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時空
第一一二章那廝是無賴
第一一二章那廝是無賴
那是一抹極清淡。幾不可查的笑,慢慢的由眼角遞透開來,即便是守在他身邊三年的曾勝乙見了這笑也驚呆了,喃喃的重復,“卿玦那天下第一的傳說或許并非不可動搖……”
蒼雙鶴仿若并未察覺曾勝乙的聲音,垂了眉眼,低頭把落入袖擺中的紫玉重新抓回手心,緊緊的攥住,胸前垂著的一縷墨發隨著他的動作柔柔的波動,蕩漾出前所未有的歡快,他的聲音不再若天邊的浮云不可觸及,帶著一絲慵懶,幾分斷然,一字一頓道:“有鶴在,流云便不會死!”
曾勝乙霍然抬頭,錯愕的盯著蒼雙鶴,略帶著些緊張,小心翼翼的問出口來,“先生,您與上大夫她……”
抬了眉眼,并不遮掩里面的笑意。似假還真的輕言道:“唯有閑云伴野鶴,才不寂寞。”
腦中轟然炸響,似乎一切的算計在這一瞬間清明,是早已經情動,卻又有那么幾分不盡然,難不成是蒼雙鶴了然晏亭那總也松垮垮的錦袍下藏匿著的秘密?遲疑的開口,“先生,上大夫他已有妻室,且在不久的將來便要誕下子嗣。”
是肯定的提醒,也是委婉的試探,他的擔心只換來蒼雙鶴不甚在意的反問:“那又如何?”
靜寂,可以清晰的聽見心跳的聲音,呆呆的凝視那抹終見真實的笑容,那笑讓蒼雙鶴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無法逼視的光華,卻原來他輸于卿玦并非是外貌,而是那抹總也見不到真心的笑,令他不似凡人——既不是凡人,又怎與凡人相較?
而今,虛無縹緲的那人終究落入凡塵,真實的只與自己一臂之遙,曾勝乙竟然第一次相信,只要自己展臂,便能觸及蒼雙鶴那淡紫色的衣擺。
“若只是尋常之人,倒也作罷,可遇上了先生,注定要痛苦,先生。您可會成全卿玦的真心?”
雖不喜歡卿玦,可他還是禁不住要問出聲來,話已出口,才想為何要如此多事,腦海中是卿玦遮掩在盔胄之下那與面具一般猙獰的眼,帶著滿腔的恨意瞪著那些欲傷害晏亭的人,那是再真是不過的情感,深深的觸動了曾勝乙的心弦,竟令他生出了幾分同情來。
明白自己的問題失了禮,才想出聲解釋什么,卻聽見蒼雙鶴淡笑著回了他的問題,“鶴予你嗟來之食,你可歡喜?”
眉宇間堆成小山一般的褶皺,曾勝乙靜思片刻,隨后搖頭喃喃道:“從前屬下便不懂那些風月之事,如今還是不懂。”
良久,蒼雙鶴竟跟著回了句:“鶴亦不懂。”
看著曾勝乙錯愕的表情,蒼雙鶴眼底的笑意更濃,卻也只是若尋常一般柔和的聲音輕緩道:“累了一夜,下去歇吧,此番你與晏亭共患難。先前他對你的防備想必這次可以消除,晏毋庸來此,定要拿她說話,你要在鶴看不見的時候,護他周全。”
那個時候晏亭除了讓曾勝乙轉達蒼雙鶴要他不要忘記她之外,也說過要與曾勝乙結拜的話,因此聽見蒼雙鶴這樣的說法,曾勝乙心頭便開始泛起波瀾,開了幾次口,卻最終沒忍心把晏亭的話原原本本的說給蒼雙鶴聽,他也藏私了!輕嘆一聲,抱拳退下,藏也便藏了,每個人都揣著只屬于一個人的秘密,那么便讓他也能得一個可以回味的秘密吧。
待到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蒼雙鶴離開了軟榻,手中的紫玉又開始溫暖,他知道晏亭即將回轉,小心翼翼的輕撫,這玉一共有三塊,或許先前不知那一塊在哪里,如今卻漸漸清明。
來到窗邊,透過窗欞,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中那幾片白的動人的云,不自覺地勾起了唇角,萱草雅要為他摘月,卻不知道那月只存于暗夜,同他一般的孤冷,或許他憧憬的是可以在藍天中恣意奔走著的云。驚心的亮眼!
