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春來

34.宴會流光河

和張馳夫婦見面的情形非常具有戲劇性,先是兄妹三人一塊兒早早起來預備去往風滿樓,風滿樓座落于京郊流光河邊,那是一間一年四季有徐徐風來清幽而又雅致的所在,那樣的地方自不是尋常人能去的。這又得夸夸晏東樓,做事細心周到,或者應試說算無遺策。

兄妹三人正在想主意,這邊就有一駕華麗至極的馬車駛到聆風棧門前,車是豫親王府的,晏東樓甚至還配備了四名侍衛相隨。去什么樣的地方就要擺什么樣的場面,若是去流光河邊自然要擺奢華貴氣一些的排場,晏東樓一直是個可錦衣于堂,也可布衣于市的人。

行駛的馬車上,賀秋水看著一直沉思的賀千里問道:“里里,你怎么打一上車起就沒話,平時你話最多的!”

還能怎么,有琢磨人唄!賀千里可不像賀秋水,她對軍人有天生的親近感,不但是軍人,草莽江湖人、市井中三教九六她無一不親近,所以她一直過得挺自得其樂。雖然老給自己立一些比較“高遠”的目標,但一直沒去實行。

因為她覺得自己過得如魚得水,這樣的生活簡單沒壓力,沒有太大的責任,沒有太大的圖謀,人生安安穩穩地開心快樂著挺好。

“我在想那樣一個人,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少,可為什么還算得這么多這么細,按說這樣的人應該活得灑脫肆意。我只是有點兒想不明白,他這樣持身犯險究竟為什么,每個人做事兒都有出發點,或者說想要達成的目標,那他的出發點是什么,目標又是什么。”她算來算去也只有一樣兒——皇位,你說天子幼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因是先皇后親生嫡子,身份非同一般。這樣的人只要不把天捅個大窟窿,基本沒什么要緊。

如果是為以皇位為目的,那賀千里會覺得這個人城府太深,而且很惡心。頂著一張如春風可化冰霜雪雨的臉,笑起來如千萬里被春風吹綠了一般的柔和,內里卻是那樣的深沉陰沉。

這個問題非常深奧,賀秋不想好一會兒才扁著嘴說道:“里里,你說的是誰啊?”

一側的賀滄海卻忽然一低頭,低低笑出聲來:“是在說王爺吧。”

“嗯,人生所求富貴安平,他天生就有,可是為什么還要投身軍中,再建功立業他的富貴都已經到頂兒了。難道這世上還真有人是為天下百姓之安樂,為江山社稷之安平而棄安閑生活,投身亂軍陣中的?”賀千里可不信,她有三個哥哥,哪個哥哥也不是捧著一腔報效祖國的熱血情懷踏入軍營的。

“如果我沒記錯,當年豫親王投軍是因為先帝,先帝生前三大憾,一是災荒難禁、二是邊防不穩、三是苦無良帥。災荒這事兒豫親王是沒法兒的,所以豫親王就投身軍中,一并解決了后兩大憾,這頭一憾自然是今上的事兒。”賀秋水似乎記得一點兒,但這一點兒挺模糊,她也不能確定。

為先父遺志,這倒也是個說法,賀千里想著扁扁嘴,暗嘆道:“那我到底為什么,不對,我得先問問自己要做什么,為什么去做!人生果然充滿種種難題呀,算了,我還是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過我的小日子比較實在。”

此時,一陣風吹開車簾,有柳枝破開簾子輕柔地拂入車內,北方的秋末柳樹本應早已無一絲綠意,但流光河邊上的柳樹卻依然綠意動人。忽地有一枝柳葉兒拍在賀千里額面上,她隨手一捏卻還是被拂到了脖頸,她特別怕癢,這一下便笑出聲來。

“應該不遠了吧,停車,我想走走。昨天還聽小二說,京城八大景,洗筆臺上秋、流光河邊柳。”

“回姑娘,要從這兒下,一盞茶都不用就到了,小的先駛過前去在風滿樓前候著,幾位侍衛大哥便陪同著三位,待會兒進風滿樓還得有侍衛大哥帶路才成。”

車夫倒是痛快得很,說完駕著車就走了,留下幾名侍衛跟著,讓賀千里有種公主出行的感覺——帶著四個侍衛呢!她是沒見過場面,公主出行哪里止是這樣的儀仗。

“里里,我不會走的,你別擔心。從今天上馬車起,其實你就一直在擔心我會跟他們走,但是你又覺得認回家是應該的,所以不說這個卻去說豫親王的事兒。”賀秋水挽著賀千里的手,笑瞇瞇地湊上臉去,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這話賀秋水倒還真是說對了,因為不愿意去想賀秋水的事兒,所以她才盡著去想些不相干的,最最不相干的人就是晏東樓。安豫塵那小子還是秋水的姨表兄呢。

