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象聞言暗喜,看來對方并不知曉自己此行是從杭州來的,而以為自己是從洪州來傳達鐘匡時的命令,利用唐寶的這個誤解,自己想要達到騙取饒州的目的就容易多了,想到這里,陳象臉色一陰,裝出一副沮喪的模樣,道:“不錯,我這次來正是傳達留后的鈞命,只是對于唐府君來說,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唐寶苦笑了一下,嘆道:“若是洪州危急,征調饒州州兵只怕唐某力所難及,我現在只能勉強維持城內的局面,要他們去洪州去討賊卻是萬萬不能。”
“莫非饒州出了什么變故不成?”
唐寶這他本是個城府頗深的人,但些日子困在府中,拿那些亂兵沒有什么法子,早就悶了一肚子的苦水,這下碰到陳象“這個從洪州來的使臣”,下意識的便將其當成了傾吐的對象,將腹中的苦水倒了出來:“陳掌書呀陳掌書!你在留后跟前又哪里知道我在這饒州的難處呀!這幫子老革打起仗來一無是處,被吳賊打得稍一接觸便輸的一塌糊涂,結果便一個個躲在城中當縮頭烏龜,只知道騷擾百姓,誰也那他們沒啥辦法!你當我喜歡整日里躲在后堂焚香禱告呀!我這全是被他們逼得呀,前幾日那幫子惡賊將西門內的坊市燒搶一空,我責問下去,卻只是送了幾顆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首級充數,里面居然還有女子的,分明是殺良抵充的!”
聽了唐寶的一大堆抱怨,陳象不由得心中暗喜,他來之前暗中準備的一大堆說辭看來都用不著了,這唐寶既然現在處于這般境地,外有強敵,內有驕兵,再無別的選擇,自己就算送上一杯辣椒水,他也得捏著鼻子喝下去了。想到這里,他禁不住輕笑了兩聲,道:“這般看來,陳某此次前來倒是救了唐府君的急了!”
“當真?快快說來!”唐寶又驚又喜的問道,聲音都不禁顫抖了起來,右手拿著的拂塵也下意識的丟到一邊去了,他雖然頗為崇信道教,但好歹也是熟讀經卷的儒生,“鬼神之事敬而遠之”的道理還是懂的,又怎么會真的把希望都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鬼神之事上,只不過現在實在在現實中找不出辦法,才借助這個逃避現實罷了,現在聽說有了希望,自然又將什么教祖鬼神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陳某又豈敢虛言誆騙!”陳象笑道,一邊坐下一邊接著說道:“不過某家此次不是從洪州來,而是從杭州來的!”
“杭州?那不是鎮海軍呂方的地盤?”唐寶愣了一下,他也不是個糊涂人,立刻從陳象的話語中感覺到一股異樣的味道:在洪州遭到圍攻,危在旦夕的關頭,陳象身為鐘匡時的頭號心腹,卻跑到杭州去,其間的隱情實在是耐人尋味呀!想到這里,唐寶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問道:“陳掌書不必賣關子了,到底是什么事情,還請明言!”
陳象見唐寶如此作態,心知對方心中已經生出疑念,暗悔自己方才有點得意忘形,竟然將自己的底牌那么快就托了出來,趕緊定了定神說道:“我這次前往杭州,乃是受了留后之命,與呂相公商討聯盟一同對抗吳賊之事,而且留后還將親妹嫁給呂相公,結為姻親。鎮海軍呂相公已經應允,派出援兵前往洪州,我這次來便是與唐府君商議鎮海軍援兵的事情的!”
“糊涂!”唐寶霍的一聲站了起來:“糊涂!留后年紀輕,經歷的事情少,也就罷了,你陳象也是先王老臣子了,怎么不出言勸阻呢?還在中間摻和著,把郡主都嫁給呂方那廝。呂方是什么人物?這分明是借途滅虞之計,打我這饒州的注意,若是讓他把手伸到江西來了,這鎮南軍哪有人是他的對手,只怕過不了幾年,整個江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唐府君所言有理,那呂方的確并非善類!只是,”陳象并沒直接反駁唐寶的言辭,而是輕輕的繞了個彎子,接著說道:“可眼下形勢危殆,唐府君應該有聽說洪州戰局,吳賊有了鐘延規那個內賊的接應,連戰連勝,洪州城已經四面皆圍。撫州危全諷、吉州彭軒那幾個老匹夫都擁兵自重,觀畔待變,留后新繼大位,手下沒有得力的部屬,若是沒有得力的外援,還能有什么辦法?”