晌午時分,在常春焦急的祈盼中,卿玦護著晏亭回到郡衙,龍紋披風把晏亭遮了個嚴實,深沉的色襯著晏亭看上去更加的羸弱不堪,努力的撐住自己的身子,可還是在顛簸的時候不小心靠向卿玦……
常春小心翼翼的拱相迎,卿玦也只是淡漠的從他身邊路過,不置一詞,令常春十成的尷尬。
立在常春身后的柴安看晏亭回轉,將將的放了心,見常春的尷尬,溫和的解釋,“姬將軍一向如此,待人不冷不熱,即便最開始面對上大夫的時候,也常常視而不見。”
柴安雖無實權,在常春眼中,他說話卻很有份量,聽他之言連連點頭,“本官也曾聽人偶然間提到過,其實若是姬將軍不治罪于本官,本官已經不勝感激了。”
看著常春從先前的尷尬到現在的戰戰兢兢。柴安心頭微微的動容著,若不是跟在晏亭身邊,他這個出身低微的寒士隨便的幾句話,怎能有如此效果,或許,他真的希望做官,做能像晏亭一樣的大官,得他人敬仰,給屠幼菱安穩富貴!
聽見晏亭回府,萱草雅掐腰堵在了大門內,不管身邊有多少人。直指著卿玦大聲道:“你說過要娶我,可還作數?”
看著萱草雅的架勢,晏亭心頭一縮,隨即便想下馬,卻被卿玦自背后繞來的手臂勾住了腰身,附在她耳畔小聲的說著:“你受傷了,稍后我扶你下去,別撕壞傷口。”
晏亭僵直了脊背,自是明白什么才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倒也不掙扎,她實在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何況已經回到郡衙,她不能讓旁人知道她受傷了——一旦知道若是不治會讓人生疑,若是治了,那么知道她秘密的也便不可能只有卿玦一個人了。
萱草雅一雙貓兒般的眸子瞪得滾圓盯著卿玦勾在晏亭腰間的手臂,厲聲道:“姓姬你就了不起了,是將軍你就可以說話不算數了,嗚嗚——我恨你,我恨你……”
看著萱草雅煞有介事的哭鬧,卿玦只是淡淡的出聲:“本將軍說過會娶你,便一定作數,決不食言!”
晏亭的脊背挺得更直,看著著萱草雅游移在她臉上的視線,若是晏亭心不是這么亂,便應該發現,萱草雅此時哭鬧著讓卿玦對她‘負責’,可那雙貓兒般的眼睛卻總帶著份審度繞在她的身上——按照正常來說,萱草雅應該是盯著卿玦才是!
“那好,你放她下去,咱們找個地方商量一下何時成親!”
聽著萱草雅得寸進尺的要求,卿玦終于上了怒氣,冷聲道:“本將軍已經給了你名分,你還想怎樣,女人要賢淑恬淡才討人喜歡,別讓本將軍覺得你是個麻煩!”
“我就是麻煩了怎么了,我要你放下她,我不喜歡看見你抱著她。她又不是你的人,你憑什么這樣抱著她?”
萱草雅的話如同利劍,深深的扎進了卿玦的心,‘她不是他的人’,可能永遠也不會是他的人,即便這短暫的一瞬也不行么?咬傷了自己艷麗的唇瓣,卿玦猛地收緊了纏在晏亭腰間的手臂,既然已經沒有了執手相待一生的機會,可是這片刻的擁有,不管對面站著的是誰,他都不允許那人阻止,深深的吸了口氣,身子緩緩前傾,貼在了晏亭挺直的后背,帶著份傷悲的溫柔,堅定道:“沒有天長地久,也沒有曾經擁有,那么,不要拒絕,我只要一個回憶!”
心頭一顫,有復蘇的悸動,半晌,晏亭輕緩的點頭,隨后是卿玦帶著開懷的感激:“謝謝你!”
后背上有溫熱的濕潤沿著她的脖子滑進她的衣服里,一滴、兩滴,落在了她的心頭,敲出了點點回憶,生生的疼著,晏亭的手攥成了拳頭,遮擋在厚重的披風里,距離卿玦纏在她腰間的手掌只一寸之遙,卻是不可逾越的距離。
猛地夾緊馬腹,雷行會意前行,距離萱草雅的身子也不過尺余距離,風也是的繞了過去,隨后在郡衙不甚寬綽的院子里狂奔而去。
萱草雅身子一顫,木然的回頭望著卿玦離去的方向,身后傳來曾勝乙不冷不熱的聲調:“本就亂,你何必要添上那一腳?”
