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變卦
朱長安墊了幾塊兒點心,又灌了兩杯茶,拍了拍肚子:“總算哄飽了。..”
“飯菜不合胃口?今天的菜是鎮上最有名的館子叫來的。”
“挺好,就是味兒淡了點,凈是湯湯水水的,不管飽啊。”
朱慕賢一笑。
剛來的時候他也不大習慣,江南和京城一南一北,菜色口味自然差別很大。
“三哥早點兒歇著吧,趕了這么些天路,肯定累了。”
“歇什么啊。”朱長安一離了朱老爺子的眼,立刻精神煥發,再加上吃飽了人也有底氣:“走走,陪我出去轉轉。來的時候又是坐船又是坐車的,憋了好幾天了,出去散散心。”
“于江是個小地方,這會兒外頭又下了雨,沒什么消遣的地方。”
“不走遠,我看屋子后頭有河,咱們就在河邊兒轉轉。”
朱慕賢不好再說,讓書墨取雨傘木屐來。書墨在肚子里抱怨,這個三少爺真是一點兒都沒變,好象屁股上長刺一樣,一刻也坐不住——除非在的老爺子面前,否則別想他能老實一刻。瞧,這會兒下著雨,還有風,天又黑下來了,還去外頭散步?于江可不比京城,晚上消遣的地方多的是,到處燈火通明。于江這兒天一擦黑,就少有人在外頭走動——頂多河上有那么兩條船還在招徠生意,有的船上賣茶、賣酒,還有花生、咸魚、燒鵝之類的下酒菜。有的船挑著紅色的燈籠,那自然不是正經人的去處——
“公子,今天有風,要不,我去取兩件蓑衣來吧?”
朱慕賢還沒開口,朱長安先眼睛一亮:“蓑衣?家里還有這個?”
書墨答:“有!怎么沒有。于江這兒不比京城,一年四季都多雨雪,雨傘、蓑衣都要備著。這幾件蓑衣還是前兩天李四爺送了給老爺子的,是白鷺草編的。又擋雨,又輕便。”
“快快,那快取來我瞧瞧。”
書墨果然去取了兩件蓑衣回來,朱長安接到手里。果然十分輕巧柔和,織得又細密,干草在燭光下泛著瑩白的顏色。
“這還真是好東西。我只聽說于江的絲綢、魚蝦好,倒沒聽說過還有這種東西。”
朱慕賢把蓑衣披上,系著帶子,順口說:“這東西雖然好,可也只在本地有用。....就算把它帶到北方。幾個月不下雨,也派不上用場。”
“這倒是。”
兩人穿上蓑衣,提了明瓦的燈籠出門。雨地里一切都靜默著,遠處人家的燈火倒映在河面上,象是一條條游走的金蛇。雨絲落在身上,又順著草絲的紋絡流下去。
“三哥當心,這石階滑得很。”
他話還沒說完,朱長安就腳下一滑。要不是一把扶住了身邊的樹,差點兒一跤坐到在地。
他自己也嚇了一跳,等站穩了回過神來。也忍不住笑:“這路還真滑。”
朱長安勸他:“還是回去吧,咱們在院子里走一走,消消食也就行了。”
“不用,再往前走走。”
朱長安看于江鎮,還是覺得很新鮮的。這兒的屋宇、院墻,都沒有京城那么高而闊,一片片連綿起伏的烏瓦,一道道精致秀氣的花墻。如果說北方的一切讓人覺得開闊雄渾,那此處就讓人覺得秀氣精致。
這里的河也多,河上行的船比路上跑的車可要多多了。一只小船吱呀吱呀的搖著櫓從橋下經過。仔細聽,似乎還能聽得到船艙里頭有人在小聲說話。
“三哥的親事也近了,二嬸還這會兒打發你出遠門。到時候我只怕不能回京去,就提前跟三哥道個賀吧。”
夜色昏暗,所以朱慕賢沒看到朱長安嘴角的苦笑。
“多謝四弟還記掛這事兒,不過我的親事……一時半會兒的倒是不用忙了。”
朱慕賢有些意外:“怎么?”
“親事已經退了。”朱長安語氣很平靜。又解釋說:“當時結親的時候,陳家看中的是咱們家的門第——說白了,是看中了祖父和大伯父的位置,那會兒算是他們家高攀。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祖父起復無望,伯父也形同賦閑,陳家就找了個由頭,推了這門親事。”
“可是都已經合過八字寫了契書的……”朱慕賢沖口而出這么一句,朱長安一笑,他自己倒是很想得開:“那又怎么樣?”
