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門守兵正忐忑不安、疑神疑鬼間,城下突然傳來一陣聲響,好似有人潛行的樣子,眾人本就緊張到了極點,經此一嚇更是亂成一團,若非負責這段城墻的都頭都是多年的老兵,揮舞著佩刀踢打呵斥,在刀背和拳腳的威脅下,那些守兵總算沒有逃下城頭,小心翼翼的拿起兵器回到女墻后,幾個手腳靈便的還輕手輕腳的將本來做夜宵用的兩盆滾粥推到碟口旁,一旦有淮南兵登城就一頭淋下去。
那都頭左右看了看,確認手下士卒都已經各就各位,才小心翼翼的從取暖的篝火中挑了一根燒的很旺的木柴,壓低身形走到女墻后。他知道像這種夜襲城墻靠的就是突然性,與其等待援兵,不如反客為主,突然襲擊打潛伏接近城下的敵兵一個措手不及,畢竟對方也是在黑夜里,只要打亂對方的秩序,就算敵兵人數再多也不過是自相踐踏罷了。那都頭正準備將那火把扔出城外作為照明物,讓城頭的手下借以射殺敵兵,城下卻傳來一陣呼喊聲,那都頭不由得一愣,旁邊一個耳朵靈醒的士卒已經聽出了喊話的用的正是當地口音,并非淮南軍多有的吳音,壓低聲音道:“都頭,莫不是蓼洲逃回的自家弟兄!”
“閉嘴,老老實實的守好你的碟口!傳令下去,敢擅動者一律斬首。”那都頭惡狠狠的罵道,那士卒趕緊縮回頭去,緊緊貼在女墻內側。那都頭從旁邊取過一面團牌來,遮好自己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向外間望去,只見城外的空地上黑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這時一陣微風吹來,城下傳上來的聲音一下子清晰了不少,果然是洪州口音,自稱是蓼洲逃回的敗兵,請求城頭放下吊籃縋他們上去。
都頭大著膽子將手中火把向城外一擲,接著火光向城下看去,接著火光依稀可以看見城下的空地上站著七八條漢子,并沒有預想中的夜襲敵軍,城頭守軍這才松了口氣。那都頭這才揮了揮手,吩咐手下取了籮筐縋了下去,他還留了個心眼,放下的籮筐最大也就可以容納兩人,以免著了敵軍的道兒。過了半盞茶功夫,那七八名虎口逃生的鎮南軍士卒才一一上得城頭,一個個驚魂未定的模樣,剛剛到了安全的處境便癱軟在一旁,氣喘噓噓。城頭的守兵物傷其類,也紛紛取來熱粥給逃回的同伴食用。那都頭一面派人將此事上報,一面有意無意的詢問逃回軍士們一些問題,確定這些人并非是淮南軍士假扮而來的。經過一番觀察詢問,那都頭發現逃回軍士中有一個年輕人舉止頗為怪異,那年輕人不過二十許人,身材高大,神態安詳,上城是最后一個,守城軍士送來熱粥時也并未于其他逃兵爭搶,也是最后一個才拿到粥食,而且此人拿到粥之后也并不是像其他人一般搶著大口吞咽,往往燙傷了自己,而只是放到一旁,待其稍微涼一點再小口吃,全然沒有其余逃兵那種虎口余生,饑疲交加的模樣。于是那都頭心中不由得生出疑念:“莫不是此人乃是淮南軍細作,故意摻雜在逃回的己方士卒中,想要混入城中,等待機會不成?”
想到這里,那都頭揮手招來一名手下,低聲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那年輕人便被帶了過來,都頭沉聲問道:“你是軍中哪一支的,速將都頭、十將姓名報上來!”
那年輕人笑了笑,叉手行禮答道:“啟稟軍爺,小人本是徽州行商,這次是前來洪州販運丹參、葛布,并非軍中士卒,因為為亂兵沖動,才與商隊失散,無路可去,才與這些軍爺碰到一同逃回的。”
聽到年輕人的回答,那都頭不由得暗自詫異,如果淮南軍的派來的細作,定然事先會做好功課,對冒充的鎮南軍部曲情況十分了解,以備對方詢問,卻沒想到此人居然坦然承認自己并非鎮南軍士卒,那都頭本身對于商旅之事也并不了解,只得詢問了幾句丹參、葛布貨品這方面的知識,那年輕人一一作答,一副十分熟悉的模樣。最后都頭問道:“你說前來洪州行商,可此地有戰事發生,豈不是自尋死路?”
