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情理之間
第二二一章情理之間
行曄開口讓繆鳳舞搬到萬泰宮。說得那么順溜,仿佛這事在他心里早就想好了,只等見到繆鳳舞,說給她知道便可以了。
繆鳳舞卻被驚了一跳,這種事非同小可,歷朝歷代,就算是皇后也只能居住在鳳儀宮,沒有哪一朝的皇帝與后妃同居一宮,日日同起同寢。
如果繆鳳舞搬到萬泰宮來,那就意味著以后行曄都不打算在萬泰宮召幸妃嬪了。道理很簡單,雖然萬泰宮是整個皇宮里最大的一處宮室,屋子有許多,但是寢殿卻只有一處。
行曄的這一句對于繆鳳舞來說,是有喜有憂的。
要說到喜,身為后宮的女人,能得到皇上這樣的專心與青睞,哪怕是往回追溯多少個朝代,幾乎也找不出這樣一個專寵的后妃來。
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將目光只專注在自己的身上,繆鳳舞當年還是心思懵懂的小丫頭時,就夢想著有一位白馬大俠將自己帶走,一生只守護著自己一個人。可是命運偏偏將她安排到了行曄的身邊。身為皇帝的女人,似乎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接受無數的后宮粉黛與自己共同侍君的命運。
今天行曄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繆鳳舞做為女人的那種私心一瞬間感受到了巨大的喜悅。
可是轉而一想,她還是覺得此事不妥。后宮制度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定規,最開始可能是為了顯示天家超然于世人的地位與氣派,也是為了廣延皇嗣,使皇族人丁興旺,江后社稷后繼有人。
漸漸的,后宮成了一個爭權奪勢之地。后宮政治對于前朝政治的暗中影響,幾乎是哪一個朝代都不能否認的事情。
于是后宮對于一個皇帝來說,幾乎就是他皇權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
今天行曄雖然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搬到萬泰宮來住吧。”可是這句話若傳了出去,恐怕整個后宮都會掀起軒然大。
而行曄一向都不是這種為情沖動的人,他突然有這樣的想法,一定因為他獨居萬泰宮,絕足內宮的這一段時間里,內心里起了什么樣的變化。
追根究底,怕還是宇文柔珍的死,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刺激。
行曄見繆鳳舞微張著嘴巴,只是看著他不說話,便用中指敲了敲她的額頭:“是高興的傻了?還是說嫌棄朕這個老仙翁胡子扎人?”
繆鳳舞揉了揉自己被敲的額角,斟酌了一下,說道:“臣妾自然是高興的,要是依臣妾的心思,恨不能這個世上只有一個萬泰宮這么大,臣妾陪著皇上、玉泠、還有我們即將出世的小皇子,清清凈凈的過日子。永遠也不受世情滋擾……”
行曄聽她這樣說,臉上本來就很薄的一層興色也隱了去,重新肅了臉,對繆鳳舞道:“女人家管什么世情滋擾,只管相夫教子便是了。如果你不愿意搬過來,就回攬月宮去吧。以后不要再做擅闖宮禁的事了,下次侍衛們對你可不會這么客氣了。”
“皇上……”繆鳳舞聽他話說得這么絕,不由地心慌,“皇上不會是打算以后都不踏足內宮了吧?那……”
行曄將袖子一甩,轉身重新面沖窗外,背對著繆鳳舞:“你回去吧,朕還有朝事要處理。”
繆鳳舞覺得行曄好陌生,連個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她。她又沒說不愿意來,她只是沒有馬上答應,不想他就翻了臉。
“皇……”
繆鳳舞上前一步,想解釋一下自己的意思。行曄卻啪地推開窗子,大喊一聲:“茂春!送德貴妃出去!”
茂春應聲跑進來,無奈地沖著繆鳳舞搖了搖頭:“貴妃娘娘先回去吧……”
繆鳳舞滿腹的委屈,也只好施了禮,告退了出集墨齋。
走在竹林間的那條小路上,繆鳳舞稍稍停了一下腳步。回身看去,依稀可見行曄的身影從窗紗里透了出來。
她嘆氣,輕聲問身后的茂春:“茂公公,皇上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茂春只是垂頭嘆氣:“娘娘是知情人,心里一定會有猜疑的。但娘娘還是不要問了吧,打死老奴也會不說的,娘娘知道也沒什么好處。”
繆鳳舞看著茂春道:“茂公公,你是這個世上對皇上最忠誠的人,所以我很尊重你。皇上現的狀態,看著可不怎么好。我也不想探究那些往日恩怨,但是我不想看到皇上繼續這樣頹喪下去,相信茂公公也不愿意皇上這個樣子。我不用你說什么,你只需要答我一句話,好不好?”