唐寶被陳象這一番辯駁堵得半響說不出話來,的確正如對方所言,鐘匡時的最大問題就是繼位時間太短,沒有足夠的威信來控制鎮南軍的其余州郡實力,在外敵入侵的情況下,那些鐘傳的舊日部屬都在坐山觀虎斗,于是淮南軍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對洪州這樣的大郡圍攻,在這種情況下,除非鐘匡時能夠在野戰中擊敗對手,否則就只有指望能有援兵了,在唐末五代這種年頭,援兵和敵兵本來就是差相仿佛的,呂方固然不是好相與的,馬殷之流也差不多,陳象的選擇固然不怎么樣,可也沒有什么更好的選擇。
“雖然如此,可也不能求呂方的援兵呀,這豈不是趕走一虎,又來了一狼嗎?”唐寶終于憋出一句話來,頹然坐下。
“呂方是狼不假,可若是讓吳賊攻破了洪州,難道你還能守得住這饒州不成?再說就算呂方有不軌之心,可眼下吳賊勢大,他若是與我方交惡,只怕也難以獨力支撐,所以對于呂方來說,最上算的是和我方聯合,共抗吳賊,而不是破壞了兩家關系,以至于被吳賊各個擊破。”陳象細細的將利害向唐寶剖析開來,到了最后低聲道:“府君你現在難道能夠控制住這饒州嗎?在這亂世里,若是你將此地獻于呂相公,與共與私都有大利呀!”
聽到這里,唐寶沉吟了起來,陳象話語中的意思很明白,反正你現在也控制不住這饒州城,這饒州城就和火藥桶一般,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那些亂兵今天能在西門搶劫坊市,明天就有可能沖到刺史府中砍掉你的腦袋,要知道唐末藩鎮作亂時,第一個被殺的往往就是該州郡的守臣和那些高級軍官。不如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呂方,還能換的不少好處來,至少一個節度副使是跑不脫的,呂方就為了千金買馬骨,做給天下人看,也不會虧待了唐寶,相比現在他整日里躲在后堂上焚香禱告那簡直是相判云泥了。
“你這般說也有道理,只是眼下在吳賊騷擾之下,饒州各地豪強四起,紛紛聚團自保,只怕未必會遵本府的號令呀!”唐寶聽到這里,說話的口氣也和緩了下來,顯然他的心防已經松動了,不復方才那副堅決模樣。
“這倒無妨,只需你修書一封即可,其余的自有呂相公安排。還有,府君你不是對那些驕兵悍將沒什么辦法嗎?呂相公此次派了百余精兵與我同來,不如我們設計一番,給那些家伙一個好看!”
“百余人?”唐寶不禁有些猶疑,低聲問道:“是不是少了點,我府中也有數百護衛,可卻拿那些亂兵沒奈何,這就百余人,饒州城中州兵就有四千余人呀!”
陳象見唐寶這副模樣,傲然笑道:“那又有何妨,這百余人可都是百戰之余,又豈是你那些擺擺儀仗的護衛可比。城中亂兵雖多,但魁首卻只有幾個,只需找準機會,一擊得中,自然便能一舉成功,否則若是變起,我可只有孤身一人,府君可是一大家子,那時可就悔之莫及了!”
“一大家子,悔之莫及!”唐寶閉上雙眼,喃喃自語道,眼前不由得浮起了那天西門坊市被亂兵劫掠的凄慘景象,慘叫聲、火光、亂兵得意的狂笑匯成了一片,那被系在腰間的首級的面容變幻,依稀正是自己愛子的模樣。唐寶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猛的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唐寶猛的站起身來,躬身行禮道:“也罷,唐某此番便任憑陳掌書安排,要如何行事,還請掌書吩咐!”
“不敢當!”陳象趕緊讓開身子,不敢受唐寶的大禮,低聲道:“首先還請府君開出文書,讓陳某隨行軍士入城,安排隱秘地方歇息,然后找出那些亂兵中的頭目中間,找個機會將其一網打盡!”
唐寶臉上露出難色,低聲問道:“進城不難,只是亂兵混雜的很,如何能找出其中的頭目呢!”
陳象胸有成竹的笑道:“這又有何難,陳某這便獻上一計,彼輩自然會冒出頭來!”說罷他便站起身來,走到唐寶耳邊附耳低語。過了半響,唐寶跌足笑道:“陳掌書果然足智多謀,唐某佩服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