抱著玉首劍立在萱草雅對面,方才瞧熱鬧的那些將士已經被曾勝乙遣散,只留下他與她遙遙相望。
萱草雅看著曾勝乙不認同的表情,先是呆了一下,隨即對他扮了個鬼臉,脆生生的笑道:“天下第一美人呢,若是能撈到家里頭,讓他擺成什么樣子就擺成什么樣子供我畫,多美的事情啊!”
看著萱草雅給出的理由,曾勝乙好笑的搖頭,“還真牽強,連我都說服不了!”
狐疑的轉著琥珀色的眸子睨著曾勝乙,“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本女俠為何要說服你,你又不是我的誰。”
淡笑著攤手,“你別越幫越亂就是了。”
大踏步上前,萱草雅直接瞪大了眼睛踮起腳尖對著曾勝乙,咬牙說道:“你這家伙知道了些什么,小心本女俠殺你滅口!”
曾勝乙的聳聳肩膀,淡笑道:“恩,歡迎先奸后殺或者先殺后奸!”
貼著曾勝乙的萱草雅一瞬間紅了臉,曾勝乙說話時溫熱的氣息輕拂過她的面容,令她感覺身子一并跟著燥熱了起來,踉蹌的退后幾步,抱著肩膀撇嘴道:“他是第一個待我真心好的人,我對自己發過誓,會報答他,不管你知道了些什么,請不要阻止我。”
曾勝乙看著萱草雅堅定的小臉,不點頭也不搖頭,直到萱草雅轉身離開,才嘆息了一聲,久久,溢出口了一個字:“哎!”
一匹馬,一雙人,孤立于晏亭門前,似乎想就這樣一直等到滄海桑田般,最終還是晏亭先出了聲,平緩道:“到了。”
卿玦并沒有松開擱在晏亭腰間的手,反倒放開了韁繩,一并繞上了先前摟著晏亭的手臂,緊緊的相貼。
“放開,我要去見見鶴先生。”
平淡的一句,卻好像炸雷一樣在卿玦的腦海中激蕩出一陣漩渦,他就那樣淡淡的,緩緩的松開了纏在晏亭腰間的手臂,胸前涼了,心也冷了,翻身下馬,扶著晏亭平穩的落地,看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喉間有溫熱的腥咸往上涌,不同于蒼雙鶴刻意的宣揚讓晏亭知曉,他選擇將它們咽下,一點點的吞回到肚子里,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在意!
進門之前,晏亭轉過了頭,臉上有淡淡的笑,平靜的說著:“今日之事,多謝你!”
卿玦并未開口,看似漠然的搖頭,見他不笑,晏亭也收起了嘴角的笑,隱進門板后面,她以為他生她的氣所以淡漠,可是她不知道在她進了門之后,卿玦淡淡啟唇,“我愛你!”
伴著他張開的唇,一口鮮紅涌了出來!不甚在意的擦去,“也好,他有我所沒有的灑脫和能力,能給你真正的幸福,與其讓你為難,莫不如讓你就當我是個小肚雞腸的男人好了!”
在晏亭出門之前,卿玦騎馬而去,經由迎面趕來的萱草雅身邊之時,俯身撈起萱草雅,在眾人視線中,沿著正門狂奔而去,不理會萱草雅的大聲喊叫:“你這瘋子放我下去,本姑娘花容月貌,還想多活幾年,多看看天下美男呢!”
“閉嘴,你不想當將軍夫人了?”
沉默,各懷心思的兩個人,難得的意見統一,刻意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奔出郡衙,或許稍晚他們共乘一騎離開的消息便會傳揚開來,也或許可以在晏亭離開蒼雙鶴房間后得知他的做法,即便告訴自己要放開心,卻還是忍不住猜想晏亭知道之后會是怎樣的表情……
原本以為自己愛上的是個男人,要壓抑了自己的感官,現在知道自己愛上的并非是男子,卻更覺的痛苦,卿玦不懂為何自己從來都是不幸的那個人——一直都不曾想通過!