茂春很警惕地,問道:“娘娘要問什么?”
“這里沒有別人,你只告訴我,當年皇長子的死,是不是與太后有關?”繆鳳舞千思萬想,終于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她話一出口,茂春那總是處變不驚的臉,突然就染了一層駭色:“娘娘,此言從何而出?”
繆鳳舞端看他的表情,心中已經有五六分的肯定。她往周遭掃了一眼,輕聲說道:“前些日子,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皇貴妃找我,拜托我求皇上放過她的家人。她告訴我說,她在宮里的仇人是太后……”
茂春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繆鳳舞:“娘娘。你做夢夢到的事情,也要拿來嚇唬老奴嗎?”
“可是公公……”繆鳳舞壓了壓了聲音,顯得越發神秘,“皇貴妃跟我說她要走了,然后我就聽到宮里敲響了喪鐘,緊接著有人來敲我的宮門報喪,說皇貴妃歿了……離地三尺有神明,茂公公覺得那只是我的一個夢嗎?”
茂春沉默了,好半天才說:“娘娘要相信皇上,不要想得太多。你先回宮去好好養著吧,過些日子皇上會好起來的,老奴一定會好好照顧皇上。”
繆鳳舞便不再追問了,出了萬泰宮,坐上轎子,悶悶不樂的往回去。
路過媲鳳宮的時候,她屈指叩了叩轎子的扶手,抬轎的兩個小太監會意,落了轎。
繆鳳舞下了轎來,往媲鳳宮的方向走了幾步。含香跟過來提醒她:“娘娘,媲鳳宮已經被封了,誰也不能進的。”
“你放心,我沒有要進去,我只是起散散步。”繆鳳舞邊說著邊往前走。來到媲鳳宮的宮門外,看著那紅漆鮮亮的宮門,又憶起宇文柔珍那樣蒼白如羽的樣子來。
她微微嘆息,轉了身,沿著媲鳳宮的宮墻,慢慢地踱著步子。宮墻的樹木枝繁葉翠,遠處垂柳拂風,綠波蕩漾,正值光燦爛的好時節。
“含香,皇上要我和玉泠搬到萬泰宮去住。我猜皇上也許是受皇貴妃這件事的打擊,沖動之下所做的決定。可是皇上的狀況的確不太好。你說我該不該搬過去呢?”繆鳳舞迎著微煦的春風,邊走邊和含香說著話。
含香想了想:“依奴婢看,此事弊大于利。娘娘你想,就算娘娘不搬去萬泰宮,依舊是皇上身邊最得意的人。可是如果你住進了萬泰宮,那可是抵觸祖制宮規的大事。
“宇文皇貴妃這一去,宮里只剩下娘娘這一個身居貴妃之位的人,你如今腹中孕育著小皇子,手中又握著掌宮之權,不說皇后和馬清貴那一伙人,就是藍淑妃和安良妃,怕也是將娘娘恨得入骨了。若是皇后的娘家人在前朝稍微吹一絲寵妃惑君之風,藍家和安家在朝里的人都會同聲附和。到了那個時候芝麻大小的一件事,也會被他們說成是關系到國祚興衰,皇上平白添堵,又是何苦?”
