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的話一落,冼王爺驚了一下:“那瑤使竟還沒走,真是自投死路。”然后邊上馬邊道,“現在信不在,你們竟想著叫我去勸,我何時能勸得住過。”剛要打馬,忽又低頭對怔在一邊的我說:“薔薇先回!下次再帶你去見太妃。”
我望了望冼王爺的背影,邊上馬車邊對趕車的馭手吩咐道:“先不忙回府,就跟著他們去使驛館。”
那馭手面露難色,護我的侍衛道:“王妃還是先回府為妙,若是到了那邊……”
“是啊,王妃,何必去那亂糟糟的地方。”溟襄也道。
我搖搖頭:“不過去看看。”
他們看我心意已定,便也不再阻攔。
這使驛館是在宮城之外的,離東凌門很近。也是一處軒昂的殿宇,內有數條回廊旋繞其中,寬敞分殿閣數百間。
我到的時候,里面擁著不少親兵。護我的侍衛問守在門外的一個:“碩爺在哪里?”
那親兵便領了我進去,侍衛自守在門外。剛行至一處殿廳,還未進去,便聽見有人道:“卑臣只是依我王的旨意向貴國君王及碩次王商議,碩次王為何如此動怒。葉威將軍畢竟是敝國的功臣。”
“渾話!”這是長空碩的聲音,“這等奸頑何時竟也成了你瑤國的功臣。”他說到這里時我剛好進去,見他陰著個臉正站在那方桌案前。冼王爺已經到了這里,廳里還有些我不認識的,看衣著應是呈國的臣子,都正在一邊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調和著。
碩王爺剛說到“功臣”二字,視線一轉便看見了我,怔了怔,隨即沉著聲音沖我道:“你來的正好。”
那眼神和語氣寒冷而陌生,讓我突然像是回到了第一次進碩王府的那個不堪的夜晚。
他停頓了片刻沖那瑤使道:“瑤使看著,這丫頭現在既然來了,你也見了,你接她走個試試,你看她敢是不敢。”
瑤國使臣轉頭看見我忙行跪禮:“微臣參見公主。”
這大人我雖然不認識,但還是眼底一熱:“薔薇受不起的,大人快請起。”
這使臣剛起來,我便聽到長空碩寒涼徹骨的聲音對我說:“這大人此次是來接你回去的,已在呈國等了六七日了,告訴他,你跟他走還是不走。”
我沒有說話。
我看著他,感到如此陌生冰硬,就好像從來都不認識。
他見我這樣,冷笑一聲沖那瑤使道:“這便是你們那功臣整日惦念的千金,你們瑤國的義封公主,她現在是我長空碩榻前的一個奴!爺不發話放她回去,你看她敢不敢朝著瑤國邁一步。回去告訴葉威,若是真的心疼他女兒,就好生在瑤國的窩里靜等著爺的音信,等爺活活作踐死了這丫頭,自然將尸首一刻不滯地給他送回去。一次兩次地忍他已是大限,如若你瑤國還是如此三天五天地遞呈國書派使臣來折騰,遞一次!這丫頭就挨一次板子!遞一次!挨一次!想叫他女兒早死,就只管遞!”
那瑤使正要說什么,卻聽見他又道:“今日這丫頭是沒爺的應允私自出府,也是要罰。”說著喝令道:“來人!”
“在!”有士卒上前。
“捆了,帶回府去,著實處置。”他吩咐道。
“諾!”那士卒不敢怠慢,忙匆匆找繩子,我已經完全被怔住了,呆望著他,他不看我,只又對那瑤使喝道:“還有,告訴你們瑤國那個魏呼延,爺與他素昧平生,他如何莫名其妙地三番五次干預此事!爺現在記住他了,如若再看見國書中有他的名字,叫他給爺仔細著!”