屋外的人已經遠去,被卿玦生生惦著的晏亭也只是倚著門邊聽見卿玦離開的聲音之后就鉆進了臥寢,身后的箭傷由卿玦給重新包扎了一番,貼著傷口的料子是從卿玦的中衣上撕下來的,他們曾經那么親昵,可在回到了有蒼雙鶴存在的地方之后,又感覺那么的恍惚不真實,好像荒廟中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脫光了身上的衣服,一邊的架子上有下人在聽說她回來之后送進來的溫水,潤濕了一塊巾子洗了臉,隨后擦拭掉身上的血污,待到手中的巾子游移到肩頭之時,晏亭的身子不禁微微的顫抖了一下,隨后甩掉腦子里混亂的思緒,解掉身上匆忙纏繞著的繃帶,并不觸碰那塊料子,重新找出了白布纏繞好自己的身子,穿上干凈的衣服,伸手觸及頭上的烏木簪子,遲疑了片刻,隨后狠心拔下,換了根新的玉簪,戴上博冠,把那一堆染血的衣服找了個包袱裹好扔到塌下,然后狀似神清氣爽的走出了房門。
天很藍很高,綴在天邊的云很白,晏亭抬手半遮了眼,看著那云隨風輕移,突然生出了艷羨,她喚作流云,可何時才能真如天邊之云,恣意流走!
嘆息過后,扯了抹笑,即便沒有銅鏡相映,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多么的牽強,從未想過有一天她要勉強自己去對蒼雙鶴展現笑容,可這一天竟就在眼前,三天?有的時候很長很長,可有的時候太過匆匆,她要陪著他,她更想帶著他回桃花澗,然后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告訴他——我是女兒身,你說過要娶我,可還算數?
一切的幻想在真正面對了蒼雙鶴的時候戛然而止,她不敢對他說讓他娶她,她甚至不知道這個時候該對蒼雙鶴說些什么。
那個一直縈繞在睡夢中的紫色身影此時靜靜的倚靠在榻前,手中執著一卷帛書,另外一手捏著個看不分明的小物事,就好像什么都未曾發生過一般靜謐。
“你?”
良久,晏亭輕輕的啟唇,也只是單單一個字。
蒼雙鶴嘴角掛著溫柔的笑,慢慢的轉過頭來,透過窗欞的光線落在了他的身上,淡淡的溫暖,竟令晏亭生出了抹想哭的沖動。
“我還好!”
他說的是實話,可聽在晏亭耳中卻生出了十足的緊張,不再遲疑,幾步上前,站在榻前看著蒼雙鶴較之以往蒼白了許多的面容,緊張的追問:“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緩緩的抬起眼皮,那一雙在很多年之前被晏亭稱贊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晏亭,輕輕搖頭,輕柔道:“鶴當真還好。”
“若是不舒服便開口,只要你想要的在本大夫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本大夫一定為你達成。”
說過這話之后,晏亭竟愣了一下,從不知道自己居然這般的好說話,回味一下,倒也不覺得后悔允下這樣的豪言。
蒼雙鶴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玩味,淡笑道:“夜里很冷。”
晏亭點頭,“稍后本大夫吩咐常春給你多添幾床被子。”
“昨夜被子也很多,可是鶴還是想念那日與上大夫同營的溫暖。”
晏亭頓了一下,眼睛帶著一絲狐疑打量著蒼雙鶴看似正常的表情,遲緩道:“你的意思是?”
“先前聽說過上大夫的臥寢很寬敞,鶴想與上大夫夜里好生說說話。”
眼角抽了抽,咬了咬唇,沉聲道:“那便吩咐人將先生抬到本大夫的房間去。”
“多謝上大夫成全。”
卿玦與萱草雅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黯淡,晏亭對他們二人同時離開的消息并無耳聞,可卿玦回來之后卻聽說了晏亭吩咐人將蒼雙鶴抬進了她的臥寢,心口上那個破洞似乎又有新的血流淌了出來。
萱草雅聽過這個消息之后竊喜的撫著自己精致的臉蛋兒,喃喃道:“當真羞死人呢,沒想到師兄要么不出手,出手就這么引人驚訝,本女俠果真慧眼如炬,就知道晏亭在他心里是不一樣的,果真如此,哈哈,果真如此!”
先前她那話還是低低的呢喃,越說竟越興奮,最后直接大笑出聲,引得原本陷入傷感的卿玦擰緊了眉頭側眼打量萱草雅夸張的笑臉,冷聲道:“你扮夫人實在差遠了,要你扮女山賊,倒是不必刻意打扮!”
萱草雅心情大好,白了眼卿玦,無所謂的背著手蹦蹦跳跳跑開了,那日不穿衣服的卿玦她畫完了,可是穿著衣服的曾勝乙她卻是沒畫完,心下總惦記著,等著畫好了穿衣服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有機會畫畫不穿衣服的,曾勝乙雖然瘦高,不過她有隔著衣服目測人的身材的本事,想想就要流口水,不穿衣服的曾勝乙肯定比穿衣服的有看頭,她敢百分百斷然!
