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進城來了!”王自生一頭躺到床上,這才覺得渾身疲憊,背上的兩根大筋一陣陣的抽痛,其實身體的疲憊倒是其次,精神上的緊張才是最磨人的。)雖說他混入潰兵前早已將利害得失考慮清楚,但在城頭上被那都頭盤問時,他心中還是緊張萬分,畢竟那時自己的生死操于人手,對方心中的隨便一個疑念,自己答復稍稍不對,甚至吉興號的保人來的晚了一點,都會讓自己的腦袋搬家,當時還沒有感覺,待到回到房中神經松弛下來,王自生這才覺得疲憊如同泥沼一般將自己淹沒了,很快他便昏沉沉的睡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王自生迷迷糊糊的聽到外間有敲門聲響,他自小便在外間流浪,投入呂方軍中也是在殿前親軍當差,為人十分警醒,一骨碌翻起身來便已經站在門后,右手已經按住了懷中的短刃刀柄,這才裝出一副迷迷糊糊久睡剛醒的口氣,高聲問道:“什么事呀?”
“王爺!”門外的小廝喊道:“店鋪外有群軍爺說要找你,為首的那個自稱叫什么‘路斯’的,你可認得這人?”
“‘路斯’?”王自生聽了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先前與自己一同進城的潰兵頭目“魯四”,趕緊應道:“認得,認得,你且讓他稍待一會,我收拾一下就出來。”
王自生將短刀藏入懷中,收拾了一牛慍齙夢堇矗患奶鹺鶴油磐哦自誒認攏辛淖攀裁矗砩洗┝思諫越蟮母穌鍬乘模踝隕謖瀉簦乘難奐庖丫吹剿耍鶘硇Φ潰骸拔業卻朔芄徽齷乩矗喟攵家型跫腋綞那欏頤羌父齜講嘔賾斜說劍蛄艘恢還罰執漲蛄說惚疲匆臚跣值芎壬弦槐蟯拼恰!br/
王自生聞言心中不由得暗喜,他此時雖然混入洪州城來,但只是孤身一人,對于周邊情況也是兩眼一抹黑,無論是搜集情報還是想要做些別的什么都是無從談起。俗話說“酒肉桌上好做兄弟”,若是能借著這個機會把這幾個人拉攏了,豈不是遠遠勝過自己一個人無頭蒼蠅一般胡搞。想到這里,王自生心中已經有了定計,對魯四唱了個肥諾笑道:“四哥這般禮重,小弟如何敢當。列位在此稍待,某家進去收拾一下便出來。”說罷王自生對眾人做了個團揖,便往里間去了。王自生徑直往吉興號得賬房去了,憑借符信取了兩貫錢來,放在懷中,原來那福泰瑞商號與吉興號是有多年商業往來的老客戶了,福泰瑞有一筆貨款在吉興那邊還未結清,王自生便是冒充福泰瑞的伙計前來這里用那筆款項購買丹參、葛布回徽州的,也省得身上帶許多錢財引來禍端。
王自生取了錢,便出得門來,與魯四等人同行,眾人走了半盞茶功夫,到了軍營旁的一進破落宅院,魯四與門外的婦人打了個招呼便徑直往里間去了,王自生剛剛進得里間,便聞到一股肉香撲鼻而來,只見天井里兩條漢子正忙著收拾著一張狗皮,一旁的大鍋里已經燒的滾了,那撲鼻的肉香便是從那鍋中來的,王自生這一路上風餐露宿,口里早就淡出鳥來了,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魯四見狀,已經知道王自生已經動了饞蟲,趕緊招呼手下切肉倒酒,這才發現沒有碗筷。魯四只得跑到外間找到門口那個婦人,索要了一只破碗洗干凈了,又折了些柳枝剝了皮拿來當筷子,眾人席地團團坐下,輪流用碗倒酒,到鍋中撈肉,倒也吃得爽快。待到酒過三巡之后,魯四在碗中倒滿酒,送到王自生面前笑道:“這兵荒馬亂的時節,兄弟一個生意人來這洪州作甚?”