那瑤使干笑了兩下,掏出絹帕擦了擦前額,我不明白怎么瑤國竟派了個如此口拙的人來作使臣。我不說話,只是看著長空碩,當那士卒找來繩子捆住我的手的時候,我才緩過神來,不敢置信地沖他叫了一聲:“王爺?”可是他竟然還是不看我,根本就不理會我。
我邊掙脫著那個士卒邊沖著那瑤使道:“大人為什么要來,救不了我為何還要來!回去說與父親,他還嫌我受得不夠嗎!他究竟要怎樣啊……”話還未說完便有兩個親兵將我抱頭抱腳抬了出去。
模糊中看見那瑤使慌張著向我走了幾步,又慌張地轉身向長空碩要說什么,但是說什么我已經聽不見了,我只顧著沖那兩個親兵嗚咽:“放開我……”
那兩個親兵將我就這樣放上馬車,站在馬車邊的溟襄和那兩個護送我來的侍衛見狀都嚇了一跳,許是不明為何出來時情形就變成了這樣。馬車剛起步,忽然聽到有人在外喝道:“停下!”是冼王爺。他追上來撩開車簾子一看,轉身便朝那兩個親兵一人頭上摑了一掌罵道:“畜生!出來了還不解開!還真要這樣綁著回府不成!白跟了你們主子爺這么多年!狗屁不懂!”罵完便上車給我解開了繩子,見我哭得不成樣子,忙邊給我擦著眼淚邊說:“薔薇聽話,你碩王爺嚇唬使臣的,別哭了。”
我邊點頭邊擦眼淚,凝噎著好不容易說了句:“冼爺去吧。”
他看了看我:“好,我還得進去看看,你趕緊回府去。”說著便出去了。
溟襄坐進來,那馬車便向回王府的路上奔去。
我坐在車里,本不想哭,但是眼淚又流個不停,那溟襄只是看著我,臉上竟還是帶著方才還沒來使驛館時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等我眼淚不是那么多了,她才試探般地叫了一聲:“小夫人。”
我看看她,又垂下視線,也不問她要說什么。
“方才……”她依然猶疑著說道,“方才奴婢聽到品妃與什么人在說南若小姐的事情。”
我并不問,只是干等著她繼續說。
她見我不問,便繼續道:“奴婢無意間聽到他們說這次南若小姐被流放的事,還聽到流放的路線……似是先沿著蘇河走水路,然后在邢邰登岸,過平西關,直往鄣隅之地。”
我愣了一下道:“告訴我這個做什么?”
她顯然也一時不知該怎么說,停頓了片刻道:“奴婢以為小夫人最近為南若小姐的事也在揪著心,所以聽到這消息時,就想著趕緊告訴您的。”
“哦。”我點點頭,“可是你告訴我這個我又能怎樣。”
我此時確是無心于這個,只是將頭靠在車窗上想著剛才在使驛館的情形,不由緊張地捏緊了手。
于是一路再無話……
進了王府,馭手忙著收馬車,侍衛們也準備各司其職。我站在一邊發著呆看他們忙活,誰知送我進宮的那兩個侍衛中的一個看了看我,竟然從馬車里取下了剛才綁我的繩子,我一驚,隨即看見那侍衛繃著臉瞪了瞪眼睛望著我,又抻了抻手中的繩子便朝我走來,我睜圓了眼睛沖他搖著頭忙往后退,突然便轉身胡亂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聽到后面有一群人叫我的聲音,又是小王妃,又是小主子的。我就這么跑肯定跑不過他們,于是看見回廊岔口就拐,轉來轉去,兜兜繞繞不知跑了多久,只覺的體力不支,眼前的景象也漸漸較之先前變得有些雜亂荒蕪起來,而身后的聲音還是響著,根本沒甩掉。
忽然看見一個荒了的花池,我竟然一下子便翻過圍著的一圈矮池沿跳進去,里面長滿了荒草的草桿,角落里還有一個奇怪的井,走近一看,不是井,而是一個埋在地下的大缸,缸口剛好與地面齊平,花池邊立著塊木板,我將木板放倒,將那些草桿蓋了很多在木板上,我跳進缸里,再將木板拉過來遮住缸口,剛做完這些,就聽見那些追我的侍衛奴仆們已經沖過來了。
“哪里去了!剛就是過來了啊,我看見的。”
“她定是見我拿繩子,以為我要綁她。”這人的話倒是一下子落進我的耳朵,他竟然說我以為他要綁我,他剛才那樣子明明就是要綁我。
“許是在假山那邊就轉了向了吧,不是跟到那里的時候就看不見了嗎?”
“就是在這里,我明明看見的。”
一時間這些聲音伴著雜亂的腳步在我的周圍四散得到處都是,忽遠忽近,幾次都到了這花池的圍墻邊了,我感覺到似乎有人在探著身子往花池里瞧,我不得不屏息凝神,但是好在他們幾次都沒有進來翻騰個徹底,于是我好幾次就從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被漏掉了,他們邊找邊叫著我,哄著我趕緊出去,我一直都不動也不出聲,心咚咚地跳著,窒息得難受,不知是嚇的還是悶的。那些人在周圍鬧騰著找了一陣子,便似是往別處找去了。
那些人的聲音終于變小了,終于走遠了,我才又哭了起來,不敢放聲哭,只用手捂著嘴,悶聲地悄悄嗚咽著。
我就知道,長空碩不是做給使臣看的,他今天就是要將對父親的氣撒在我的身上,我決不能出去,不能讓他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