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月里,除了一些酒樓飯莊,花街柳巷,幾乎百行歇業。只要不是家中過不下去,急等著銀錢開銷,百姓們都愿意窩在暖和的屋子里,享受一年到頭難得的假期。
“這老頭子,真是魔怔了.成天不歸家,還得我給他送飯,哎喲!”一位管事模樣打扮的中年婦人提著籃子,艱難的走在雪地里。這條路雖給人踏得平實多了,但那雪也能沒過腳脖子,她一個不小心滑了一跤,幸好腳下的靴子加了特制的防滑底,到底沒摔得太慘,很快就站了起來,但那怨念也就更深了。
前方不遠處,一個就著山勢搭建的屋子里,爐火燒得正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師傅正聚精會神的在擺弄什么,底下有個年輕些的小伙子負責看火,那頭還有個與他面貌頗為相仿的中年管事眼都不眨的盯著那些奇形怪狀的設備。看他眼睛里的紅血絲,已經有好長時間沒得到妥善休息了。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混合著花香的甜意,起初兩種味道并不相融,但是在智慧的雙手操作下,兩種味道漸漸的融合在一起,散發出最迷人的芳香。
老師傅驚喜的使勁抽抽鼻子,仔細分辨著這與平時有著細微差別的味道,“好象成了。”
“真的?”年輕人總是容易激動的,頓時跳了起來。
卻立即被那管事吼下去,“做好你自己手上的事!”然后,他用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忐忑而又激動的看著那老師傅,“丁師傅,真的成了么?”
唔,丁老師傅基本可以肯定了,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說,“等這鍋糖出鍋再說。”
好。中年管事搓著手望著那出糖口,就猶如等待迎接孩子降生的父親般緊張。終于。當褐色的粘稠的糖漿懶洋洋的從那里被擠出來時,他正要拿筷子去嘗,門被人一把推開了。
“我說老頭子……”提著籃子的中年婦人滿臉不悅的進來,卻頓時挨了一句吼。
“別吵!”中年管事厲聲喝止了他。猶如最虔誠的教徒對待圣人的恩賜般,拿兩根木筷各蘸了一點還是液態的糖漿,自己一根,給了丁老師傅一根。
當嘗到那糖的味道時,中年管事眼睛亮了,但丁老師傅卻緩緩的閉上眼睛,似是更加深入的品評里面的韻味。
屋子里誰都不敢出聲。三個人六只眼睛全都盯著丁老師傅,直到他的臉部慢慢放松,那些皺紋全都舒展開來,然后含笑眼開雙眼,微微點了點頭。
“真的成了?”連那中年婦人都驚喜了。這些天,沒日沒夜的在這里折騰,連過年都不肯休息,難道還真的給他們折騰出來了?
丁師傅微微一笑。“趙大娘,難道您還信不過我么?不信你自己來嘗嘗,這味道可好得很哪!”
哈哈!一旁的趙福爆發出如雷鳴般的歡笑聲。“快快快,把東西收拾起來,我這就去見二小姐!”
“等等!”趙大娘忽地阻止了,滿含笑意的道,“這事兒先不許聲張……”
老皇歷上說,正月十二是個好日子。
石氏就定在這一天,給錢敏君和錢靈犀擺酒慶賀,讓她們義結金蘭。文老夫人興致極高,除了答應做見證人,還特別將自家的花園借出。要送一桌席面以示慶賀。石氏再三推辭不得,考慮到若不在文家辦酒,只怕老太太就不能出席,最后只得接受了。只是將酬謝證人的禮分外備得厚些,算是回禮了。
錢靈犀起初只覺得好玩兒,她還沒正兒八經的跟誰結拜過。不知是不是要斬雞頭歃血為盟,但實際等到這一日,卻覺得有些象拜堂。
兩個結拜之人得用紅紙寫上姓名八字,祖宗三代以及籍貫等重要信息,然后相互交換,在天地牌位之前焚香叩拜,依年齡大小宣讀誓言。雖然沒有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樣的狠話,但也得立誓把對方當作自己的親生手足,友愛一生。
最后當文老夫人念起見證文契,聽到石氏要將家產也分予自己一半時,錢靈犀懵掉了,“嬸娘,您這是……”
石氏慈笑著望著她,文夫人在一旁湊趣的道,“傻孩子,你以為讓你們結拜是過家家么?錢夫人訂的這份文契上面還有錢大人的簽章,我家老爺也加蓋了官府的大印,可是作得了數的。”
錢靈犀啞巴了,錢敏君卻高興的道,“這樣的話,我和妹妹豈不就跟親姐妹一樣了?”
