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明為朝廷之地,其實為賊匪之窩,河南之民,親賊不親官,助寇不助軍。官軍行至河南,音信不通,糧草難征,而賊則耳聰目明,糧草充沛。此其源,皆未行新政之故。故宜仿山東之成例,先查通賊之官紳,后推減租減息與官紳一體納糧。”
類似的話,在羅談二位總兵給崇禎的題本之中,李華宇寫給兵部和內閣關于撤離開封的奏報之中都出現過。
什么意思呢?就是說河南已經沒有了官軍存身的基礎了。老百姓不拿官軍當成朝廷的軍隊,更不要說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了。不去找農民軍通風報信就算是對得起你了!歸根結底,就是河南依舊不曾推行新政的緣故。
這些題本上去之后,若是說朝廷沒有反應那是瞎話。皇帝的圣旨很快就下來了。著令河南地方官員在河南府、歸德府、開封府等處推行新政,執行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制度,可是,這群朝廷大員們純粹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此時節,上述地區都被李自成所控制,不錯,朝廷的新政正在緩慢的被推行著,可是,推行這些制度的卻不是大明官吏,而是李自成的手下!這些事我們暫且不表。
至于說鄰近的省份山東和更加遙遠些的登萊,又是一副什么情景呢?
從萊州灣登岸之后,李守漢看到的便是一片片金黃۰色的麥田,在陣陣暑熱的南風吹動下,搖動著陣陣麥浪,令人賞心悅目。
沿著萊州的官道向兩側望去,極目力之所及,方圓數十里都是一片片的麥田。不時的有農人在田間勞作。
一粒精心挑選出的小麥麥種。經歷了播種、出苗、分蘗、越冬、返青、起身、拔節、挑旗、抽穗、開花、灌漿、成熟,等諸多環節,在沃土中生長了240天,終于到了收獲的季節。
從那些面色黧黑,粗手大腳的農人臉上的神色,李守漢不問便知。今年的收成應該不錯,甚至會是這些一輩子與土地莊稼打交道的人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好收成。
其實,整個登萊三府,也就是我們熟悉的膠東地區,沿著膠濟鐵路一直到濟南,然后從南到北,整個山東都是國內的棉賣產區。特別是膠東的高密地區,這里不光是有紅高粱,高密小麥的品質更好。為公認的“黃金優麥區”,在民間素有“東北米,高密麥(面)”之說。
不過,這大片大片的麥田,畝產就有點讓人垂頭喪氣了。
隨同李守漢南下的幾名官員,將高密縣的官員找來,當然肯定不是現在在縣城里的知縣大人了。而是在青殺口地方的工作隊隊長。
“這些田土,一畝地能夠打多少麥子?”
那隊長雖然不認識李家父子。但是從如同眾星捧月一般的諸多護衛等跡象一望便知,這絕對是大人物:“上田一畝可以到二百斤左右。下田在一百斤上下!”
這話一出,頓時讓李守漢有些瞠目結舌。他為了山東各地的田莊,可謂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和代價。從各種熟鐵打造的農具,到鼓勵農民積肥,為了把日照變成自家的棉花主產區,甚至不惜血本的從琉球運輸鳥糞過來。
結果。就是這樣的畝產?說好的畝產幾百斤呢?說好的畝產幾石小麥呢?怎么什么事情一到我這里,就成了這樣?
(其實,這也是網文看多了的嚴重后遺癥。解放前,小麥的平均畝產只有不到100斤,1951年人民日報有一篇文章。說河北大豐收,小麥畝產150斤。所以,明人的筆記里說小麥一畝打幾石的,還有各種穿越小說里說小麥一季可以收幾石的,都可以視為放衛星了。最高單產同平均畝產是兩回事。)
“我們不往濟南去了,就在萊州府停留。等萊州府的麥子收完了,咱們便啟程南下!”