“我們不說這個,這是你的事兒,到時候再做決定。畢竟是骨肉之親,這時候不要說這樣的話,這世上誰親都親不過爹娘,何況他們找了你這么久,你也該認回去。”這時代門戶之見不是普通的高,出身帥府還是出身市井完全不一樣。

出身帥府意味著賀秋水可以做更多更好的選擇,不是說市井中人不好,而是……賀千里其實到這兒也說不明白,只是覺得那樣或許對賀秋水更好一些。

對于這些話,賀滄海一直沒發表什么意見,甚至很少涉及這個話題。從小身在男人堆里長大,賀千里很敏銳地察覺到了賀滄海的沉默,以及很細微的變化。她多是不舍,而賀滄海大概很失落,從遇到賀秋水的那天開始,賀滄海就很喜歡這個撿來的雪團子,當然賀滄海的喜歡總是很單純的,不是說要占為己有,更不是說要發展任何關系。

在賀千里眼里,賀滄海一直是個很顧家的,他把賀秋水當成家里的一份子,也以為賀秋水會永遠和他們在一起,忽然之間賀秋水找到了爹媽,而且還出身高門,可能以后想見一面都不太容易。高門有高門的規矩,十幾歲的姑娘一般不見外男,而且也鮮少出門戶。

“秋水。”

“哥,怎么了?”

“我很希望你永遠和我們在一塊兒,但是那是你的爹娘,最難割舍骨肉至親,不要說不回去的話,會傷害他們。張元帥是個很好的人,只要一提起你至今還是一臉滿足幸福,你對于他們而言很重要。回去吧,我就當提前嫁妹妹。”賀滄海想了很久才終于說出這句話來,這對于他來說不容易。

“哥!”賀千里想不到賀滄海會這么說,比起她來賀滄海更舍不得一些,居然這么快就說出這番話來。

“不要再說了,已經到了,進去吧。”

還想說什么的姐妹倆各自憋著一肚子話步上臺階,眼看著就要進門,忽地躥出一個人來,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小男孩兒一出來蒙頭蒙腦的不看路就撞在了賀秋水身上。賀秋水雖然有些愣神,但多年習武終歸反應極快,當既腳步一沉,自己倒是半步沒退,倒是那小男孩兒被撞在了地上。

小男孩兒看著賀秋水好一陣兒發愣,等回過神兒來就“哇哇”大哭起來:“哇,爹爹……哇哇,娘……”

小男孩兒的話倒沒叫來他爹娘,反而是把領著孩子隨行一塊兒來的婆子給叫喚出來了,那婆子先是抱起小男孩兒上下檢查了一番,見小男孩兒沒事后才哄道:“少爺,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元帥和夫人正在和王爺說話兒,咱們不哭了行不行。”

“我不要,壞姐姐,不喜歡,讓他們出去!”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里會管那么多,反正他就認定了是賀秋水把他撞倒了,那他就不要讓賀秋水進門。

“唉喲,小少爺喲,今兒是王爺宴客,這是王爺請來的客人,奴婢可不能趕人。乖乖乖,待會兒于婆婆帶你去吃水晶糕,咱們先進去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小男孩兒說著掙開婆子的懷抱,跑到賀秋水面前使勁一推,把還在發愣中的賀秋水推到臺階下去了。

好在賀秋水積年習武,將將站住,只是卻不免撞上了臺階下立著的一塊兒刻著店名的大石頭,賀秋水一身嫩生生的肉,平時磕著碰著就是一塊兒青,這一下撞得實在,她“唉喲”一聲眼淚都滾出來了。

“秋水,怎么樣,沒事兒吧!”

“沒事……才怪!哥,正好磕在尖兒上,流血了……”賀秋水怕疼是出了名的,這一下只差沒跟那小男孩兒一樣“哇哇”大哭。

本來賀秋水喊喊疼就完了,可那小男孩兒這時卻站在臺階上叉著腰大喊:“好好好,讓你撞倒我,壞姐姐也撞石頭上嘍!”

這一下兒可算是惹毛了賀秋水,她這氣啊就不打一處來,蹭蹭兩步下臺階,站到小男孩兒面前一伸手就拎起那小孩兒的衣裳,也不顧婆子在后邊兒“唉喲唉喲”地喊,她拎著小孩兒出門。明明是很生氣的,臉上卻笑瞇瞇的,還倍溫柔地對小男孩兒說:“來,姐姐帶你去吃糖!”

糟了,賀千里心中暗暗叫道,因為她小時候要是教訓賀秋水準是這句話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