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說話,我也不再煩擾他,只是躺在他身邊閉著眼睛,但卻沒有睡著。正睡意朦朧的時候,似乎聽見他起身吩咐守在殿外的侍衛,說是叫鄭牧、宋瀛、薛良、趙恬等人疾速到府中來,還特意囑咐要從西角偏門入府。他吩咐完這句話,應是到議事殿或是正廳或是什么隱秘的地方去了,總之一夜沒有回寢殿。
我隱隱感到這事和這一晚與他的那番談話有關,只是猜不出究竟是何事。最后映入我眼簾的他的神情,沉靜且幽深,似乎是在這晚我與他說了昔瑋的父親是誰之后,他的臉上就一直呈現著這樣的神情了。
后來有段日子,府里總是來一些人,多數年齡偏長,個個素著張臉。他似乎不愿見那些人,卻常常被堵在府里,有時迫不得已需要從偏門出府。但是我發現,他也有段時日不會像前陣子那樣一連幾天不回府了。
我無心去猜這些人究竟是要干什么。
一日福安來回我說,榮順齋的知道那玉麒麟是要送到王府里來的,于是日夜緊趕慢趕,就要完工了,問我是否要親自去查驗一番。我擺擺手說不去了,因我向來便不通玉器,只叫福安細看看莫要有什么粗邊角未打磨利落的就好。
關于隱約聽說的征討鄴、旬兩國的事,我心里似是難過,更多的是堵得慌。這事就像個重石一般壓在我心上,讓我一連幾日精神都有些頹靡。
他有時看看我這副毫無生機的樣子,本來還忍著,終有一天許是他自己情緒也不好,剛進府看見我坐在藤架子旁曬太陽便不悅地沖著我道:“爺進府你連迎都不迎一下了,做什么蔫兒的跟個霜打的病雞一般。”
我趕忙起身,不過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話,有些疑惑,竟也來了幾分興致,抬頭問他:“霜打的病雞是什么個模樣?”
我話音剛落便看見他身后的侍衛沖我擺手,似是示意我莫要開口說話,旁邊還有幾個默默偷笑的。我看了看他的臉色,便噤聲跟在他身后進殿,見他袖子上沾了些塵土,便下意識地去拍了一下,又忽然覺得自己冒失,他抬起胳膊看了看,邊支著胳膊讓我拍,邊對我說:“以后爺不在的時候,隨你怎么蔫兒著,爺回府了你還那副樣子趁早躲遠點兒。幾天了,忍著不曾說你。”
“嗯。”我點點頭。
恰在這時,進來一個侍衛向他稟報什么事情,后來又進來一個,就有些亂了。我閑著無事,正東瞅西看,忽地看見福安竟然在門口沖我悄悄招手叫我,不知什么事情。
我回頭看見他正與那侍衛說著什么,也無心注意我,便要往外走,剛到門口,便聽見他說:“你站住。”
我回頭,見他看了我一眼,看來正是在說我,但是他說完這一句,又不理我,只顧著聽那兩個侍衛說話。
“什么事情竟然單找我來?”我好奇地問站在門口的福安。
“嗨,回您的話,”他見狀無奈地嘆了一聲,“就是那個玉麒麟的事兒,榮順齋的掌柜的親自送來了,提前也沒知會一聲兒,奴才不想叫他在府里待的時辰太長,就想來叫您過去看一下,誰知王爺還是聽見了。”
我心下松了口氣,先前福安的神色真是嚇了我一跳,這段時日我最怕的就是有人偷著摸的找我。原來就是這事兒,反正是他的生辰禮,一會兒他若問起,就直接告訴他好了,就是怕,萬一哪里有什么不好。
“福公公看著那東西可好?”我問。心里有些后悔早知應該提前看看就好了。
“奴才看著好,但是奴才眼拙,怕那東西污了您和王爺的眼。”他會說。
我又放心了些,只要他福安看著好,應是沒有什么問題了吧。
“要干什么去。”忽聽見他問我,我轉過頭,那兩個侍衛已經從我身邊出了門去。
“王爺,有件事。”我說。
“講。”
“過些日子王爺的生辰要到了,我準備了件薄禮,方才送來,福公公叫我去看看。”我回說。
他一聽這話,看向我,饒有興致的樣子,先是一絲驚異,然后便是笑意。那原本往口中送的茶水忽地從口邊移開。