按照主席說的,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李守漢打算在萊州府做一個調查,解剖一下麻雀。看看自己在山東在登萊地區推行的這套制度到底怎么樣。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白居易的這首《觀刈麥》很是恰當的描述了北方農村在麥收時節的情景。
農歷五月,正是山東最炎熱的月份之一,如果是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去手工收割夏糧。因為覺著天氣太熱,人太辛苦,并且有聯合收割機不用,豈不是腦殘?可惜的是,明末沒有聯合收割機,農民也沒人覺著收夏糧辛苦。
在這如今到處都是餓死人的饑荒年月,有糧食豐收就不錯了!人們揮動著手中的鐮刀,奮力的收割著麥子。
田間地頭,田主和莊子頭們,也是不惜工本的在樹蔭下放著用大瓦罐子盛好放涼的綠豆湯,有那大方些的、田地多的田主,甚至還在綠豆湯里放了些白砂糖。為的就是讓伙計們能夠在這龍口奪糧的日子里,盡快的把麥子收割完畢,好進行下面的脫粒、晾曬、揚場。
要說往年,農民可能還怠倦一些,因為反正這田里的莊稼,要么是朝廷的,要么是地主的,反正就是沒有自己的。可今年,山東大部地區,特別是東部,已經嚴格執行了李守漢的新政。
如果說農民對于新政的其他意義還都比較模糊的話,對經濟上的利益那可是算的一清二楚。行走在各處鄉鎮之間的工作隊,每到一村,便會被人們圍攏在中間,擠得風雨不透。人們從他們口中得知,自己耕種的那些田地,不管是自家的,還是租種田主的,到底要繳納多少地租和錢糧。通過減租減息和官紳一體納糧,農民的負擔大大減輕,特別是因為南中商人的介入。賣糧不再難,也不會受到糧行的商業剝削,所以幾乎所有的農民都是干勁十足。
對于小麥和棉花的收購,可是不僅僅是南中背景的商人們虎視眈眈的盯著,各地的糧食商人,棉花商人都將眼睛盯住了山東和登萊各地的田地。南粵軍系統的那些大田莊、大農場。晉商也好,江南商人也好,自然是不敢打主意,可是遍布各地州縣的大小地主們卻是他們能夠影響到的。
于是乎,為了尚在田地里的棉花和麥子,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斗,早在三四月間便已經悄悄打響。戰斗的目標就是糧食和棉花。
誰都知道,有了麥子就是掌握了開啟銀箱的鑰匙,有了棉花。便有了布匹。任憑是誰,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不會心慈手軟。
不過,幾番爭斗下來,晉商也好,江南徽商也好,都悲哀的發現,自己的財力似乎遠遠不是對手。在南中商人充足的現金和誘惑力巨大的工業券面前,各地的農民和田主們都很明智的做出了選擇。
原因嘛!很簡單。除了那些可愛的銀白色小圓片和那些閃爍著青藍色金屬光芒的農具之外,更多的是種種事實。
從去年冬天到今年山東春天可以說特別熱鬧。先是阿巴泰入寇,之后是艱苦的反擊阿巴泰的戰爭,然后是京營奉旨替天行道,本來這些就已經讓山東的農民目瞪口呆了。結果后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們覺著之前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南粵軍在趕走阿巴泰之后搞政權下鄉甚至下村,一邊把盤踞在各處鄉村的巫婆神漢們毫不客氣的丟去做苦工。把原本被他們控制了很大一部分份額的救治人們身體和靈魂的市場份額搶奪到手,讓隨行的郎中們在各地普及各種醫療衛生知識。在放醫發藥的同時,南中商人們更是四處推銷新式農具和良種,還有一種據說是海外鳥屎的肥料。可惜這些肥料要優先供給山東各處大農莊的棉田,輪不到一般的莊戶人。但是就算如此。有了鋒利堅固的鋼鐵農具和良種,人們可以將土地更加的深耕,避免了病蟲害,加上今年年景還不錯,很多地方的小麥便是這樣達到了驚人的二百斤畝產。
別說一般的農民樂開了花,連當年咬著牙發著狠大罵新政的田主仕紳們也頗為意外,總體算了一下,自己的田租收入雖然減少了,可是,其他收入卻增加了不少。很簡單的一個道理,窮鬼們手里有了糧食,有了些小錢,少不得要添置些東西。這么計算下來,今年的收入遠遠比自己預計的多。
要是再這么發展下去,糧食繼續提升,豈不是說自己收益甚至可能比以往還多?這幫南蠻子,到底用了什么妖法,居然能像變魔術一樣增加產量?由于有李守漢的授權,加上以往的商業經驗,南中商人適時的推出了小額貸款業務。農民可以用這些貸款購買南中商人手里的農具衣物食品藥品,而且這些貸款幾乎是無利息的,只需要你在收獲糧食之后賣給南中的商人糧食就可以順便償還。這種貸款形式被很形象的稱為買青苗。
一時間,不僅是貧下中農,就連小地主富農都是歡欣鼓舞,因為往年這種貸款,一直都是大地主剝削的重要手段。如今不僅租息減了,連這種最容易產生閻王債的情況南中偶讀想辦法解決,那還有啥說的,拼命干唄!