“那是當然。”文老夫人笑看著錢靈犀,“你還不快上前謝謝你嬸娘?往后你們兩個可要謹記今日發過的誓言,彼此相親相愛,無論是在家還是日后出了閣,都得守望相助,真心以待,切不可負了今日之盟。”
錢敏君無比認真的重重點頭,但錢靈犀瞧著石氏卻快哭了。她真沒想到,石氏和錢文仲居然對她這么好,雖然他們的家財不多,但肯分出一半給自己,那就是他們對自己最大的肯定和善意。
中午在文家吃了飯,晚上回家,石氏關起門來還準備了家宴替她們慶祝。
紫薇推一把軟軟,兩個丫頭今兒都帶了一朵紅色絹花,增了些喜氣,各捧著兩方手帕走到錢靈犀她們面前,略帶羞澀的道,“恭喜兩位姑娘,我們做了兩樣針線,賀姑娘結拜之喜。”
錢靈犀嘻嘻笑著收下,剛要給她們紅包打賞。玉翠綠蝶等幾個年輕丫鬟一窩蜂的涌了過來,一個個滿面堆笑說著吉祥話兒,既送禮,也要討賞。
石氏笑呵呵的隔壁堂屋聽到,卻也不管,任由她們鬧去。一時趙大娘喜氣洋洋的進來,“給老爺太太道喜,給兩位姑娘道喜,我們也準備了禮物,不過,我們家老趙想親自來送給二位姑娘,還請太太恩準。”
何奶娘聽著一怔,有什么禮物不能由她拿來,還得由趙福親自送來?
“趙叔是有什么好東西送給我們?”錢靈犀在隔壁被那些丫頭鬧得受不了,正拉了錢敏君過來,剛好聽見了。
趙大娘笑了,“也不是我們老趙一個人,還有丁師傅。老爺太太若是允許,我就叫他們進來了。”
錢文仲忙道,“快請他們進來吧,對了,今日辦酒,有請魯師傅來么?”
魯師傅是負責煉油作坊的,和丁師傅都住在外頭,但陳晗待他們不薄,走時就雇了人專門照料他們的飲食起居,錢家也隔三岔五的打發人去看望,添油送糧,送菜送肉。
因這一項是何平在負責,何奶娘知之最深,急忙回話,“都請來了,和他們在外頭擺了一桌也坐上了。”
趙大娘跟何奶娘對個彼此心知肚明的較勁眼神,去把趙福和丁師傅請進來了。
因錢家只是丁師傅的東家,所以他只請個安便罷,但錢家卻是趙福的主家,所以他特意跪下給主子們行了個大禮。
從前錢靈犀很不習慣看著年紀比自己大得多的人動不動就給自己跪下,但眼下卻被這社會給漸漸腐蝕,可以無視了。
如果有需要,她不也一樣得跟人跪下?尤其是過年的時候,古人祭祀祖先,給長輩拜年,都是要恭恭敬敬執跪禮的。你可以批評這習俗腐朽,但這樣的習俗確確實實能讓人更加深刻的記住上下尊卑。
吉祥話說完了,趙福忍著那就要滿溢的喜氣,雙手托上一只包裝得很漂亮的大紅漆盒,“這是小的和丁師傅的一點心意,請姑娘笑納。”
因見是漆器,錢敏君當即就問,“這是吃的?”
趙福臉上喜氣更甚,“姑娘果然聰明,正是吃的。”
錢敏君將盒蓋揭開,連錢靈犀都吃了一驚。
盒子里,用半寸見方的褐色甜菜糖擺成了一個囍字。那些糖不是他們家糖廠從前生產規整劃一的方塊糖,而是用模子一塊塊壓出來,有吉祥圖案和吉利字體的花糖。
而尤為特別的是,這糖聞著就有一股花香,特別誘人,錢敏君迫不及待的扔了一塊在嘴里,驚喜的道,“是那溫旦革子花的味道!”
趙福樂得見牙不見眼,趙大娘在一旁湊趣的表功,“我家這位,為了這些糖可著實費了不少心思,連做夢都在嘀咕。還拖著丁師傅,連年都沒過好。原先一直不成,這也是借著姑娘們的喜氣,可巧昨兒就得了,高興得一晚上都沒合眼,又想心思弄成這樣,給姑娘們添添喜氣!”
這喜氣實在是添得太好了!要不是礙于教養,錢靈犀簡直想蹦起來歡呼了。
她一直想著,要把自家的甜菜糖做出品牌做出特色來,之前礙于高杰的阻礙,不知道這些糖能不能繼續經營下去,所以不敢貿然行事。
后來錢文仲升了官,但因為天寒地凍,根本無法挖掘甜菜,所以她也沒提。原想著等到開了春天氣回暖,士兵翻地,挖掘大批甜菜之時,再教給他們更加精細化的制糖之法,卻沒想到古人的智慧竟是半點不輸今人,趙福已經在實踐中想到要將他們的甜菜糖更加精細化的運作和包裝了。
就連石氏和錢文仲,雖然并沒有錢靈犀腦子里的超前理念,但當他們看到這樣精美的糖果時,心中也都知道,此物必有厚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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