。

“你們也快回去吧。”之前已經有幾位指揮使回去幫秦琬召喚敢死之士,現在剩下的軍官們也依命紛紛離開,回到他們各自的崗位上。

那位剛剛成親的馬軍指揮使沒有離開,請戰道,“都監,下官愿從都監出戰。”

“我就是去外面堵著路,用不著馬軍。”秦琬一揮手,“回去好好準備,等著聽文走馬的號令。”

馬軍指揮使還想再說什么,被秦琬一瞪眼,不敢再說什么。用足力氣向秦琬行了一禮,轉身走了。

只剩下秦琬、文嘉和幾個親兵。

秦琬正想說話,他的一名親兵走了出來,在他面前砰砰砰三個響頭,口拙舌笨的沒有別的話,只是操著濃濃的河北腔說:“小人愿為都監效死。”

“好!”秦琬點頭,“先下去洗個臉,把裝備都帶齊了,在西門等著。”

河北親兵磕了個頭,站起身,擦了擦臉,腳步匆匆的下了城。

秦琬看了眼城下,人群越發的混亂起來,擠得就像是滄州運來的裝滿咸魚的草袋,填得滿滿的一點空隙都沒有。

皺了下眉,聽回頭又看看其他親兵,幾個親兵立刻七嘴八舌,

“我等自然跟著都監。”

“何必多說。大郎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愿隨都監殺賊。”

比起在前面這位本地招攬的親兵,秦琬的其他親隨都是跟著他從河東過來,有兩個還是兩代、三代跟隨秦家將門,自不必多說,肯定是要跟著秦琬一起出戰。

“好了,你也一樣,都下去準備,西門下甕城里候著。”

所有人全都被打發了,城頭上的這一片,最終就只剩下秦琬和文嘉。

文嘉臉上的表情一點點的收斂了起來,冷漠的說道,“可以不用再演了。”

秦琬眨了眨眼睛,“什么時候發現的?”

文嘉搖搖頭,“不像是你。”

雖然相識的時間不長,但他自問還是了解秦琬。看見城外無數同胞慘死在遼人之手,文嘉的確憤怒,甚至怒發沖冠,但文嘉會選擇用火炮來回應,卻絕不會選擇如同置氣一般的出城。文嘉不覺得秦琬的性格與自己有太多的差別。何況秦琬還是定州路都監,天門寨寨主,身上的責任比他這個走馬承受要重得多,如何會突然間變了模樣。

秦琬笑著點了點頭,毫無推托的承認,“你我性情相投,脾性是差不多的。突然變了樣,你當然會覺得不對。”

“為什么?”文嘉問道。

“因為不算是演。”秦琬臉上已經沒有一點笑意了,“我方才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話。”

要是看見城外的一幕幕慘劇,還能保持冷靜的話,可以說是全無人心,比什么都可怕了。

“倒是文兄弟你,為何要配合我演這么一場。”秦琬嘴角又翹起,文嘉方才在人前的回應,簡直尷尬得快要讓他演不下去了,真的是不適合演戲。

文嘉認真的道:“如果都監是為了城外百姓而做戲,文嘉當然是要配合的。”

“就是配合得太差了。”秦琬道。

“到底為什么?”文嘉又追問。

“因為城外的百姓,我要保下來。天門寨,我同樣要保下來。”秦琬微微一笑,笑容燦然,“我這人,向來貪心。”

文嘉緊繃的臉頰稍稍松弛了一點下來,盡管沒方才氣氛渲染得那般悲壯,但眼前的秦琬卻是一個更加真實的名將。

他彎了彎腰,一字一頓道,“愿隨都監殺賊。”

秦琬瞥了眼城外,嘴角一點點的抽起,化作一抹獰笑,

是的,殺賊!

這時候,韓鐘還在三十里外問著,“車來了沒有?”

陳六早繞了幾個圈,搖搖頭,“沒有。”

“都快辰時了,還沒到。”韓鐘指著廳中的座鐘,時針已經大幅偏離了最下方,他臉色難看,“昨天說好的是什么時間?”

陳六輕嘆了一口氣,“說的時間是卯正。”

韓鐘沉下臉,“過來要兩個時辰?金臺是在定州嗎?!”