王自生聽了魯四的問話,心中不由得一動:“這廝該不會是被派來來探自己的底細的吧!”想到這里,他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苦笑道:“哎,吃人的飯,便得替人做事,掌柜的開了口,我有什么辦法。先前淮南軍與鎮海軍在徽州打得一塌糊涂,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好不容易戰事平息了,掌柜的想起在吉興號有一筆沒有結清的款項,便讓我來這邊用那筆錢買些土產,運回徽州去,也有個四五成的利,卻沒想到徽州倒是不打仗了,洪州這邊又打起來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有碗安生飯吃!”說到這里,王自生將那碗中酒一飲而盡,將那碗重重的放回地上,臉上滿是疲憊厭倦之色。
眾人見狀,也不禁為其感傷所感染,這江西自從鐘傳壓服群雄,登上鎮南軍節度使的位置,算來已經有了十余年年的太平日子,比起戰事連綿的四周,此地可以說是小塊樂土了,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士卒對于戰亂也尤為厭倦。過了半響功夫,一人倒了慢慢一碗酒,一飲而盡,低聲罵道:“該死的淮南賊,放著太平日子不好好過,今天打東家,明天打西家,他日定遭果報!”
這話便如同一根導火線,引發了一陣詛咒聲,這些士卒剛剛慘敗于淮南軍之手,不少袍澤都喪于人手,豈有對淮南軍不痛恨的,只不過沒人挑起來罷了,眾人一邊罵,一邊用那破碗喝酒,不過半盞茶功夫,便將買來的半壇酒喝完了。王自生正要從懷中摸出錢來,魯四卻已經站起身來,大聲道:“大伙兒且稍候,某家且去弄些酒來。”說罷便搖搖晃晃的向外間走去,可過了一會兒,酒沒弄回來,外間卻傳來一陣哭罵聲,王自生正莫名其妙間,卻只見四周的士卒們個個臉上都現出奇怪的微笑,顯然其中有隱情,唯有自己不知。不待王自生開口詢問,旁邊有個口快的已經將其一一道來,原來方才外間那女子乃是個半掩門的,也販些私酒,這魯四是個單身漢子,與其有些露水姻緣,平日里大半的餉銀倒都花在這婦人身上。只是這婦人對錢財看重的很,為人又十分潑辣,魯四此次逃命回來,身上一貧如洗,連那半壇酒都是眾人湊錢買的,若要賒欠,只怕是千難萬難。
王自生聽到這里,才弄明白其中隱情,不由得心中暗笑,他年齡尚小,又投在王佛兒這等鐵打一般男兒麾下,對于男女之事還知曉甚少,方才外間那婦人長得身材瘦小,容貌平庸,便對魯四的作為頗為不屑。卻哪里知道魯四這等軍漢平日里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也沒什么產業,哪里又有哪個良家愿意將女兒許配給他,只有和這等女子廝混。這時魯四從外間回來了,臉上多了兩道傷口,神情又羞又惱,身后傳來一陣女子的叫罵聲,那話語說的又快又急,王自生也聽不全懂,大約是窮軍漢還想喝酒的意思。
王自生不待魯四說話,便搶上前去,從懷中取出一貫錢來,塞到魯四手中笑道:“四哥,這里還有些錢,且去買些好酒來,小弟今日要和眾兄弟們痛飲一番。”
魯四見狀不由得又是慚愧又是窘迫,急道:“這如何使得,今日我等是請兄弟來吃酒,如何還能讓王家兄弟破費,你且稍候,我再去想想辦法。”說罷便將那貫錢塞到王自生手中,轉身便要往外間去。
“我說使得便使得!”王自生一把拉住魯四,又將那錢塞到魯四懷中,笑道:“方才四哥兄弟兄弟的叫著,怎的此時又見外了,一貫錢而已,大伙兒喝得盡興才是要緊,再說這圍城之中,若是淮南軍明日打進來了,我留著這錢又有何用?”