是啊,那又怎么樣。
世態炎涼,朱長安也不是沒有見識過。
他出生時,祖父已經官居三品,他一落地就是錦衣玉食,享不盡的富貴。再長大一些,來往相交的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門第相當,家境相仿。
可是時過境遷,自家一失勢,往日那些親親熱熱的好朋友全都不見了蹤影,那些曾經熟悉的府邸豪宅,他也再沒可能登堂入室——
陳家的親事還是三哥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定下的,那會兒陳家是多么殷勤……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為的都是權勢富貴。
“三哥別往心里去,陳家當初趨炎附勢,現在又翻臉無情,這樣的人家,就算親事結成了,只怕將來也是禍非福。三哥一表人才,將來自然有大好姻緣在前頭等著。”
朱長安忍不住笑了,拍了下朱慕賢的肩膀:“好四弟,真是長大了,倒讓你反過來安慰我。沒事兒,我早想明白過來了。你不用擔心我,好好備考,咱們家就指望著你了。”
這話里的意思朱慕賢當然明白。祖父已老,父親又志大才疏——說白了,他當年那個官兒不過是托賴著祖父蔭蔽,自己實在沒有什么能為。朱家將來能不能起復,只能看朱慕賢他們這一輩。而同輩的兄弟之中,又只有他才有希望。如若他能考取功名,振興家業,自然將來全家有再揚眉吐氣的一日。
祖父罷官之后,家中大小矛盾不斷,人人都沒有歡容。幾乎所有人都會到了從云端打落塵埃的艱難和窘迫。
朱慕賢以前不過和他周圍的那些伙伴一樣,吟風弄月,不知疾苦。可是短短的兩年間,他經歷了多少人情冷暖,自己都數不清了。
就算不為自己,為了祖父、父母,為了這一大家子的兄弟姊妹,他也一定會發奮讀書,出人頭地。
“伯母這些日子,其實也不太順心。原來在和順坊的那兩家鋪子,被人擠兌得做不下去生意,只能賤賣脫手。我來之前,伯母還病了一場。”
“母親病得重嗎?請了哪位郎中?吃的什么藥?”
“沒事兒,我動身的時候伯母的病已經痊愈了,你不要掛心。伯母身體一向康健,這不,還張羅著給你相看親事……”朱長安說了半句,忽然又打住了話頭。
朱慕賢沉默的點頭。
父親來的信上只提了一句,說母親最近偶感風寒,小病一場。但是卻沒有提起家中店鋪的事情。
能在京城做起買賣的,大小都是有后臺、有人撐腰的。小買賣不說了,和順坊那地方,哪家店鋪后頭沒有權貴之家撐腰?自家已經失勢,一發而動全身,鋪子倒閉也是早晚的事。
但朱慕賢還是聽到了他后半句話:“我的親事?父親的信上并沒有提起這事……”
朱長安后悔自己剛才多說了那么一句,忙著解釋說:“嗨,我看伯母也只是請人打聽相看,再說,祖父早就發過話,這事兒等你過了年考中了再提。”
提到親事,朱慕賢就沉默了。
朱長安笑著說:“你不用愁,伯母定然會給你尋個又知禮又溫柔的媳婦,不會委屈了你的。”
“嗯……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好好。”
書墨在后頭跟著,看著前頭兩人終于回轉,長松了一口氣,連忙提著燈籠迎過去,在前頭照著路。
等回了屋,書墨替朱慕賢解下蓑衣,看見他袖子和袍襟還是濕了一大塊,忍不住抱怨:“三少爺也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瞧瞧,就算有蓑衣,這衣裳還是濕了。要是人受了涼生起病來,那可怎么好?”
“三哥他……”朱慕賢說了一半,望著窗外的雨幕微微出神。
書墨心想,自家少爺這后半句話是什么呢?三少爺怎么了?
堂兄的意思,朱慕賢已經明白了。
他和表妹的事情,雖然沒有明說過,但是家里人心里都有個七八分明白。表妹自幼喪母,父親對這個女兒并不重視,后母也自有兒女。表妹身世堪憐,在朱家住的日子比在姚家多出一倍有余。朱慕賢以前心里就模模糊糊有那么個概念,看母親的意思,是想讓自己娶了表妹,親上加親的。
母親一直很疼愛這個外甥女,以前也隱約透出過口風,想讓外甥女做自家的媳婦。可是從堂兄說的話來看,現在母親卻象是放棄了這個打算,開始另外相看人家。
這卻是為什么?
自家從前門第家勢自然遠勝過姚家,姚家對姚佩姿長住朱家的事情也是樂見其成的。能與姚家結親,對他們家來說可是高攀了。姚家姨丈能有今時今日,還是朱家一直提攜關照的結果。他和表妹的事,差不多也是兩家默許了的。可是……
朱慕賢想起朱長安——他的那門親事都已經定下來了,現在卻也退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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