金臺是保州城外的一處稍稍高起的臺地,據說是燕昭王為招攬四方賢人所筑黃金臺的舊址,保州故此也有金臺頓的舊名。官道在金臺下通過,驛站就設在金臺上,名為金臺頓驛,據說當年太宗皇帝親征伐遼,曾駐蹕于此,之后從燕京城下敗逃而歸,也同樣在驛站中包扎過傷口。現在的保州車站同樣在金臺附近,距離舊驛站不到百步。韓鐘設立的大營就半倚靠著金臺,以借地勢。

對保州鐵路分局來說,金臺更重要的意義就是那里有保州、安肅、廣信唯一的一座修理廠,負責分局的車輛、路軌的維護和維修工作。

昨天把徐河南面一段的鐵路修好之后,因為更換的部分比預計的要多,事先準備的替換部件不足,韓鐘便派人將換下來的路軌帶回金臺修理廠。只用了兩節車皮,又有一個都三百多名騎兵過來迎接,一路護送。這樣的配備遇到強敵能跑得了,遇到弱一點的也能牽制住,再弱些,一口就能吞掉了。

原本定好今天一早把新的鐵軌部件運來,以便今天的維修,可已經過了預定的時間,該到了的車子到現在還沒到。

“或許有什么事耽擱了。”陳六道。

“不是說遼人都已經撤過徐河了?!”韓鐘質問。

陳六回道,“也可能還有小股遼兵流竄。方才已經派人回去,二郎暫且再等等。”

之前他就想派出一隊人馬回頭去查看一下,當真是被遼軍攻擊就直接救人,但考慮到韓鐘在這里,石橋雙堡的兵員已經不能再減。

而且如果運貨列車被襲擊的話,肯定會放出求救的信號,也會有人跑來求救,很快后面還有人護著,就只派了兩個斥候先去看看情況。

韓鐘耐下性子,“好吧,再等等……跟張吉說,讓他和他的人先收拾好,若是有什么消息就立刻出發。”

下過令,韓鐘又不耐煩在堡中等候,徑自走出門,“我們先去下石橋堡看一看。”

兩座石橋堡與大橋為一體建筑,從側門出了上石橋堡,直接就上了徐河大橋。

大橋的行人通道并不寬敞,軌道兩側的通道,都只能容納一輛普通馬車通過。通道與軌道之間,各有一排一人高的木柵欄作為隔斷。

木頭的柵欄,比起兩側的橋欄,要不起眼許多。徐河大橋的橋欄由白石砌成,一座座橋欄柱子上,雕著一頭頭姿態各異的獅子。兩側橋欄石柱加起來共計八百二十四,也就是有八百二十四只獅子,接近一千了。故而自修成的那一天起,千獅橋的名號便不脛而走,已成保州的一處名勝之地。

徐河大橋的橋面距離下方河水有四五層樓,腳下的河水在河道中安靜的流淌著。

半個月前,西面山中大雨,徐河河水幾乎漫出了堤壩,留下的印跡現在還能在橋墩上看見。可惜洪水發得早了,沒趕上遼人南侵,否則給遼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洪峰中淌水過河。

“要是有一隊蒸汽炮艦就好了。”韓鐘憑欄下望,看著河水,“沿河行動,根本就不用操心遼人能過河。”

“那是。”岑三附和道,“蒸汽船不用帆不用纖,跑得比車快,如果真的有,遼狗連門都不敢出了。”

韓鐘抬頭,嘆息道,“可惜京兆船場那邊也才開始試造,至少得等兩三年后才能用上。”

“明州船場不是說也在造嗎?”岑三問道。

韓鐘很喜歡給人指點迷津的感覺,“明州那邊都是大家伙,要在海里走的,看不上內河的小艇。”

軍器監旗下的四座沿海船場,明州、杭州、泉州、密州,全都是在制造大型戰列艦,蒸汽炮艇這種玩具大小的東西,根本看不上眼,都是丟給七座內河船場來開發。

想到大號的戰列艦巡洋艦,韓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有沒有人考察過河北水文,這里的河道能走多大的戰艦?。”

陳六道,“朝廷要在河北修路修橋,都是要考察過沿途河道才會決定路線的。小人曾經跟著相公去看過一回,程大夫巷的架閣里,各地地理水文,資料堆積如山。”

鐵路總局的正衙在都堂旁邊,但由于轄下權柄繁復如都堂,下屬的不同部門有二十多,京師中就不得不多設了好幾處衙門,安置各房。其中負責前期勘探、路線設計、修造規劃的鐵路設計院,就安在城北的程大夫巷中。

