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渥的嘴唇開合了一下,仿佛要說什么一般,可最終到了最后還是沒有說話,看到楊渥低垂的腦袋,徐溫笑道:“來人,請大王下去,好生伺候著,若有半份差池,某家定然饒不過你們!”
待到軍士將楊渥拖了出去,屋中只剩下嚴可求與徐溫二人,徐溫溫顏笑道:“此番若非嚴先生居中策劃,豈能如此順當,待到事成之后,先生但有所求,徐某只要力所能及之處,但無不允的!“
嚴可求聽了徐溫的話,臉上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模樣,但若是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那副淡然的表面下正發生著劇烈的變化,只是這劇變被他用強大的意志力給壓制住罷了。接著,嚴可求起身叉手行禮道:“徐公本就對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愚鈍,徐公不念舊惡,以大事相任,這便是大大的恩惠了,小人又豈敢再有所求!”
兩人推讓了幾番,嚴可求卻還是那么謙恭模樣,徐溫也沒奈何,通過這些事情,他知曉這嚴可求智謀多端,實在是未來在淮南政治斗爭中的一大臂助,但若是落在敵人手上,則是一件極其厲害的武器,此番若不是楊渥不虛心納諫,只怕此時躺在地上的就不是他,而是自己和張灝二人了,但偏生這嚴可求來歷神秘的很,自己若不弄個清楚,又如何敢把機密告知呢?想到這里,徐溫暗自下定決心,此番事了之后,定然要想盡辦法,將這一切弄個水落石出方才罷休。
徐溫正暗懷心事,卻聽到嚴可求低聲道:“徐公,今日雖然順遂,可大事也只是成了一半。這些人不過是楊渥手下的二流貨色。范思從、陳潘等人尚在江西,麾下有大軍數萬,且居上游之勢,他們若得到此間消息,必不干休,我等還是早作防備為上。”
徐溫點了點頭,沉聲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洪州與廣陵相距千里,只怕鞭長莫及呀!”
嚴可求站起身來,走到徐溫身邊附耳低語半響,徐溫臉上神色變幻,突然擊掌嘆道:“楊渥有嚴先生這等奇才卻棄之不用,當真是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徐溫站起身來,高聲下令道:“來人,快去招右廂虞侯陳佑來。”
外間牙兵應答后,不過半響功夫,房門便被推開,進來一名披甲軍漢來,斂衽行禮道:“末將陳佑拜見上官!”
嚴可求上下打量著來人,只見這人體型微胖,頷下微須,淡黃色臉盤,不說話臉上也帶了幾分笑意,若非身上穿的盔甲,粗粗看上去倒有點象一個尋常的小商人。“難道徐溫要派這個人去執行自己的計策。”嚴可求的心中不由得暗自打鼓起來。
“你在本將軍麾下也有七年了吧?”徐溫待陳佑行罷禮,突然沉聲問道。
“將軍好記性,再過一個月,末將在這這右廂中便整整七年了!”陳佑雖然已經站起身來,但還是執禮甚恭。
“嗯,這七年來你只升了一級,許多原先位階低于你的現在也在你之上,陳佑你可有怨艾呀?”
陳佑聽了徐溫的問話,臉色不變,恭聲答道:“不敢,末將武藝并不出眾,無有斬首破陣之功,這一階之功也有些多了,又豈敢有怨恨之意!”
“那就好,不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破敵斬將的確不是你的長處,可這并不意味著你就沒有立功的機會,今日本將有一樁事交于你辦,若是辦成了,右廂都虞候之位便是你的了,你可愿意去做呀?”
陳佑身形一顫,他現在不過是右廂中的一個普通虞候,中低級軍官罷了,而徐溫方才許諾的淮南親軍右廂都虞候則是淮南軍中的高級軍官了,掌管右廂軍法、勤務等事宜,在右廂中只低于指揮使、兵馬使等區區幾人而已,徐溫許下的這塊餡餅不可謂不大,但是在這塊大餡餅后面的任務的危險和艱巨也是不言而喻的。陳佑一咬牙,兩頰的肥肉一陣顫動,現出兩條青色的大筋來。
“將軍有所差遣,末將敢不從命!”陳佑重新斂衽拜倒道。
“好!”徐溫點了點頭,轉頭對嚴可求吩咐道:“嚴先生,勞煩你一下了!”