第一天晏亭小心翼翼的陪著蒼雙鶴,一同吃飯,一同說話,一同就寢,第二天,晏亭還是恁般的小心,第三天,晏亭抱著肩膀看著蒼雙鶴平靜的看書,淡笑著下棋,時不時還要下地晃上幾趟。
第三天夜里南褚方面傳來了消息,晏亭不理會蒼雙鶴,與卿玦、柴安等人商量對策一直到后半夜,回到房間竟然還亮著燈,蒼雙鶴那時躺在榻上均勻的呼吸,晏亭恨恨的瞥了幾眼,抱著錦被到一邊的書房里睡覺去了。
不想天亮之后她竟然在蒼雙鶴的懷中睜開了眼睛,前幾晚即便同榻,他與她也是隔得遠遠的,不想她睡過書房之后,第二天竟與蒼雙鶴這般的親昵,想也不想抬腿就踹向蒼雙鶴,被他輕巧的避開之后,晏亭怒聲斥責道:“你怎么還沒死?”
蒼雙鶴一臉平和道:“鶴若死了,便記不得上大夫了,所以鶴不敢死。”
晏亭咬著牙,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伸手指著自己方才躺著的地方揚聲道:“你倒是說說看,這是怎么回事?”
蒼雙鶴輕緩的搖頭,“鶴亦不知,許上大夫習慣了兩個人的溫暖,夜里自己跑了回來。”
“本大夫早該想到禍害遺千年,既然死不了,你今天就給本大夫搬出去!”
說罷跳下臥榻,快步沖出房間,并未看見身后蒼雙鶴燦爛的笑容。
晏亭沖出房間后竟瞧見了站在院子外的卿玦,伸手整了整身上的錦袍,臉上掛著虛應的笑,信步上前,問道:“這般早來此,可是有事?”
卿玦看著晏亭的臉,略帶著些落寞的說道:“你現在的狀態很好。”
晏亭愣了一下,隨后板著臉沉聲道:“姬將軍,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卿玦搖頭苦笑道:“沒,只是想說一聲,時間久了總要換藥,卿玦怕上大夫自己不好處理。”
聽見卿玦提到上藥,晏亭才發覺自己的傷口似乎并沒有感覺到痛,因為要和蒼雙鶴同榻,總害怕被他發覺,因此她要在原來穿著的衣服里面多套上四五件,那日還被蒼雙鶴取笑過的,說還不到秋末,她倒已經把過冬的行頭搬出來了,她哼哼唧唧的應對過去,天知道她也熱,還不都是被逼無奈,不過那個時候倒也未曾特別留心過自己后背上的傷,如今才覺得異常,半晌喃喃自語道:“原來那不是夢,他當真給我吃過藥。”
卿玦自晏亭失神便一直靜靜的盯著她的臉,如今聽見她的話,心頭一顫,隨即搖頭苦笑,他所能給予的便只是給晏亭換換藥這樣淺白的事情,而蒼雙鶴不必換藥,只要給她吃些他秘制的藥丸,那便比他換上十次藥還頂用,曾立誓為奴的自己怎能比得過自愿尊崇為主人的蒼雙鶴呢?
晏亭喃喃的說完之后,還要伸手去摸摸傷口處,感覺真的不痛了之后,才想起眼前的卿玦,輕笑出聲道:“我沒事了,對了,今早可還有晏毋庸的消息?”
聽見晏亭轉了話題,卿玦也勉強的笑了,平緩道:“昨晚后半夜趕到初南的公子府,大隊人馬距離我陳縣不足二十里安營,想必今晚便會有所行動。”
晏亭笑著點頭,狠覺道:“初南對韓夫人的生死既不感興趣,本大夫倒也不想給他,失了兩個兒子,自己最寵愛著的親侄子待她也如此絕情,若是再斷了奸夫的希望,不知道韓夫人會怎么想呢!”