“不過總局派人考察河道水文,重點都不是航運。”陳六繼續說道,“具體能走多大的船,恐怕鐵路總局里面是查不到。”

“這件事之后要好好議一議,多一種手段,河北的防衛也會多上一重。”韓鐘有點興奮起來,“就是日后不用炮艦,蒸汽船做水運,對鐵路運輸也能起一個拾遺補缺的作用。”

“二郎真是思慮長遠,的確是如此。”陳六說著,岑三也在旁夸著韓鐘的眼界。

其實兩人哪里不清楚,這種事根本就不必韓鐘來說,內河七大船場都在設計蒸汽船,難道只是為了造軍艦?

河北水道密布,從立國時起,歷代朝堂都在致力于在河北修造運河,溝通南北水道。從太宗時起,就已經能做到通過不同水道的周轉,自大名府一路坐船抵達安肅軍。

即使有了運力更強,速度更快,路線也更直接的京保鐵路,河北水運也沒有被放棄,河北各地淤田灌溉都需要暢通的水道,而且這也是很寶貴的運輸渠道,是鐵路運輸的最佳補充。

但在河北的水系中做航運,從南往北,從北往南,借助運河穿梭在一條條不同的河道中,時而順流,時而逆流,對水路稍稍生疏一點的水手,就能把船只帶進岔路去,而更重要的,在平緩安靜的水域中使用的竹撐和船槳,在河流中派不上太多用場,還是必須要有纖夫,否則遇上逆流便寸步難行了。

若換成是蒸汽船,纖夫就不需要了,只要有一個引路的,沿途再有幾個加煤的港口,河北各州將會是暢通無阻。

“不過有一點,河北各州縣的大戶,都投入了太多家業在鐵路上,朝廷也喜歡鐵路,收錢方便,要是有人要在河北辦航運,可就是捅了螞蜂窩。還不知道會怎么死。”

韓鐘在京師長大,父親又是宰相,每日耳濡目染,有著天然的政治敏感性,即使有時候會犯些迷糊,在政治利益上卻十分敏銳。

陳六和岑三都暗自點頭,要是韓鐘一直都表現得跟方才一樣糊涂,他們還不如找機會返鄉養老。

“二郎!六叔,三叔。”

一個人一邊叫著,一邊跑上大橋,急匆匆的往韓鐘這邊跑來。

陳六看過去,卻是方才派出去的斥候,年紀輕輕的,是韓家家生子,跟著韓鐘一起來河北。

岑三上前急急的問他,“小猴子,出了什么事,列車到哪兒了?”

“沒出大事,就是翻車了。”小猴子喘著氣,把他知道的都說了一遍。

其實還是軌道出了問題,是遼人暗地里做了手腳。昨天修路時沒有發現,列車來回兩趟都沒事,但今天又走過一遍,一側軌道松脫,兩節車皮都翻了下去。

護衛列車的有一個馬軍指揮,隨車而來的維修廠工人也有二十多,車子一翻,護衛隊先是慌慌張張的救人,等人救出來后,看著車子已經沒辦法收拾,急得跳腳,趕緊派人回去找新車。等新車來了,又趕著將掉落的鐵軌部件重新裝車。

維修廠和護衛隊兩邊都以為對方已經派人去通知韓鐘了,便沒有再派人報信,誰想到都沒有,竟犯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韓鐘聽了之后,都沒力氣生氣了。這種事傳出去,外人不會笑話當事人,只會笑話他韓鐘沒本事,沒教導好下面的人。

一番磨蹭,幾番波折,韓鐘所率領的維修隊,這一天一直到了中午才出發。

午后的熱浪中,維修的工作終于鋪開了。徐河以北的鐵路軌道,被破壞的程度又要超過南岸,韓鐘覺得天黑之前,估計是沒辦法走太遠了。

到時候是回石橋堡,還是再稍稍往前一點,去……

韓鐘正想著,就看見陳六臉色難看的走過來,“二郎,不好了。”

“怎么……”韓鐘剛剛開口,隨即就瞪大了眼睛。

就在前方的一處小丘頂上,不知何時,多了幾名騎兵。如果從作戰的角度來說,并不算遠了。韓鐘雖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但已經能夠分辯出他們的身份。

