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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瑄蕤有些驚疑不定,數日前才接到樂輝慡來信說是軍中一切安好。皇帝來信也說一切都是安然無恙,怎么才過了不久就是北疆大雪成災,軍中糧草不濟。照例推算,此時北疆的頭場大雪是時候降臨。有道是胡天八月即飛雪,只是往年從沒有過大雪成災的事例。往年這時候不過是圍爐燙酒好不安然,斷不會說是軍糧不濟。何況是皇帝親征在外,哪一個州縣的官兒敢冒著殺頭之罪不把糧餉供應充足。
“王爺,皇后來了。”趙初從書房外進來,龍瑄蕤愁眉不展地坐在書案后。手中還拿著樂輝慡寫來的急信,這事想要瞞樂暉盈是不可能的。就是自己不說,皇帝旬日一次的信箋不到難道樂暉盈不問?
“嗯,我這就來。”龍瑄蕤扔下信大步迎了出去:“臣弟參見皇嫂。”
“幾時來的這么大禮數?”樂暉盈笑著進來:“挺忙的,只怕忘了今兒什么時候了。”
龍瑄蕤茫然無知地看著樂暉盈:“什么時候?”
“今兒可是中秋節,怎么連這個都忘了。”樂暉盈笑起來:“有什么事,就忙得這樣?”
“呃,都是中秋節了。”龍瑄蕤嘆了口氣:“皇嫂不提醒,倒真是忘了。”
“給你帶了幾樣新做的月餅,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別忘了吃。”龍瑄炙不在宮中,叔嫂有別樂暉盈并不打算在御書房多待,只是命跟隨而來的趙初將食盒放到一旁書案上抽身便走。
“三姑娘!”龍瑄蕤叫住她。“怎么了?”很久沒聽到人這么叫她了,似乎從父親家回來以后就已經被人把皇后這兩個字叫得熟稔起來。
“有件事你要知道。”龍瑄蕤把樂輝慡的信拿出來遞到樂暉盈面前:“北疆雪災,糧餉不濟。皇兄率領一軍在前線,本應是輝樉去替回的。結果大雪突至不能成行,因此皇兄被困在軍中動彈不得。輝樉寫來告急的信箋,叫人火速前去救援。”
樂暉盈原本恬靜的笑容頓時收斂住,顫抖著手接過信箋:“難道二哥那邊也動不了?非要京中派兵前去?北疆大雪突至會是怎樣?”
“北疆的雪跟中原不同,在中原看到雪都會把它當作一景。飲酒賦詩,踏雪尋梅好不安逸。北疆的雪大起來就叫做雪災,牲畜和人都會被雪活活壓死。你在中原或許體會不到這種景象,只有在北疆呆過的人才會明白那是怎樣一番情形。四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就像一切都該是如此開始又如此結束。”龍瑄蕤描摹著那番景象,心中也自是忐忑:皇帝跟皇后一樣,都不曾到過北疆,更不用提到見識過那樣的大雪,壓死凍死人都不值得奇怪,只是困在軍前的是一國之君就不得不讓發自心底的不安了。
“如果派兵到了北疆,是不是就能讓他平安回來?”樂暉盈看完信,努力讓自己定下神。如此變故是不能在朝堂上公開議論的,如果有人知道皇帝被困冰雪之中不能保每個人都是一心要就皇帝回京。強自鎮定,卻依舊是掩飾不住自己的擔憂和惶恐。
龍瑄蕤看了她一眼:“派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朝大兵壓境已經讓韃靼那邊潰不成軍。皇兄遠在邊塞,不是一軍軍隊前去就能救回來的。你要知道,如果派去的人找不到皇兄是很有可能的。四周白茫茫一片,又是群山環繞。即使是我和輝樉也不敢冒冒然去到未曾去過的山中腹地,皇兄所領的大軍不能熟知地形就到了山中。與外界音信相隔,如何知道身在何處!”