卿玦微愕,看著晏亭臉上的陰沉,身子微微顫著,也不過半年多,那個會對他憨笑著的枯瘦‘男子’就真的遠去了。
是夜,果不出所料,晏毋庸派心腹率五千精兵打算偷襲陳縣,有初南出謀,自然是做了自以為萬全的準備,白天派二十人化裝成過往的商賈進駐陳縣,不過他們不知道那些人入城不多時便被事先埋伏好的央軍所獲,幾個貪生怕死的連他們交結的暗號一并交待了個分明。
晏亭與卿玦比肩站在高高的城墻之上,頗有些守株待兔的味道,會有今夜之戰,想必也是初南急功近利了,若是先前沒她硬闖公子府,或許初南不會這么急切,畢竟卿玦只帶了幾百人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殺進他的領地,不得不令其對晏毋庸的心態生出懷疑,拖得時間久,一切原本定下的東西或許便不確定了,因此初南拖不得,不過事先確定好的計劃一旦被打破,即便覺得萬無一失,可脫不開草率過后的漏洞,在對手眼前,即便是一個小小的失誤都可能致命,何況他竟然把那群酒囊飯袋送到了她眼前!
偷襲便要有個樣子,如百鬼夜行般的在暗夜中慢慢的向晏亭腳下的城墻聚攏,既然他們做的正統,她這廂也要給些顏面,同樣不點火把,靜靜的看著下面越聚越多的人潮,只等著人齊了之后,褚軍發出信號,他們也便打他個出其不意。
那時陳縣郡衙內,一個蒼老佝僂的身影立在蒼雙鶴面前,沙啞道:“鶴先生,老朽聽聞晏亭受了傷!”
蒼雙鶴淡笑著點頭:“歿先生放心,如今已無大礙。”
“老朽求先生不要再把她置身危險之中。”
蒼雙鶴臉上的表情并未有絲毫改變,依舊柔和聽不出情緒的語調輕緩道:“必要的時候,與其虛耗了許多人力和時間,莫不如險中求勝,歿先生亦是謀臣出身,不該想不透這其中的道理才是。”
那蒼老的身影聞聽蒼雙鶴的話,愈加佝僂,捂著唇輕輕的咳以掩飾自己的失望,良久輕緩出聲,“老朽為大央之利傾盡全部,此生但求坦蕩,唯獨虧欠了她娘與她兩人,她娘已逝,她尚年少,實不該經如此多的變故,如今又將置她性命于危險之中,老朽實在不忍!”
沉默許久,就在歿先生以為蒼雙鶴不會應下他的要求之后,蒼雙鶴輕緩的開口,“歿先生只管放心,沒有十成的把握,鶴絕不會將他置身危險之中——鶴以自己的性命作保!”
聽見蒼雙鶴好似平淡的語調卻說出了這樣的話,歿先生身子竟微微的顫抖了起來,半晌,試探的出聲道:“先生說這話可是真心?”
蒼雙鶴笑著點頭,“鶴即便同大王說了假話,也不會對歿先生口出虛言,先生放心便是!”
歿先生緩緩直起身子,看著蒼雙鶴臉上平和的笑,突然上了底氣,語調中帶著自己也辨不清的期待,略高昂的聲音問道:“鶴先生以自己的性命作保,是因為老朽是晏痕,還是因為老朽是流云的爹!”
嘴角的淺笑又慢慢的散開,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用以往相處之時的平和聲音反問道:“歿先生覺得鶴是因為什么呢?”
睿智鋒利的眼盯著蒼雙鶴許久,其后才大笑了起來,開懷道:“有鶴先生這句話,老朽也便放心了。”
蒼雙鶴亦笑,“多謝歿先生信任鶴。”
夜色深沉,蒼雙鶴信步來到窗欞邊,看著外頭才出的新月,聲調平穩道:“想必卿玦與流云已經得勝。”
歿先生蒼老沙啞的聲音點頭,“也才幾千人馬,又身處劣勢,實不必為懼。”
蒼雙鶴手中捏著溫熱的紫玉,接著說了下去,“戰敗南褚,流云心性許會散漫下去,歿先生覺得自己要如何選擇?”