陳六一嘆,“遼軍來了。”

數里之外,遼國的騎兵悄然而至。

此時韓鐘一行離開徐河大橋僅僅三里而已,但想要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除非是韓鐘愿意孤身逃回,最多也只能帶上騎兵,將修路隊給丟下。陳六問過韓鐘的意見,韓鐘立刻就拒絕了。

在遼國騎兵沖殺過來之前,韓鐘和他的人不過是來得及將維修的攤子收拾一下。

鹿角比昨天下午布置的要多一些,但遠不及昨日上午的警備。火炮早前就從車上拖出來了。在維修位置上前后左右的放置,不過對面五六千的遼國騎兵,也只能說是聊勝于無。

“快放出求救信號。”陳六毫不猶豫的代替韓鐘下了命令。這個時候,臉面是用不著顧及的。

韓鐘只是瞥了陳六一眼,然后默認了陳六的僭越。他也很清楚,這個時候必須遵從專家的意見,將指揮權交給經驗豐富的陳六。

紅色的濃煙升上天際,韓鐘的手下正用最快速度整備陣地,視野中的遼軍越來越多,甚至可以看見其中有許多騎手開始更換馬匹,準備開始沖鋒。

從出現的位置和旗號上來分辨,那是五只歸屬不同的兵馬,加起來差不多有五六千人的樣子。浩浩蕩蕩,旗幟連綿,鋪開的正面有五六里寬,充斥在宋人們的前方視野。

而韓鐘這一邊,連同修路的工人,加起來也才不過千余人。韓鐘現在就要憑借這一千多人跟五六倍的敵軍對壘。

‘贏得了嗎?’韓鐘自己問自己。

“不試試看怎么知道。”他低聲對自己說,竭力平復下正激烈跳動的心臟。

韓鐘在出來之前,王厚曾再三吩咐必須要小心再小心,不要冒險,也不要逞強,最不要的就是意氣用事,整整教訓了韓鐘一個時辰。

以千余名雜牌軍甚至有一半根本不能算作軍隊對抗威名鎮壓萬里東土的契丹精騎,不論是護衛軍還是護路隊,每一個士兵的臉色都是煞白的。

但韓鐘不覺得現在自己是在逞強,是在冒險,是在意氣用事。

他很清楚王厚不會就讓他這么孤軍出戰,在附近,還有兩三千人的騎兵,這是岑三告訴他說的,是定州路第二將。而王厚的主力,雖然不清楚在哪里,可韓鐘相信,王厚現在絕不會還坐在保州城中。

當魚餌終于誘到魚兒咬鉤,韓鐘相信,提著魚竿的漁夫,肯定已經迫不及待了。

只要王厚所率的定州路主力出現在這里,徹底擊敗對面的五千多遼國騎兵,想必天門寨的圍困就該解開了。

鐵蹄聲響,韓鐘期待已久的戰事終于來到他的面前。

劉鎮一幅漢人的裝束。

不對,其實他就是漢人。

他的同伴中,還有好些是契丹奚族和高麗人,都是受命,身上暗藏的包裹,在擁擠的人群中不知落到了哪里,只剩下一把短短的匕首。

劉鎮現在就在天門寨的城門外,抬頭就能看見城門門洞頂上的磚塊。這是他今天的目標,但他沒空去高興。

劉鎮整個人被壓在城門上,后方不知有幾千人,都在向前擠,使得排在最前的他,仿佛被幾千斤的石板壓著,只能艱難的呼吸。臉不得不貼在組成城門的寬木條上,完全變了形。

他面前是天門寨北面城門,一丈半高,兩丈寬,內外兩重。外門就是一道柵欄,一掌寬的厚木板幾層交錯釘成,外面包覆鐵皮,劉鎮的臉皮正在感受著柵門包鐵的粗糙。這樣的柵門,,顯得厚重無比在城頭上得用絞盤方能提起。