那年輕人苦笑道:“小人出發之時,也未曾聽說洪州有戰事發生,徽州戰亂剛剛平定,丹參、葛布等貨物都十分緊缺,只要販運過去至少有個對本的利頭,縱然有危險也只得硬著頭皮來了。小人所屬商戶也洪州城中的吉興號頗有來往,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這里收購貨物,軍爺若是不信,我這里還有印信在此,可請吉興號中的掌柜前來作保。”說到這里,他便從懷里取出一枚木符和書信遞了過去。
那都頭將信將疑的結果手下呈送上來的木符與書信,拿在手中看了看,那木符制作的頗為精細,正面刻了福泰瑞三個字,背面則是數字和姓名,最后則是一個梅花形狀的印記,應該是商號發給伙計的符信,而書信則都頭識字不多,也看不大明白,于是他吩咐一名手下帶著木符、信箋前往吉興號那里,再將那年輕人帶下去好生看管。
王自生靠在城碟旁,不遠處的篝火在夜風的吹拂下,火光閃動,仿佛許多吐著蛇信的毒蛇,此時他的心中也和那火光一般,閃爍不定。自從得了呂方將令,命令他由徽州前往江西,探聽軍情,王自生便立即由杭州出發,快馬趕往徽州,與陳璋交代完事情后,他便在徽州選了一家與洪州有生意往來的客商,索要了木符信箋,孤身往洪州而來。待到他感到洪州時,正好遇到蓼洲之戰,鎮南軍大輸特輸,眼看淮南軍就要筑長圍圍城了。王自生年齡雖然不大,但自小便孤身流浪,行事果決的很,他知道一旦大軍圍城,洪州城內外交通就會斷絕,他再想進城可就千難萬難了,雖說他此時返回徽州將戰況報與陳璋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自忖主上讓自己這個親兵頭目前往洪州,一定不只是讓其打探軍情,還有便宜行事的意思,正好他碰到了一小撮從蓼洲之戰中逃得余生的潰兵,于是他便混入其中,想要借這個機會進入洪州城,看看有沒有機會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王自生正在那邊獨自思忖,自己方才那番對答舉止有無露出破綻,眼下的處境他也清楚,只要守兵覺得有半分疑點,要么是直接推出去砍頭,至少也是大刑伺候,自己的真實身份也救不了自己,他正想得出神,卻聽到旁邊有人說道:“小兄弟你想啥呢,莫不是想家嗎?”王自生抬頭一看,卻是與自己一同逃回的一名軍士。
“不錯,小人正是想起家中雙親,便有些失神了,讓軍爺笑話了!”王自生趕緊掩飾的笑道。
“什么軍爺,小人的。”那軍士笑道:“咱們也是一同共過患難的兄弟了,如果不是你又背又拖,傷了腿的劉大哪里能活著回來,說來咱們還欠你的清,再這么說豈不是生分了?再說是人哪有不想家小的,有爹娘的想爹娘,有渾家的想渾家,大伙說是不是!”
“不錯!”
“魯四說的在理!”眾人轟然稱是。尤其是那個傷了腿的劉大聲音更是響亮,這些潰兵與王自生共過患難,感情自然是不同一般,那魯四將王自生放在一旁的粥碗拿起塞到對方的手上,語重心長的說道:“來,先把瓤子填了,再好生睡一覺,一覺起來就什么都好了。我知道兄弟你心事重,可不吃飯可會搞壞身子的。”
感覺到魯四話語中的濃濃的關切之情,王自生只覺得心頭一暖,趕緊接過粥碗,低聲道:“謝過魯四哥了!”
魯四一拍大腿笑道:“這就對了,以后咱們就是生死兄弟了,有啥過不去的事,大伙兒一起出主意,可千萬別‘軍爺軍爺’的叫,冷了兄弟們的情分!”
王自生吃罷了粥,剛剛躺下一會兒,便被守城士卒弄醒,卻是吉興號的一個執事看到符信來了,保了他出去,于是王自生與魯四等人作別,約定有機會碰頭聚聚,與眾人作別后,王自生便隨吉興號執事一同下城,一路上他注意觀察,發現洪州城中雖然處在圍城之中,但可能是因為水陸交通十分發達,淮南軍無法切斷所有內外交通,所以物質并不匱乏,幾個糧店價格也只是微微上漲,并不像圍城之中的模樣,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氣,畢竟在他也不希望淮南軍能夠輕易攻下洪州。
王自生與那執事一同到了吉興號,那執事便安排他在一間廂房住下。那執事也不知道王自生的真實身份,只以為他是徽州福泰瑞的一個比較高級的伙計。那執事叮囑幾句,讓王自勝莫要到處亂跑,便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廂房中只剩下王自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