聽見蒼雙鶴的問題,歿先生沉默了許久,其后才堅定道:“她此番下山,為盈姬報仇自是人之常理,可若不是陰業先生相護,想必如今早已經沒有她的存在了,我晏氏之后,沒有知恩不圖報的小人,流云理應達成陰業先生的期盼。”
蒼雙鶴淺淺的笑,“鶴懂了。”
那一夜歿先生偷偷的來,遠遠的站在昏暗的角落看了晏亭一眼,又趁夜趕回,他要在暗中守著晏府,來得匆忙是因為蒼雙府中的別夕送去了晏亭受傷的消息,遲疑了許久,終究隱隱不住,日夜奔波的趕來,為的只是看看晏亭可還好,安心之后才能回晏府好好做事,另外幫著睿王處理一些關于盛康那頭的事情。
天亮之前,一切的風浪皆歸于平靜,褚軍信號響起之時,隱藏在城墻上的五百弓箭手齊齊射箭,不多時便見下面傾倒了一片,人仰馬翻中,晏亭清楚的看見了南褚的紕漏。
凱旋,日出之前的秋末竟恁般的涼,身上是出門之前蒼雙鶴提醒套上的披風,明明是她的,可她總是覺得那披風上隱隱透著屬于蒼雙鶴的味道,好像他就在她身邊無賴糾纏著,他的身子似乎還虛弱的,不過看上去并無性命之虞。
晏亭知道初南絕不會同她說謊,那日的初南明明已經動了心,想用解藥換取韓夫人,若非南姬不給自己留后路的做法,或許他們的交易已經成功了。
初南得知南姬毀了解藥之后,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惋惜并未逃出晏亭的眼,就是那抹惋惜恁般的真誠,才徹底斷絕了晏亭的希望,在那一刻她甚至想過就那樣帶著蒼雙鶴離開,哪怕只能在一起很短很短的時間,她也要讓他知道她一直都不曾淡忘過他們初見的時候他給她的承諾。
三天,初南說的肯定,晏亭聽得揪心,她小心翼翼的守著蒼雙鶴,看著他平安的度過了三天,又幸運的活過五天,其后她便猜想到自己興許又著了蒼雙鶴那廝的道,可即便如此,晏亭卻在心底覺得慶幸,看見了生死才會珍惜,真的騙了又能怎樣,只要他好好的活著,那便是一切——大不了找個機會再騙回來!
回到自己的客房前,晏亭竟遲疑了許久,說不清楚在憧憬著什么,又在害怕著什么,纖細的手指搭在門閂上,頭輕輕的抵靠著門板,天亮之前總是最冷的時候,好在有厚重的披風遮擋去了許多寒氣,可晏亭還是覺得自己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終究忍不住,伸手推開了門板,邁步走了進去。
屋內靜悄悄的,以前進了門,總要聽聽蒼雙鶴那廝可有睡下,也不過才幾天,竟好像成了習慣,可是卻沒有憧憬著的勻細呼吸聲,垮了臉上的表情,也不再躡手躡腳,晏亭拖著身子疲憊的走進內室,愕然的看見蒼雙鶴倚在榻上并不掌燈的翻看著一卷帛書。
心頭歡快了起來,卻要板了臉,冷著聲音詢問,“先生怎么會在這里?”
蒼雙鶴把手中的帛書擱置在榻前的案幾上,半睜著眼看著晏亭淺淺的笑:“今夜風寒露重,上大夫出外迎戰南褚精兵,鶴如今身子虛弱,竟不能同行,實在扼腕,想來想去,也只有來給上大夫暖暖被窩以表示鶴是多么的在意上大夫!”
眼角又不自主的抽搐了起來,晏亭咬牙一字一頓道:“本大夫更喜歡有一位美嬌娘來此暖被窩!”
蒼雙鶴眉目含笑,卻要裝模作樣的搖頭嘆息:“吃力不討好了,哎!上大夫當真陰晴不定,鶴原本以為上大夫那等小心翼翼是因為也期望鶴的到來!”
臉上頃刻間涌起了難耐的熱,晏亭又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即雙臂環胸瞪著蒼雙鶴冷聲道:“本大夫已經回來了,想必先生這被窩已經暖和的差不多了,好了,先生回去吧,本大夫要早些歇息了!”
蒼雙鶴緩慢的起身,還未下榻,竟捂著唇劇烈的咳了起來,晏亭依舊冷眼看著他的動作,心里暗笑這廝病得還真是時候,卻不想蒼雙鶴咳了一陣不見停,反倒由細白的手指縫隙中隱隱透出了紅來。
晏亭心頭頓時緊張了起來,那日的情景歷歷在目,她心中明白,即便蒼雙鶴使了詐,可也并非全然的虛假,快步上前,靠在榻前伸手撫上蒼雙鶴的后背,緊張的問道:“先生怎么了,本大夫去給你請郎中?”
蒼雙鶴間歇的咳著,緩緩的展開手心,上面果真有血色,怏怏的著調,搖頭道:“上大夫傷了鶴的心,這不早不晚的,外面也涼,鶴的房間更涼,鶴用身子替上大夫捂暖了被子,卻面臨被掃地出門的下場,鶴怎會感覺好呢,郎中是醫不好心病的!”