內門就是尋常可見的城門,中間對開,看起來也很是厚重,似乎能擋得住火炮。

內門和外門之間,有兩丈多的距離,這是天門寨城墻的厚度。對上面想要炸塌城墻的計劃,劉鎮表示不容樂觀。

如果有敵軍出現在城下,只要在內門和外門之間布置上幾門火炮,從柵門的縫隙中發炮,沒有哪個勇士能沖到城門前,只會剛剛接近,就被打成肉泥。

所以即使他快要跟出現在車轍中的老鼠尸體一般扁平,劉鎮還是慶幸他所參與的計劃成功了,借用一群沒用的老弱宋人,束縛住守軍的手腳,讓他們不敢動手。

劉鎮擠在門前,城門牢固的鎖死了通道。他知道,城里的守將肯定不會開門,但計劃中也不需要他開門。

炮彈的尖嘯聲傳入耳中,咚的一聲,打在了城墻上。頭頂上撲簌簌的落下了灰,外面一陣嘈雜的叫聲,不知有多少人被落下的炮彈砸中。

劉鎮念著阿彌陀佛,祈求著自家的炮彈不要打在自己的頭上。

他左右全是漢人,除了他之外,每一個都在拼命搖動著柵欄。

每一次炮聲響起,他們的動作就會變得更瘋狂一點。劉鎮偷眼看他們的表情,扭曲得幾乎能讓人夜里做惡夢。完全是就是被嚇得發了狂,根本不去分辨哪個是城里的火炮,哪個是城外的火炮。

