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新華門總統府內書房大殿內,袁世凱剛剛聽完參謀本部的最新情報匯總,得知了廣東在聽說英國人介入之后的反應。
“這吳紹霆還真有能耐,竟然想到跟英國人硬碰硬。”書桌后面,袁世凱冷笑著說道。
“若是讓我說,吳紹霆這只是虛晃一招的伎倆,以廣東目前的實力,他在韶關都不能再堅持一個月,還敢揚言切斷三個月香港的淡水供應?這真是天大的笑話。”站在另外一邊的段祺瑞沒好氣的說道。
他從安徽回到北京已經有一段日子了,雖然前線還在僵持,但北京方面還有更多要緊的事需要自己處理,自然而然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當然,他心中還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多留在袁世凱身邊,一邊消除前線作戰失利對自己的影響,一邊獲得更多的信任。
“這可不好說,”袁世凱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凝神說道,“吳紹霆現在是破釜沉舟,如果我不停戰,他勢必只能背水一戰,所以他沒有后顧之憂,大不了就拼光老底然后跑路。戰死……他還沒這個膽量。他也說了,這是在豪賭一把,問題的關鍵就是英國人敢不敢賭。“
“大總統認為英國人敢嗎?”段祺瑞問道。
“換作是你,你敢嗎?這對英國人來說就是棄車棄馬的抉擇,一邊是西藏,一邊是香港。為了咱們中國的內戰,它有理由承擔這么大的風險嗎?”袁世凱反問道。
“可是大總統,既然如此,您為什么前面跟英國人密談,后面又緊跟著故意放出消息,現在弄得全國上下人人盡知,也讓吳紹霆這毛頭小子提前有了應對之策,這豈不是對我們大有不利嗎?”段祺瑞認真的問道,他現在還沒有弄清楚袁世凱派陸宗輿與英國人密談的目的,起初只當是大總統真有借助英國人幫助的打算,可是現在看來,自然還有更深層的意思。
“芝泉,你以為我當上這個大總統是為了什么?出賣國家,千千萬萬世留下罵名,放眼我中華五千年歷史,從未有過任何一位開國之主如此這般,我也不會。這些年列強一直都妄圖從中國竊取更多的利益,有些事可為,是因為它有回報,有些事不可為,是因為它的代價實在太大。為了對付區區廣東,要我跟英國人合作,就算我腦袋被驢踢了也不至于犯傻到這等地步。”袁世凱言辭振振的說道,發福的身軀展現出威嚴的一面。
段祺瑞陷入沉思,他并不是感到意外,只是對袁世凱這么做的目的還是有些恍惚。他自己曾經也很期待能盡快拿下廣東、結束戰爭,甚至不惜一切代價都能接受,這其中當然包括請外國人介入。可是現在峰回路轉,大總統既然說出了這番話,那先前與英國人接觸究竟是什么目的,又該如何了解廣東的戰事?
袁世凱看了段祺瑞一眼,看出了對方臉上的憂慮之色,他說道:“芝泉,我告訴你,我這次故意放出與英國人合作的消息,就是要試探一下吳紹霆在廣東還有多大的底氣。現在我心中已經了然,吳紹霆要膽子有膽子,要能力也有能力,廣東這一仗再打下去,對我們著實不利了。”
段祺瑞很是不甘心,問道:“可是大總統,難道我們就這么算了?”
袁世凱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頗有幾分無奈之色,但是卻依然冷冷的哼了一聲,他冷著聲音說道:“當然不會就這么算了,既然吳紹霆要跟我停戰議和,那咱們索性就在談判桌上撈回本。”
段祺瑞暗暗嘆了一口氣,他可沒有袁世凱這種心境,在自己的性格當中唯強勢和權力才是解決問題的基準,談判向來只是弱者的選擇。
就在這個時候,內書房大殿門口的侍從官高聲唱到:“副總統黎元洪到。”
黎元洪穿著一身副總統禮服,大步流星的從門外走了進來。進門之后,他脫下了禮帽交到一旁侍從官手里,然后才來到袁世凱和段祺瑞面前。他先向段祺瑞頷首示意,繼而表情平靜的對袁世凱說道:“大總統,熊總理那邊有消息了。”
袁世凱沒有任何詫異之處,一切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他問道:“是嗎?進步黨那些人是什么意思,他們跟岑春渲達成協議了嗎?”
黎元洪嘆了一口氣,十分疑惑的說道:“前天晚上岑春渲突然去了一趟熊總理的公館,當晚梁啟超也去了,據說岑春渲是跟熊總理他們進行了談判。說來也奇怪,岑春渲此次北上應該是與大總統您談判才是,怎么會跟進步黨人眉來眼去呢?”