嚴可求立刻走到幾案旁,取出筆墨紙硯,筆不加點,不過轉眼工夫便寫下兩封書信來,待到墨跡干后,又從懷中取出楊渥的大印,一一蓋上,收拾清楚后呈送給徐溫。徐溫走到陳佑身前,伸出雙手扶起陳佑道:“陳虞候,這里有兩封書信。我要你立刻出發,盡可能快的趕到西南行營那里,將這第一封書信親手交給秦斐秦將軍,讓他依照書信中的要求行事。“說到這里,徐溫提高了語調,一字一頓的強調道:”記住,是要親手交給秦將軍,不可交由他人經手,你記住了嗎?”
陳佑點頭答道:“末將記住了,是要親手交給秦將軍,不過若是秦將軍不按照那信中所要求的行事呢?他身為一軍之帥,位高權重,又是領軍在外,就憑這一封書信可未必能壓得住他呀!”
“問得好!”徐溫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解答道:“如果他不按第一封信中的要求行事,你就把第二封信給他,但如果他看到第一封信就照辦的話,你就不用把第二封信給他了!你懂了嗎?”
“末將明白了,不過若是秦將軍詢問廣陵城發生了什么事,末將該如實回答嗎?”
“無妨,你只管實話實說便是。”徐溫從腰間取下一枚銅牌,遞給陳佑道:“你立刻出發,憑這枚銅牌出城,記住,這廣陵城現在城門緊閉,內外隔絕,但最多明天午時后就必須開城,所以你必須盡快趕路,越快越好,為了任務也為了你自己安全,懂了嗎?”
“末將明白了!”陳佑點了點頭,此時他臉色凝重,平日里那股子笑意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顯然徐溫給他的書信中所寫的和剛剛的兵變有莫大的關系,若是讓消息在他之前傳到西南行營中,只怕他這個由廣陵而來的信使就有殺身之禍。想到這里,陳佑斬釘截鐵的說道:“末將便是不眠不休,也要趕在消息之前將這信送到秦將軍手中!”
洪州,自從淮南軍在蓼洲大敗鎮南軍,生擒健將劉楚之后。在城中的鎮南軍留后鐘匡時便已經喪膽,再也不敢出城迎戰,聽任城外的淮南軍占據要點,征發民夫修建長圍土山,打制器械,完成攻城的準備工作。每日里只是在府中向菩薩祈禱,等待撫州危全諷的援兵和前往杭州的陳象的回音,只是讓他失望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期待中的援兵并沒有來臨,等來的只是城外敵軍一波高過一波的猛攻。
東陽門,乃是洪州東北面的一座城門,元和四年,刺史韋丹更筑城東北隅,從此此時的洪州城才倍于漢時舊城。由于洪州城的東、南、西三面分別面臨東湖、南塘、贛江,大股軍隊機動并不困難,所以淮南軍的主要進攻方向其實就是集中在東北和北面的東陽門、北門、北西門這三座城門處,尤其是東陽門,因為韋丹所建的新城形成了一個突出部,深深的楔入淮南軍的陣線中,如果不先攻取此地,圍攻其余兩座城門的淮南軍不但會遭到側面火力的射殺,更重要的是要防備從這個突出部沖出的鎮南軍反擊兵力,所以這東陽門就成了淮南軍進攻重點之中的重點,戰況也尤為慘烈。
“嘭、嘭、嘭!”隨著一聲聲沉悶的鼓聲,淮南軍的攻城部隊開始緩慢的向前移動,在最前面的是被驅趕的當地青壯,這些民夫背著沉重的柴捆沙袋,一步一步的向城墻移動而來,在他們的身后則是千余名手持利刃的淮南軍士卒,夾雜著大量的云梯、木驢等攻城器械,他們要等到這些民夫將城墻前的深壕填平后再發起猛攻。
城墻上又是一番景象,民夫們正抓緊時間將箭矢、油脂、石彈等物質運上城頭,將傷亡的士卒運下城頭。守城士卒們則盡可能的將身體隱藏在女墻后面,手中拿著長滿弦的弓弩,豎起耳朵等待著軍官們的號令聲。隨著時間的流逝,城下的民夫們離城壕越來越近了,守兵們不由得回過頭看著望樓上的將旗,他們知道開火的命令最早就是由那里發出的。
恒五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放慢自己的腳步,竭力不露痕跡的退到第二或者第三排的民夫中去。作為一個聰明人,他知道在隊形還沒有打亂的時候,絕對不能當逃跑的出頭鳥,否則后面的那些淮南軍絕不會介意拿自己的腦袋作為威嚇民夫們的工具,但是也不能走的太前面了,否則很可能會成為城頭守軍第一波猛烈箭矢的犧牲品。如果自己能夠躲開第一波箭矢,抓住機會扔下草袋,說不定還能逃得一條性命來。想到這里恒五看了看左右的同伴,又原地踏了兩步,這樣一來他便又拉后了兩步,此時在他前面的同伴已經有五六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