能夠跟劉鎮一起擠到城門前的,沒有一個是婦孺,一個個看起來年紀挺大,力氣卻不小。方才劉鎮往前擠的時候,跟幾個人爭搶位置,差點就沒搶過。

他左邊一個,老得牙都掉了,卻筋骨畢露,下手也狠。直接扯著前面人的頭發,把人扯倒,再狠狠的踩過去,劉鎮就是跟在他身后,才擠到了前面來。

就是在大遼,像這樣的人,也是死了比較好。要是手里的包裹沒丟,劉鎮會直接丟到他的腳底下,再丟個火引子。

都是漢人,不過劉鎮可不認為跟他們有多少瓜葛。他們是南人,自己是漢人,本就不是一回事。

這些天,劉鎮在各處村寨搶了不少,有絹帛有金銀,還有一個嫩出水的雛兒,可惜自己還沒有好好享受,就被首領的侄子要走了。

要是能第一個沖進城中,也許還能拿回來。不知道有沒有被弄壞掉,但只要能生就好。

或許有上千人在擠著城門,劉鎮已經隱約可以聽到自己的肋骨在嘎吱嘎吱的響,但城門堅固,必須多堆積一點火藥,一包兩包肯定不夠,三五十個兩三百斤肯定夠了。

但劉鎮手上現在沒有火藥包,他現在一直在奮力的抬起頭,左右顧盼,試圖發現自己的同伴,不是幫忙,而是確認之后,就趕緊從反方向離開,免得遭受池魚之殃。

吱呀呀的一陣聲音傳來,劉鎮一下瞪圓了眼睛,內里的城門竟然打開了。

后面的人立刻騷動起來,不知多少張嘴,都在沖著里面大聲喊。

劉鎮卻想向外走,要是里面推出幾門炮來,站在最前面的可就是第一個死。

只可惜他被壓得越來越緊,就快要嵌進外面的柵門了。

內門徹底打開,門后卻是空蕩蕩的,不見一人,甚至之前開門的人都沒有露臉,只有一座小小的廣場,周圍依然是高墻包圍。

‘是甕城。’劉鎮想。

甕城并不大,只有七八丈見方,跟他見過的天雄城差不多,傳言說是天雄城是學了南朝的天門寨,看來是沒錯的。

沒有火炮這讓他松了一口氣,想到之前看到過的幾個被火炮炸死的袍澤,他就心中發寒。

只剩下一道包鐵的柵門了,要是有火藥在這里,百來斤就足夠了。

劉鎮想著,卻更想往外逃去。肯定有同伴看到了,他們不一定會帶著火藥包擠過來,只會在安全的地方點起火,丟到人群中,炸開一片之后,再沖過來炸城門。

劉鎮雙臂用力撐著柵門,想要撐起身體。他死死咬著牙,額角的青筋都迸了起來,將吃奶的勁都用上了。

但這時,柵門突地一晃,劉鎮撐著柵門的手臂也是一晃,整個人頓時就失了姿勢,重重的拍在了柵欄上。

劉鎮疼得眼前一黑,金星直冒。柵欄吱吱的往上提起,蹭著他的臉皮往上,使得他差點沒疼暈過去。

這時候已經有人拼命的蹲下來,從縫隙中鉆了過去,拼命的狂奔向空蕩蕩的甕城。

劉鎮愣了一下,沒有跟著他們一起,但柵門還在升高,蹭著他的臉,升了上去。

后面的宋人拼命擠上來,發瘋一般的撕扯著前面的人,想要快一步沖進去。

劉鎮被人推搡著,踉蹌了兩步,穿過了柵門,卻沒有站住腳。身體失去平衡,恐懼淹沒了他,手拼命的向上抓去,半開的柵門卻仿佛升到了天際。

劉鎮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劇痛差點讓他氣厥過去,他沒時間叫痛,驚慌的想要爬起,但已經來不及。一個沉重的軀體絆倒在他的身上,將他砸回地面。

一只腳踩了上來,重重的踏了過去,然后又是一只腳,無數只腳踩著劉鎮,涌進了甕城之中。

劉鎮睜著眼睛,十指手指死死扣著地面,意識已漸漸模糊,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都監,三座城門都開了。”

一名軍官向秦琬匯報著。

只有秦琬面前的這一座西門,始終沒有開啟。

西門的甕城中,已經有兩百多全副武裝的士兵挺立。

秦琬就在城頭上,他穿上了當年在河東立功后,韓岡賞賜下來的明光鎧,手扶著腰刀,俯身望著即將跟他出擊的勇士們。

他身側將旗招展,斗大的秦字在晨風中舞動。在旁邊,還有個身形榔槺的身影,肚子將腹甲高高頂起,是即將跟隨他出戰的副知寨王殊。

“出得去嗎?”文嘉來到秦琬身邊,引得副知寨望了過來。

“快了。”秦琬道。

可以看得見,城下羊馬墻中擁擠的人群正在松動,開始向南北兩邊移動。

城上也在向下喊話,告訴人們其他三座城門都已經打開。

四門的甕城都是十五步見方,平時就覺得小,百來騎兵就填得滿了。現在西門的甕城,兩百多士兵一列隊,幾門虎蹲炮一放,也就沒有多少空位了。

許多人都覺得這種甕城根本沒有用處。天門寨又不是京師、大名府那樣的巨城,內收的甕城做不大便毫無意義。

安肅軍的城墻比天門寨后改造,甕城全都改成外凸,也就是城門外再造一道弧形的城墻,擋住城門,然后從弧形的兩側開門。雖然看起來沒有四通八達的感覺了,但外敵根本就看不到城門開閉,防御力比現在這種甕城要好得多,更別說在城外,還能造得更大許多。

文嘉的眉頭一直都緊皺著,他看著緩緩挪動的人流,“三座甕城最多能進去三千人,還有六七千在外,你要順利出城去,必須要將百姓先放進城中,但你想過沒有,其中又有多少是遼人的奸細?”

“放心,有辦法的。”秦琬微微一笑,“還要多謝文兄弟你,不是你指揮得力,把遼人暴露出來的火炮都壓制住,我什么招數都用不了。”

遼人一直在用火炮攻擊城墻和城墻下的人群,甚至都不顧及跟在漢家百姓身后督戰的遼兵。是文嘉指揮城中炮兵將之壓制,幾分鐘之前,他甚至用一次精彩的齊射,將一個擁有五門火炮的陣地給夷平。

文嘉絲毫沒有得意之色,“遼國細作會混入城中,遼兵還會設法炸掉城門。他們想用什么招數,我們都知道,但都監你打算用什么辦法阻止?”

砰的一聲脆響,是線膛槍的聲音。秦琬都可以確定,城外肯定又有一個遼兵被子彈貫穿。

一刻鐘下來,西壁上的槍手已經射擊快三十次,這才是神槍手的水平,打得準打得快,普通的神機營士兵,同樣的時間連十發都不可能。

但秦琬還可以肯定,即使射得再精準,也不可能阻止遼兵進抵城下的步伐。

遼人是想用火藥炸開城門,不論是之前的督戰隊,還是最新攻上來的一批,身上都帶著包裹,不過是一個小些一個大些。幾十個藥包要是在門洞中一齊爆開,城門肯定難保,百姓也不知會有多少死傷。

秦琬扶著刀柄,看著城下,“文八,你忘了,我是要贏的。”

文嘉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秦琬為什么這么說。

秦琬稍稍仰起頭,“這甕城,比你想象的能擠進更多的人。遼人的伎倆,也別想輕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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