袁世凱瞥了黎元洪一眼,笑道:“黃陂兄,你也是進步黨一份子,黨內跟外人談判的事情竟然還是聽別人說的,這有點說不過去吧。”
黎元洪有些尷尬,在革命首義之初,他是以民社改組共和黨的身份融入進步黨,只是進步黨組建成立之后,他極少與熊希齡、梁啟超等人往來,在黨內也只不過是掛著一個虛銜罷了。進步黨標榜著聯合各黨各派,凝聚統一力量,可實際上內部各個派系的裂痕愈發明顯。這些時日熊希齡為首的一派人,積極與岑春渲聯絡,用以促進廣東停戰事宜,而黎元洪根本沒有受到任何邀請參與此事的消息,同時自己也不希望摻和這種復雜立場的事件上。
對于他而言,支持停戰有可能得罪袁世凱,不支持停戰又有可能得罪進步黨,兩頭不討好的事情,索性就置身事外。要不是前幾天袁世凱特意吩咐,讓他留意一下進步黨黨內與岑春渲的聯系,他才不會趟這渾水。
“大總統,您何必說這樣的話,難道您還不了解進步黨內的情況?”黎元洪訕笑道。
“好了,先說說,熊總理他們跟岑春渲到底談了什么?”袁世凱不再調侃黎元洪,認真的問了道。
“具體談判的經過在下尚不知,不過昨天剛剛聽王處長說,岑春渲似乎要以廣東稅政歸屬國有,再以取消廣東獨立,改粵軍番號為國軍番號,歸附中央政府為條件,換取中央政府的停戰支持。協議雖然還沒有正式簽署,想必熊總理那邊還要跟大總統您過問一下才會落實。”黎元洪說道。
“是嗎?這樣的條件吳紹霆都會答應?”袁世凱冷笑了道。
“大總統,吳紹霆這人狡猾難測,要說取消廣東獨立、更改粵軍番號,這些虛設的條件對他來說并無大礙,可是交出廣東稅政,這無疑等同于讓我北洋大軍完全占領廣東一樣,吳紹霆斷然不會輕易答應的。”段祺瑞連忙提醒道。
袁世凱并不笨,他當然知道吳紹霆這么輕松的答應,事成之后肯定會另耍手段。
“大總統,段總長所言極是,依我看,這吳紹霆十之八九會有詐。”黎元洪看清楚袁世凱和段祺瑞的態度,不失時機的附和道。
“行了,熊希齡和梁啟超他們太天真,在眼下的時局里,如果什么事都能靠合約來達成目的,這個天下早就太平了。誰會這么幼稚,把什么希望都寄托在一張紙上。”袁世凱言辭切切的說道,他的語氣聽上去很像是在嘆息,但又似乎是一種覺悟。
“大總統,那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段祺瑞迫不及待的問道,直到今天大總統都還沒有拿出一個準確的信兒來,這不叫人干著急嗎?
“我倒要讓吳紹霆占不得任何便宜,還要把熊希齡、梁啟超他們都得罪到家。派人去招待所通知岑春渲,今天下午三點鐘我要和他商談停戰事宜。”袁世凱陰沉沉的說道。
聽到這句話,段祺瑞臉色很不好看,黎元洪卻是一臉無所謂。
岑春渲在接到消息之后,略微感到有些詫異。他在前面數天時間里,一直等待機會跟袁世凱正式談判,可惜等到的消息并不理想,甚至還傳出了英國人介入廣東戰爭的風聲。他一把歲數了,耐心自然是有的,要不是廣東發來電報,吳紹霆決定答應進步黨人的條件,他也不會急急忙忙跟熊希齡等人會談,畢竟進步黨人的條件太想當然,而且也未必能促成停戰。
吳紹霆在電報里沒有做過多的解釋,但是卻有一些暗示,顯然廣東軍政府已經做好的應對稅政問題的辦法,索性就直接跟熊希齡談了起來。
畢竟進步黨是這次南北議和的牽頭者,對岑春渲來說,面子上總是要賣賬的。可是今天袁世凱突如其來要跟自己談判,顯然是要繞過進步黨人這一環節,難免不會有所得罪進步黨人。但岑春渲也頗為無奈,自己總不能放著這個機會不談,偏偏要跟沒有決策權的進步黨人耗在一起吧?相信進步黨人也應該知道這個道理,這個人情大不了先欠下,日后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