“這般說,只能是放任不管了?”樂暉盈臉色慘白,與方才已經是判若兩人。幾乎支撐不住,由宮女摻扶著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下。
龍瑄蕤不知怎么回答樂暉盈的問話,臉色深沉默然不語。門外響起重重的腳步聲,樂輝懿顧不得禮儀沖了進來:“怎么回事?”
“雪災!”龍瑄蕤艱難吐出兩個字,繼而看了坐在一旁的樂暉盈一眼:“嫂子,你還是先回宮去歇著。我和輝懿商議后,即刻著人告知于你知道。”
樂暉盈搖搖頭:“這時候回去,我怎么安心?”
“你在這兒不是越發不安心?”樂輝懿深知妹妹的性情:“我們說的你聽見了也不要心急,總是要想法子救人就是了。”
樂暉盈點點頭:“難道我信不過你們去!皇上遠在塞外,朝中大事托付你們自然是聽憑你們做主。我只是插一句嘴,有些事當斷則斷,不能在猶疑不決。韃靼這一仗既然已經出手斷乎沒有臨陣退縮的事情,天有不測風云雪災也就在所難免了。除了硬著頭皮走下去,沒有第二條捷徑可走。”
樂輝懿仿佛是第一次認識妹妹,說話行事絕對不是一個弱質女流的所作所為、當初不許皇帝出征或許還有些許女兒氣在里面,此時大事臨頭也不見絲毫退縮忍讓。決斷心胸就是一般男子也不及,既然她有如此決定也就是越發堅定自己跟龍瑄蕤要把這件事一肩擔下來。
龍瑄蕤聽了這些反倒是不覺得驚異,樂暉盈早就在很多事情中顯露出他作為六宮之主的風范,也是就皇帝安心出去卻能把所有內事不分軒輊交由她全權打理的緣由。平日聽說多是德妃和宸妃在料理后宮諸事,她樂得清閑不管。于今看來不過是不想過問而已,真正交由她皇帝哪有不放心之理:“皇嫂這話何嘗不是正理,只是我也不放心一尋常人貿然前去。此人必須膽大心細還要能夠處變不驚,輝懿和我都是恰當人選。皇嫂以為如何?”
樂暉盈看了兩人一眼,旋即低垂著眼簾靜靜想心事。見她無語,龍瑄蕤遂將樂輝懿拉到一旁將地形圖攤開兩人依次檢索,皇帝最有可能會在何處。不知不覺之間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趙初看著趕緊命人拿了兩盞碩大的宮燈進來,一直默然無語的樂暉盈緩緩起身在殿內踱步。
仿佛過了很久,樂暉盈徐徐抬起頭看著小叔子和自己的長兄:“你們坐鎮京師不能再離京半步,不如我去。”
“什么?”龍瑄蕤驚愕地望著,樂暉盈聲音很輕也很淡似乎只是說了一句素日吩咐從人的話語,龍瑄蕤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哪有貴為國母的皇后親自領兵到白雪皚皚不辨生死的北疆而去的道理。而且樂暉盈本身就是首輔嬌女,從來都沒有碰過馬鞍子。冒然間要她騎馬奔波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至于其余的事情更加是沒有先例可援。