于是,山東的各個村莊都在緊鑼密鼓的搶收夏糧,真真是起的比雞早,收工比小姐晚,甚至有些人還提議來個挑燈夜戰,以便用最快的速度收完夏糧。當然,各地方的田主和南粵軍的田莊里,少不得要多蒸上幾鍋飯,多預備些油水大的菜肴,來犒勞出大力流大汗的伙計們。雖然這種事情畢竟還是少數,但是卻極大程度的激發了佃戶和農戶們的勞動熱情,一天兩頓在田間地頭吃上油水豐足的飯食,便是體力消耗巨大的搶收搶種活動,也不曾將這些樸實的莊稼漢子們擊垮,許多人反而胖了些,臉上也浮現出了對美好日子的憧憬。
而這種神情確實已經好久沒有出現在他們的臉上了。
在夏糧搶收完畢之后,便是輪到山東的各地官府驚訝了。他們見到了自己不敢想象的一幕。夏糧收割完畢之后,南粵軍遍布在登萊各地的基層干部號召盡快把朝廷的稅銀交上去。于是在賣完糧之后,各個村莊自發組織人員去上繳銀元,一時間縣衙門庭若市。
雖然有南粵軍工作隊的人帶隊。各處縣衙的戶房書辦簡稱戶書不再敢對這些來繳納錢糧的農戶進行刁難,收取各種規費,不過,卻也是有些手腳無措。
許多人首先是先看看太陽是不是西邊升起來的,然后暗自咬咬自己的舌頭,看看是不是自己在做夢。以往要點稅銀恨不得開戰。今年居然主動送上門,還他娘的是面帶笑容的送來,這個世界是不是太瘋狂了一點?
不過,稍稍的想一想,這大半年來各種瘋狂之事還少嗎?各地的戶書們,只管慨嘆自己遇到了這個年月之余,開始收糧。
其實,如果他們肯出縣城去各處鄉下看看的話,就會發現。瘋狂的事情不止一件。
其中一件令人幾乎咬斷了自己舌頭的事,便是在夏收的時候,登萊和山東各地的駐軍、壯丁隊、守望隊也積極的投入其中。
眼下雖說各處用兵的地方依舊不少,但是早在李華宇帶著手下的主力部隊去河南時,便給各處駐軍下了命令,要他們參與到夏糧搶收搶種之中。留守山東、登萊等處的南粵軍系統部隊加上各種準軍事力量的民兵也有數萬之眾。這些人,可都是壯勞力!
雖然說軍隊參與生產和救災,是南粵軍例行的慣例之外。但是在內地卻是前所未有之事,許多在中原入伍的兵士。甚至是基層軍官都頗為不理解。老子們當兵吃糧,什么時候還得去幫老百姓收莊稼?針對這種情形,李華宇特別強調,這次夏收,也是實踐兩參一改三結合的考核,所有留在山東的軍隊必須積極參與。不然考核落后,后果你懂的!
一時間南粵軍從各處的警備旅到守望隊、壯丁隊等民兵組織聞風而動,用各種實際行動支援夏收。一般的多數是直接投身到夏收第一線,直接免費給老百姓當勞工。也有腦袋活絡的,制造小車馬車等工具間接支援夏收。還有一些幫助修復一些農田水利。算是為今后的生產鋪路。不過最離譜的是有人想挖深井和修筑引水工程,以擴大棉花種植面積,不過因為工程浩大,所以需要嚴密的審批,沒得以立刻動工。面對此情此景,老百姓先是恐懼,后是震驚。恐懼的原因是,根據以往的經驗,兵就是禍,這么多兵馬下鄉,還能有老百姓的好日子?