“什么東西,我也要去看看。”他說著站起身。
“王爺,你若是不喜歡怎么辦。”我遲疑著說。
他捏了捏我的臉:“不喜歡就乖乖等著爺怎么處置你。”說著問了福安一句:“在何處。”便由著福安引路。
我心下一涼,但也只好隨即跟上他,一路祈禱千萬別有什么偏差。
榮順齋掌柜的就在花廳候著,門邊垂首侍立著幾個玉器店的傭工。見我們過來,連同掌柜的呼啦啦跪了一地。
“起來。”他道。
于是那些人便謝恩起身。
我進門的時候,其中有一個傭工抬頭望了我一眼,我不認識他,但是卻覺得異常眼熟,像是很久以前就見過,而且那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他認識我。
那玉麒麟被紅綢蓋著,頗有幾分神秘的色彩。
掌柜的揭開紅綢,一只氣勢洶洶的大麒麟豁然呈現在眼前,怒目圓睜,似要奔騰之勢,踩在一只巨龜的背上,那許是只神龜,身下還有行云翻卷。
我看向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很喜歡的,極有興致地拍了拍麒麟的頭。他眼神像是在回憶什么,片刻后說道:“我似是曾尋過這么一尊玉雕。”
我道:“王爺曾確是在寶瑞祥看上了一個,不是嫌太小就沒要嗎?我是聽福公公說的,于是就托他訂下來這個送給王爺。”
“你這奴才倒是有心,還給爺記著這事兒。”他對福安說。
福安行了一禮:“王爺抬舉了奴才的拙見了。是王妃總擔心著給您送了不喜歡的,這才提醒了奴才。”
這玉雕可算是巧奪天工,只是比起那麒麟,我更喜歡下面的神龜。
“龜甚好,那麒麟似有些多余了。”我說出了心里話。
“這要的就是麒麟,你偏說麒麟多余了。”他沖我笑道。
“哦,”那掌柜的忙行禮道,“這雕工擅長雕龜,于是便有些喧賓奪主,小的慚愧。”
“不礙,”他擺擺手,“爺喜歡。”說著又問,“是叫……”
“敝店榮順齋,承蒙王爺照應。”掌柜的行了一禮。
他點點頭,吩咐重賞,又叫人此刻便搬去議事殿妥善擺放。
有兩個府里的奴仆托了兩大托盤蓋著紅綢的賞銀,朝那掌柜的掀開一角,掌柜的喜形于色,連連下跪叩首謝恩便由福安帶著退下。
“王爺,真的喜歡?”我問。
“怎么,邀賞?”他說著便銜著笑意朝我走來,“想要什么賞啊?”
我要跑,被他抓住抱了起來,將我朝上佯裝輕拋了兩下:“爺喜歡的很啊!”邊說邊用前額抵了抵我的腦袋。
正樂著,忽有侍衛來報:“王爺,章亭遠、姜術大人及幾位老臣求見,此刻正在正殿中。”
“不會又是那些事。”他放下我問。
“在下看著應是。”那侍衛回道。
“這群老匹夫。”他說著呼了口氣,看看我道,“爺得去會客了。”
我點點頭。
他正要走,卻又轉身對我說:“最近總來府里的這些人,你勿要總在他們眼前晃。”
“嗯。”我應了一聲。
他也并未來得及跟我多做解釋,便離去了。
“那麒麟已經抬到議事殿去了?”我問一個奴仆。
“回王妃的話,已抬過去。”那人回道。
我便去想再看看那麒麟,方才聽聞那些老臣是去正殿的,我不會遇見他們。
到了議事殿,看見福安正張羅著和幾個府里的奴仆商量安置那玉雕,榮順齋的掌柜的不在,但是幾個傭工居然還在。
我還未來得及去看玉雕,便一眼看見那個方才覺得眼熟的傭工,他看見我來,眼中也是一道光亮一閃。
我覺得他似是找我有事。
果然,不一會兒,他裝模作樣地忙活了一陣子,便借勢挪到我附近,小聲說:“公主,長話短說,在下屈靖,為蔡皓將軍所派,正在榮順齋中做事。如若公主將事情打聽得了,可去那里授予在下。”說完便又裝作無事地走開了,一切似乎都是如此自然,我臉上平靜,但是手卻差點揉碎了絹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