“我去北疆。”樂暉盈方才或許還是帶著一絲焦灼不安和試探的語氣在里面,此時卻是堅定無比:“想了這么久,似乎除了我沒有第二個能夠去的。任何一個大臣都不能去,不是信任不了他們任何一人。只是到了這時候不敢再冒險,誰也不能拿江山社稷和皇上的性命去做冒險的事情。我們沒有退路也就不能做任何授人以柄的事情!倘或平時考驗忠君愛國的事情倒是可以試試,此時不行。”
“你去,誰跟你一起去?放任你一個人前去冒險,誰就能放心?”樂輝懿從不敢忘掉君臣之分在樂暉盈面前拿出長兄的樣子說她,這是也顧不得許多勞什子的規矩禮法直言不諱道:“北疆不是父親居住的鄉間,你要去所要冒的險實在太大!帶不帶兵暫且不論,若是路上有絲毫閃失,又是誰擔待!皇上已經在北疆困于大雪之中動彈不得,若是皇后又沿路奔波,清議如何都不計較。就是自家兄妹也是萬萬不放心的!你難道不知道,此去北疆路途遙遠你居然是連路徑都認不清楚的。”
“王爺身邊自然有跟隨日久的侍衛一二人,只要揀一兩個為人老成可靠的跟在我身邊。一路之上隱藏行跡也就是了。”樂暉盈似乎還在思慮著什么更為重要的事情:“這件事不能被人知道,索性下一道懿旨。就說皇后病重需要靜養數月,所有事都交給宸妃跟德妃一同辦理。這種懿旨以前也有不少,不會有人生疑,自然也就可以瞞天過海。甚至是瞞過皇上就不用說是韃靼和波斯那些人了。”
“你想得很周全卻是忽略了一點極為重要的事情。”龍瑄蕤一直都在留心兄妹二人的說話:“如你所說便是真的去了北疆也是不能有絲毫益處,大雪封山還是找不到皇兄。去了最多也只能跟輝樉一起等著大雪融盡才能進山。”
“真的到了哪里是不是要比在京城離他要近得多?”樂暉盈微微一笑:“我不在乎是不是能找到他,離他近一些我就安心一些。”
龍瑄蕤看了樂輝懿一眼,又轉過臉看著樂暉盈:“我該答應你么?你要是去了四個小鬼怎么辦?”
“我也顧不得了。”樂暉盈捋捋裙裾:“沒有了皇帝,還要皇后做什么?等著做皇太后?!龍濬焱還小,要是真有不測這一切就是交給你了,至于別的事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只是去找我男人回來,雖說他很喜歡諸多女人圍繞身邊爭奇斗妍也很會傷我的心。只是從六歲那年我認定他開始,也就注定我會在以后的歲月中無時無刻都要面對這些事情直至終老。這次找到他回來也就罷了,若是找不到或是兩人一同回來。只怕是他一人回來,我再也回不來也是有的。最怕就是我回來而他回不來,那時節我斷斷不會回來的。”
“你真想好了?!”樂輝懿聽她如是說便是再也挽回不了,不如成全了她。從小就是認定的事情就是一定不會回頭的,除了順著她別無他法。與其到時候任憑她一人去闖不如跟她仔細計議一番,找到最好的法子和人選跟著她一起去。也還省去太多的后顧之憂,雖說是到底舍不得她去冒險。可是這也是唯一的法子。兵部一直都是烏昀在署理,烏昀偏偏跟著皇帝一起陷在北疆。余下的人誰能派的出去,如她所說此時不是能夠去看誰對皇帝是否忠心的時候,考驗不起了。而自己跟龍瑄蕤說什么也不能再離開京都半步,輕易離開就是真的把江山社稷拱手讓人。若是皇帝回來看到那樣一番情形叫自己何顏相對?
“哥哥這時候還要驗證我是否打誑語不成?!”樂暉盈眨眨眼睛:“莫非是想著我被事兒嚇昏了頭,才說出這番話來的?”