“你想得倒是遠,不過你想得的確是有道理。我剛從疏竹宮里出來的時候,婆婆就告誡過我,專寵是禍,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她就是清太妃。現在再回味那一句話,怕是她用一生的波折坎坷總結出來的血的教訓吧。雖然我很想跟在皇上的身邊,貼身照顧他。可是這樣做的結果,于他于我到底是利是弊?我想當初先帝對清妃一片癡心,也沒能想到是他的格外專寵,害得清妃一生艱難吧……”
“所以娘娘要三思,也許皇上過了這一陣子,心情平復下來,就不會再提這件事了。”含香一向謹慎,對那些出格的事,她總是心懷懼意。
繆鳳舞卻搖了搖頭:“可是……皇上剛才的樣子,很失望……”
“娘娘……”
“噓……”繆鳳舞突然感覺到前方有人,“有人,不要說話……”
“娘娘真夠機警的,我不過是站起來而已,娘娘竟感覺到了。”有一個人邊說著話,邊從前頭的一棵大樹后頭轉了出來。
是靖孝長公主。
“皇姐,原來是你。你怎么一個人呆在這么偏的地方?”繆鳳舞往周圍看了看,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媲鳳宮的后門來了。
靖孝往旁邊閃了一下身,露出擋在她身后一幕:地上有一個籃子,裝著半籃子的金銀紙錁和各種果品,籃子旁邊擺了一個香爐,里面燃著一炷香,還有剛燒過的紙錢。
“皇姐,你來祭皇貴妃姐姐?”繆鳳舞走了過去,握起了靖孝的手。
“是呢,今兒是她的六七……”靖孝苦笑,“你也不記得了,是嗎?多奇怪,死的時候風光大殮,可是辦完了那一出之后,就再也沒有人記得她的事了。頭七的時候,皇上和太后還記得遣人去北杓殿祭一祭,之后再也沒有舉動了,大家都刻意要把她忘掉吧……”
繆鳳舞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果然是今兒是宇文柔珍的六七。她這些天一門心思為行曄擔憂,竟把這件事給忘了。可是她忘了,康彤云那么細心的人,竟也不提醒她嗎?
可見大家對宇文柔珍的死,都是抱有疑心的,誰也不敢輕易提她的事,以免招惹了是非。
繆鳳舞蹲下身,從籃子里取出一炷香來,含香趕緊趨前點燃。繆鳳舞將那炷香埋地香爐里,又拿出幾個金銀紙錁丟進火堆中,喃喃道:“貴妃姐姐寬恕我吧,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我實在是心亂得很,竟將姐姐六七給忘了。皇姐是有情意的人,她跑到這里來祭你,我就借香獻故人吧。你臨走前托付我的事,有一件你盡可以放心了,皇上并沒有降罪于嘉勇公,只是另一件……恕我無能為力,你能理解的,對吧?”
靖孝聽她這番話,抓著她的胳膊問:“她臨去前,你見過她嗎?”
“沒有。”繆鳳舞搖頭。
“你剛才明明說她有托付你什么事……”靖孝急切地看著繆鳳舞。
“只是托了夢,我相信那是她要對我說的話。”繆鳳舞沖靖孝笑了一下。
“托夢……”靖孝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她也有托夢給我,我那晚夢見她蒼白得像一片羽毛,飄到我的床前,對我說:阿昭,我要走了,我終于要離開這個骯臟的地方了,只是在這里住得久了,連我自己也骯臟了,怕是要去地獄受刑的吧。你也趕快離開這里吧,去找你的母妃,她還活著呢……”
繆鳳舞聽她這句話,眼皮猛地跳了幾下。
靖孝沒有察覺她的異樣來,繼續說道:“我就追著她問,我母妃在哪兒呀?你怎么知道她活著?她說呀說呀,我卻什么也聽不見了。我拼命地想要抓住她,可是她還是隱去了。我哭著醒過來的時候,就聽到宮里的喪鐘敲響了,我聽著那鐘聲,渾身都涼透了……”
繆鳳舞站在一旁,聽著她的話,覺得心里涼嗖嗖的。她鎮定一下,拍了拍靖孝的手:“皇姐,我們兩個平時與皇貴妃姐姐走得最近,跟她有些靈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夢里的事終究做不得準,皇姐莫要過于悲傷。”
靖孝卻握緊她的手,眼淚巴叉地看著她:“你不信嗎?我覺得那真的是她臨終前的遺言,她被困在媲鳳宮里,不得出宮,她也只能托個夢給我們。關于我母妃的事,我也一直很疑惑。疏竹宮的女鬼最后一次出現,她開口唱歌了,你當時就在疏竹宮,一定聽到了,對不對?”
繆鳳舞勉強地點了頭:“是,我聽見她唱歌了,可是那又能說明什么?”
“那件事后,我去琴臺祭母。祭完后出疏竹宮,有一個在太極宮灑掃的老太監等在那里。我本不認識他,他自己說,先帝在時,他就在太極宮做粗使,一直做了三十多年。他說,那晚的歌聲他也聽到了,與清太妃當年的歌喉一般無二,他當時真的以為是清太妃顯魂了,急忙往疏竹宮跑,可惜宮門有人守著,不讓他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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