深深的吸了口氣,晏亭悶聲道:“只要留下便不會吐血了?”
蒼雙鶴淡笑著點頭,晏亭拔高了聲音尖叫道:“哪里有這樣的說法,本大夫可以原諒你一次欺騙,卻不能次次都被騙,管你吐血還是吐心的,現在就給本大夫出去!”
看著晏亭因盛怒而閃亮的眼,蒼雙鶴輕笑道:“真是越看越覺得能入眼了,不錯,真不錯!”
那一丁點僅存的擔心也化為烏有,晏亭咬著牙,眼皮輕輕抽動,恨恨的瞪著蒼雙鶴,一字一頓道:“原來瞧著還不錯,竟漸漸入不得眼了,可惜,真可惜!”
緩慢的移身下榻,只穿著白色的絲袍,墨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恁般妖嬈,晏亭已經打算就這么冷眼看著他走出去,卻不想蒼雙鶴走了幾步,眼看就要到臥寢的門邊,竟霍然回身,半睜著在暗夜里透著淺淺金光的眸子,淺笑著問道:“上大夫當真舍得?”
不知有意還是無心,晏亭抬頭之時,視線竟被他手掌一角的紫色吸引了去,隨著他放下手臂,方才紫色一角對應著的白色絲袍上竟有點點的紅,若雪中梅花,想忽略都難,心一瞬間又抽痛了一下,有些事情可以裝扮,有些事情卻是不能——一如吐血!
板著臉轉頭,晏亭冷哼道:“外頭冷著呢,若是就這樣把先生趕出去,怕要丟給本大夫一個不近人情的臭名,本大夫才不會輕易上你的當,哼,你留這里吧,本大夫去睡書房!”
說罷轉身邁出自己的臥寢,心中絮絮著:那廝就是一個無恥鳩,總要來搶本大夫的巢!
即便身體極度困乏著,入睡之前還是要把門用案幾和幾十卷竹簡堵上,她是斷不會相信自己會半夜跑出去找蒼雙鶴,因此只有一個可能——防患于未然,她要小心再小心,蒼雙鶴那廝是個變態,不喜歡玥謠那般明亮耀眼的高貴女子,先前就和睿王拈三搞四、不清不楚,這會兒睿王不在,他又盯上自己了,想想就覺得寒,那個在外人面前始終高傲不可冒犯的鶴先生,其實就一個道貌岸然的混球!打了個冷戰,縮緊身子,晏亭轉身走到較之臥寢里那個小了一半的睡榻,伸了伸身子,放心的躺下睡了。
晏亭覺得自己準備的是萬無一失的,卻不想第一天睜開眼睛之后,居然是蒼雙鶴放大的笑臉,那么近的距離,他的臉還是讓她覺得無懈可擊的完美,緩緩的伸出手,一如睡夢中的動作般探向他的眉,待到明白手指觸及的是真人的時候,晏亭尖叫出聲,厲聲道:“你這廝怎么陰魂不散?”
蒼雙鶴緩緩的坐起身子,口氣柔和道:“其實這話原本該是鶴要問的。”
四下環顧,確定自己并沒有離開書房,由于書房內的臥榻小,他二人的身子緊密的貼在一起,臉瞬間漲紅,翻身下榻,惡狠狠的瞪著蒼雙鶴,一字一頓道:“先前你說是本大夫自己回到臥寢,如今這可是書房,你要如何解釋?”
修長的手指靈巧的系上胸口處的袍帶,側頭聽著晏亭的質問,蒼雙鶴輕應道:“天太涼了,鶴怕上大夫會冷。”
晏亭深深的吸氣后又吐出,然后再吸氣,直到平緩了怒氣之后才端著虛假的笑臉,甚是諂媚道:“本大夫潔身自好,總也比不得先生灑脫,總妄想能名垂青史可,那可是不好生出污穢之聞被后人恥笑,總與先生這般親近,恐要招惹是非,本大夫可是計較了自己的聲譽,先生當真怕冷,倒也好辦,本大夫這便命令衛都去給先生尋個暖被窩的,保證善解人意,溫柔大方,軟玉溫香的,隨先生喜歡,怎么抱著取暖都行!”
晏亭說罷,環臂抱胸等著蒼雙鶴的回答,那廂蒼雙鶴似乎當真思考了起來,良久輕笑著點頭道:“好主意,還是上大夫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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