“嗯,就是憂心你昏了頭。”樂輝懿哼了一聲:“你說是不是,我真真是想不透你的心思如何了。”
樂暉盈一笑:“縱然是昏了頭,哥哥也要替我想想。皇上真出了事有王爺和你坐守京師,任何小國都不敢異動,為的就不是皇上而是江山社稷。只要江山永固,誰做皇帝不是一樣?這話被王爺聽見倒是無礙,總不至于說我樂家有什么不臣之心。想來都是聽說過宋室南渡的故事,靖康之恥不就是因為趙家內訌才有的,只要王爺專注江山皇上也就不會說王爺是有何異心在此。如若真有,也是該當。同是先帝子嗣,誰坐江山都是龍家血脈。”
龍瑄蕤驚異地看著樂暉盈,為何這些礙語都是出自中宮皇后口中。真是被心懷叵測的人聽去只怕誰也無法脫身。不過到這緊要關頭哪里還顧得什么礙語不礙語,只有真的保全江山社稷才是目前最該做的事情:“你放心,這位子是你男人我皇兄的。我沒那個興趣被困在九龍御座上!若是真有萬一,一定是龍濬焱在上面。”
樂暉盈笑笑:“我從不希望他坐那地方,一直以來我都在給他找個替身。譬如龍濬煜,不過看樣子你們都沒有那個心思,也罷了我認命!”說完,轉身出了御書房:“你們好生計較吧,我要去看看四個小鬼頭。只怕這么久看不到我,都鬧得沸反盈天了。”
兩人對視良久,從心底油然而生出的佩服居然是從前都沒有過的。樂暉盈看去嬌怯怯地樣子,心中的丘壑絕對不亞于任何的須眉男子。她所說出的一切都不是一個男人可以說出來的,幾句看時平常的話語實則是在交代皇位的交替,如果帝后二人遭遇不測安王坐上九龍御座也是無礙,甚至不要愛子去做皇帝為了是什么?是不是怕安王會對這個侄兒有什么不安之心或是認為皇子不夠資格坐上皇位。這雖是上策,實則是將安王推到最后一步。沒有任何事情比這個更難得叫人難以抉擇!雖說是有所妨礙,但是這話要皇后親口說了出來總是需要人有超越常人的勇氣的。
樂輝懿作為胞兄還是開了口:“我倒真是沒想到皇后會說出這番話,至少在我心里一直都覺著她還是從前在家時候的那個小姑娘。哪里想得到已經能有這樣的決斷,還能親決帝位之爭。”
“怎么,另眼相看了吧!”龍瑄蕤倒是見怪不怪:“宮廷的生活是會改變人的本質的,作為皇后要考慮的就不是爭寵。她要的是后宮的真正平靜,要是爭寵的話,我敢說沒有人能夠勝得過她。可是就是這樣,她愛皇兄絲毫不比別人少。即使是跟皇兄到這種時候還是把皇兄放在心里不肯稍離,沒有什么能夠勝得過皇兄在她心中的位子。所以才會義無反顧去做這件事,要不誰會是你們三姑娘眼里只要看到的那個人呢?”
樂輝懿嘆了口氣:“都到了這時候了我除了由著她去還能說什么,只有順著她的意思保定她去了才好。要是不能讓她平安而去最后平安回來,還能說什么兄妹情深。不過是我順著她這一次,就當成是寵她一次,她要走的是她自己必須走的路。”
“都到了這時候了還說這個做什么,既然答允了她就應該幫著她去做好。她一個弱女子遠涉千里去找我皇兄換做任何一個女人都做不到這個。只要她肯做我就要助他一臂之力。”龍瑄蕤許愿似地起身:“趙玉,去找我的侍衛來。”
趙玉一直守在外面,里面的談話早就聽見了。皇帝此次出征沒有帶他出去,命他留在宮里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只是皇后要出去就一定要跟著去,要不還能說什么是帝后身邊的二總管。大總管是第一次出去的那個,二總管第二次就該是自己自己跟著去了。
“是。“趕緊答應了,看來安王是準備要他的親隨侍衛護送皇后區北疆找皇上了。這時候可不能退縮,一定要竭力在王爺面前爭取能夠和皇后一起去找皇上回宮。哪怕那兒就只有一條路或是一條路也沒有都要跟著去的。
御書房只剩下龍瑄蕤和樂輝懿兩個人,望著搖搖曳曳的宮燈。兩人近乎無語,因為北疆的地圖上絲毫找不著樂輝慡所說的皇帝去的那條山路。不知道是誰做的向導,把皇帝引到這條路上去的。要是有了不測之心,只怕真是吉兇未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