但是事實推翻了老百姓的猜測,等軍隊民兵開始各種幫助生產的時候,取而代之的是震驚。有沒有搞錯,你們軍隊到民間,不搶糧不抓花姑娘,這還叫軍隊?更別說還幫忙干活,制造工具甚至修復水利,別搞錯,這應該是某某大善人老來得子才有可能干一點的事。你們把這些事都干了,讓大善人干什么?軍隊不搶劫光干好事,那讓圣主明君臉往哪放?不過真好啊,如果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都有就太好了。
從震驚中清醒的民眾也開始用各種方式回饋軍隊,最開始,軍隊為了避免老百姓誤會,都是駐扎村外搭個臨時窩棚住,現在各村開始派代表請軍隊進村借住。另外軍隊的飲食也由各村負責了,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村民甚至借貸從南中商人那里購買肉瓷罐風雞咸肉等他們認為最好的吃食送給軍隊吃。不過這種行為被軍隊嚴詞拒絕,除了紀律之外,軍隊內心也在吐槽,別開玩笑了,軍營里就隔三差五的吃這個,怎么換個地方還這樣啊?有那個心思為啥不能弄點新鮮肉食蔬菜來啊?!
除了生產之外,軍隊還自覺承擔了維護治安的工作。首先要知道一點,現在不是二十一世紀,而是明末,所以治安差的一匹吊糟。如果不是南粵軍的經營,山東早就是土匪窩。雖然說經過了戰爭和剿匪以及根據地建設,大股土匪不是消滅就是跑掉,但是流竄在省內的小股毛賊還是不少的。至于說在山東各處邊境流竄的大股桿子、馬賊,也是不少的。更有各種各樣的官兵也是眼睛餓得發藍!
在這饑荒遍地的局面下,山東獲得了空前的豐收,那在所有人眼中,都是肥肉放在眼前,焉有不吃之理?
因此,用武力保衛夏收也是軍隊最沉重迫切的任務。幸好,由于之前對付阿巴泰時打下的基礎,老百姓對軍隊剿匪異常。所以整個山東都是南粵軍的軟地,是各種響馬桿子的硬地。有不開眼的土匪剛剛搶了一個村莊,興高采烈的趕著車馬準備將搶掠來的糧食運走,不待軍隊動手,十里八村鳴鑼相應,喊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響徹云霄。很多土匪根本沒打就嚇的四散奔逃,但是往往他們會很悲哀的發現,往常對付各種官軍民團的絕招,在南粵軍這里沒有用了。說起跑,南粵軍跑的比他們還快,比他們還能跑!
所以幾番較量之后,基本上沒有人再敢去想山東的麥子,雖然肉是挺肥,但是小命更重要。
在麥收和剿匪戰爭中,南中的干部也經受了考驗,他們大多都是從南中各個學校畢業的新生,雖然受過一些培訓,但是畢竟缺乏執政經驗,也沒有經歷血與火的考驗。不過多數干部還是證明他們經得起考驗,夏收的時候他們起早貪黑苦干,而一旦發現土匪,他們更是立刻帶領群眾沖鋒陷陣。曾經有一個南中干部,發現土匪進村之后,只靠一把南中的鐵鍬就砍翻五個土匪。只不過事后讓他哭笑不得的是,南中的鐵鍬大賣,他這個演員卻沒獲得表演費。當然,這是玩笑,他也沒指望這個。總之,通過夏收和剿匪,整個山東的新政成果得到了鞏固,基層政權被加強,軍隊更是跟民眾建立了良好的魚水情。可以說,山東此時已經森嚴壁壘,任何隨便攻擊的行為都等于是送死。
這些情報,被通過各種渠道送到李守漢和李華宇的面前,父子相同的是都很自豪和欣慰。要說不同,李守漢是想,哼,太祖爺的絕招也是你們能對抗的?李華宇則是想,山東已經鞏固,那么將來爭霸天下,試看誰能是吾等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