魯四看了看王自生,見其神色誠摯,臉上不由得現出一絲苦笑,接過錢后轉身而去。不過片刻功夫,魯四便抱著一壇酒回來,眾人圍坐一邊喝酒吃肉,一邊閑聊,不知不覺間,王自生與眾人之間的界限已經消失了。王自生酒喝得并不多,只是將眾人話語中的有用信息牢牢記住。
“王家兄弟忒的不爽快,你怎的就喝這么點酒呀!”對面的劉大問道,他注意到王自生已經兩次輪到他喝酒時只是淺淺的喝了一口,不由得有些不滿。
“你以為王家兄弟是你這種粗胚,大腿上挨了一箭還喝得那么起勁,也不怕金創發作,送你到地府去!”魯四截口笑道,右手順手拍在劉大的大腿傷處,疼得他一聲怪叫跳了起來,惹得眾人齊聲哄笑。
待到眾人笑聲停了下來,魯四喝了一口酒,肅容道:“王兄弟你可是有什么心事?若是信得過咱們,便說與咱們聽,俗話說‘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不定大伙兒一合計,便能將這事給辦妥了!”
“魯老四說的不錯,喝了酸酒,吃了狗肉便是自家兄弟,還有什么說不開的?”這卻是劉大的聲音,他已經忘了腿上的傷勢,滿臉都是誠摯之色。
王自生本欲隨便編個理由將這些人給搪塞過去了,可話到了嘴邊卻又止住了,他心中暗想:自己一個人便是有三頭六臂,在這洪州城中又能濟得什么事,主公大軍遠在徽州,遠水救不了近火。可若是能將這幾人收入囊中,那可就不同了,便可靜觀其變,待到城破之時,說不定還能做出什么事情來。想到這里,他便裝出一副為難之色,低聲道:“四哥猜的不錯,我此次出行之前,渾家有了身孕,出發之前,我與渾家說多則四五月,少則一兩月,定然回到徽州,可如今困在這洪州城中,也不知道那渾家如何了,這叫我如何不憂心掛念!”
聽了王自生這番話,場中頓時靜了下來,這些兵卒固然有魯四這種孤身一人沒有牽掛的,可也有有妻子父母的,想起自己的處境,不由得覺得碗中那香醇的酒液也變得苦澀難飲,也不知是哪個低聲嘆道:“天殺的淮南賊!”
“說句大伙可能不愛聽的話,物必腐而蟲自生,淮南楊渥貪欲無窮,繼位之后,出兵侵擾的又豈止鎮南軍一家?如非鐘家兄弟自相殘殺,鐘延規獻了江州城給淮南賊?淮南水師如何能長驅直入,直抵洪州城下?列位又如何會有蓼洲之敗?鐘家兄弟內斗,就算淮南軍不來打,也會有湖南、西南、荊南兵來打的。”
王自生這一番話說的眾人低頭沉思,這些平日里地位低下的兵士們平日里也很少考慮這些問題,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天生愚蠢,王自生的話語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劃開了他們眼前的迷障,將慘痛的現實擺在了他們面前:在鐘氏兄弟內斗之后,鐘氏政權在江西的統治已經必然毀滅,唯一還有爭議的不過是滅亡在具體哪一個敵人手中而已。
“王家兄弟,你到底是什么人?”魯四站起身來,此時的他臉上已經沒有了絲毫的酒意,沒有任何表情的他顯得有些可怕。
王自生卻是坐在地上一絲不動,笑道:“四哥,我是誰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
“那天我們這些武夫都嚇得魂不附體,可你卻若無其事一般的領著我們逃回洪州城,還有剛才那般見識,又豈是一個商號伙計所能有的?還有方才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便動彈不得,這力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隨著魯四的話語,兩旁的眾人臉色也漸漸凝重了起來,紛紛站起身來,隱然間已經將王自生圍在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