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我的面前倒了下來。

那個在暗秀坊不斷將饅頭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后拋起來，用嘴接住，以此來緩和自己恐懼的心的月蘇兒。

這世界上就是有這樣命途坎坷的人，我想起她曾經告訴我的關于她的經歷。

那兩個宮仆將她抬出去了，就像剛才抬出曇殤她們那樣。血水淌下來，不斷在那臟舊的裙擺上暈開。我用一只手緊緊壓住另一只手，努力不讓它抖地那么厲害。

亂世的舞曲還在伴著那些舞裙交織。我又閉上了眼睛。

“你怕了？”他問我。

“我在問你話！”他提高了嗓音。

“大王，為什么要殺盡我們？既然天下全部都是你的，我們不是王族的女兒，但也都是你的子民。”我終于鼓起了勇氣。

“我可沒有準備殺你。”他笑著向后一倚，眼睛依然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只動物。

我沒有想到他會這么說，看了看他說道：“大王，她們也都跟我一樣的。”

“她們的君王如果在這兒，死的當然就不是她們了。”他依然笑著，“所以殺死她們的不是我，而恰恰就是她們的君王。不過沒有關系，我很快就會為她們報仇的。”

劊子手，卻反將自己說成是行俠仗義的人。我知道，他在為自己找借口，找一個戰爭的借口，即使這借口再荒唐，但是只要能夠向世人宣告，這位帝王不高興了，就足夠了。

“你要討伐那些王國了嗎？用我們作為戰爭即將爆發的標志，如同勇士們上戰場之前摔碎的酒碗？”我知道這是個很忌諱的問題，鬧不好會直接要了我的命。

他用手指擋在我的唇前，湊近我的臉說：“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然后又朝后一仰說道：“但是你說對了。”

我搖頭，手抖得越發厲害：“你不該將我們的命也摻雜進來。”

他不說話也不再看我，不過還好，他沒有再繼續殺戮。我看見他將手中的飛刀拋起來，接住，又拋起來，又接住，如此反復。

忽然飛刀被他接住重新攥在手里，他望向我說：“你只看見了我殺人，卻沒有看見天下多少人整天在腦袋里想著怎么殺我。”

見我不說話，他又笑了笑：“不過他們永遠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只能自己靜悄悄地想象，所以你也永遠沒有機會看到了。”

“我并沒有希望能看到那樣的景象，”我說，“大王，這宮廷是你的家，你為何要如此。”

他收住了最后一絲笑容，將那刀尖一下一下地摳著王座扶手上的一顆寶珠。

突然有侍衛上來報：“大王，那楚國女子的事情已經辦妥。這是證物。”

我向下看去，那侍衛手中托著的托盤上，放著他所謂的證物。

那證物竟然是——兩只耳朵！

楚國女子的事，不是趙裳嗎？

呈王看了看便揮手道：“也沉入晉水中去吧，那么漂亮的姑娘，總要有個全尸。”

我用手捂住耳朵，尖叫聲劃破了大殿，使那舞曲也停了下來。

有侍衛要將我帶走，卻被他喝下去。他將我的手壓住，正要說什么，卻聽見我先開了口。

我終于說出了話：“讓我回瑤國吧。”

“我說不殺你，卻沒有說要放你回瑤國，你父親葉威對不起我大呈，等我跟他把這筆帳算清了，再來想怎么處置你！”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

父親對不起大呈？難道就是上次呈王說的父親曾讓呈國的二十萬人馬全軍覆滅的事嗎？可那是戰場，就是生死勝敗的較量，怎么算是對不起大呈？況且呈國殲滅瑤國的軍隊，恐怕不止二十萬了吧。

難道，另有隱情嗎？我對著他的眸子，為什么，竟然從他的眼眸中看見了一絲淚，在宮燈下閃爍著。我一定是看錯了，這個人，怎么可能還會有淚。

耳邊突然又想起一聲報：“大王，剛才東凌門衛兵快馬來報……碩爺，已進了宮門了，本是要往景合殿去，聽說大王在南華殿便改了路，恐怕就要到了！”

呈王的嘴角又銜起一絲邪笑來，那似有似無的淚光早已沒了蹤影。他坐直起來，但是手并未放開我，我聽見他說：“他還真是夠快的。叫她在簾子邊呆著，沒我的令，不準出來。”

我知道他說的不是我，于是朝那通向內殿的拱門望去，那拱門的簾子半遮著，卻在簾邊兒，露出一抹艷麗的裙角，竟然在那兒藏了一個人！

宮廷的舞姬被占海公公揮手示意，全部散開在大殿的兩側。兩側還有些尚未遭毒手的暗秀坊的姑娘。

大殿的正門被宮仆們打開，發出厚重的響聲，如同粗凝古老的喘息。之前，我和那些宮仆侍衛都是從偏門進出的。

那個跟我糾結一世的人，在我們命運都如此未知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這是我們的初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