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國侯夫人忙看向順妃娘娘,順妃娘娘還沒說話,惠妃娘娘已經詫異地道:“姚七小姐怎么會深有同感?”
張氏攥起手來,“請娘娘贖罪,婉寧初次進宮,不懂得規矩,”說著看向婉寧,“婉寧,娘娘們面前不能亂說話。”
張氏的目光中帶著些許威脅,讓她頓時想起自己的種種“劣跡”。
婉寧微微一笑。
就算是她不說出口,張氏一樣會將她推繼母小產,不顧祖父反對私自進京,回到京中卻不肯回家的事說出來。
任她再怎么巧舌如簧在禮義廉恥上面都要低下頭來,所以在來宮里之前張氏才忍氣吞聲,算計好了要在惠妃和順妃兩位娘娘面前數落她的不是,讓她日后再也抬不起頭來。
張氏的勝利就在眼前,她卻要讓張氏空歡喜一場。
婉寧提起裙子跪在地上,抬起頭看向惠妃娘娘,“娘娘應該有所耳聞,臣女四年前被罰去族中,在泰興四年,臣女被關在繡樓里不得見人,那四年,臣女沒有學會什么,只是看些書,聽聽下人講故事,臣女最喜歡聽的,就是當今圣上在西北打瓦剌的故事。”
人人都知曉那些事,他們在宮中也嘗嘗將這些掛在嘴邊,就因為圣上在西北立下戰功,先皇才會下定決心將皇位傳給圣上。
惠妃和順妃轉頭對視。
“大約民間傳的故事和娘娘們聽到的不同,臣女就將臣女聽到的說給娘娘們聽。”
風吹的草木瑟瑟聲響。
太陽光從大殿里退下去,讓屋子里添了幾分的寒冷,順妃不禁握緊了手里的湯婆子。
“聽說當時瓦剌圍了朝廷的兵馬,就連京城里的官員們都人心惶惶,在西北打仗的圣上安穩地坐在中軍賬內聽消息,大風也吹了三天三夜,戰場上分不清敵我,武將想要護著圣上離開,圣上卻不肯,一直等到了大獲全勝的忠義侯歸來。”
惠妃娘娘想起皇上和她說起的那件事,那時候圣上臉上是自傲的神情,這件事可見皇上信任忠義侯。
“臣女一直奇怪,為什么圣上這樣信任忠義侯,若最后等來的是瓦剌軍隊,圣上豈非性命堪憂。后來到了忠義侯府聽說忠義侯斷了糧草戰死在西北,臣女才明白,忠義侯那樣的人才值得讓人信任,讓圣上信任,讓所有人敬佩。”
“若不是因為忠義侯的事,臣女還不敢在這里說話,如今想想忠義侯,臣女又算得上什么,有些話臣女就不怕說出口。”
婉寧說著頓了頓,轉頭看向張氏。
張氏不知道婉寧要說什么,心臟仿佛要跳出喉嚨,婉寧眼睛里有淡淡的笑容,張氏整個人如同被長長的針穿透了一般,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婉寧到底要說什么?
在兩位娘娘面前要說出什么話?
張氏幾乎不敢喘氣,下意識地阻止,“婉寧……”
大殿中所有人仿佛都沒有聽到張氏說話,而是看著跪在地上的婉寧。
婉寧微微抬起下頜,十分清晰地道:“臣女的祖父說的沒錯,臣女就是個逆子,也怪不得父親要將臣女送去家庵、逐出家門。”
臣女就是個逆子。
逆子。
誰敢這樣稱呼自己。
惠妃和順妃的表情凝在臉上。
安怡郡主也嚇了一跳。
張氏不知不覺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睛,想不到婉寧會稱自己是逆子。
“惠妃娘娘、順妃娘娘,是臣女不夠孝順,四年前我們父女之間就有些誤解,而今臣女更是瞞著父親做了些不孝之事……是臣女將自己的親六叔送去了衙門。”
張氏心忽然一沉,婉寧這話是什么意思?
怎么是她將姚宜春送去了衙門?張氏看向旁邊的淇國侯夫人,淇國侯夫人眼睛里也滿是驚詫。
惠妃深吸一口氣,半晌才道:“朝廷大事本宮并不知曉,七小姐說的……”
婉寧低頭道:“臣女也不懂得什么是朝廷大事,臣女說的是在泰興時,六叔倒賣漕糧的事,雖然是臣女的親叔叔,臣女卻不能包庇,因為臣女知曉漕糧是要運進京師的稅糧,是要在天災是分發給百姓的口糧,是要在打仗的時候送去軍營的軍糧,是朝廷官員的俸祿,是該運進京城,而不能私下里倒賣。”
張氏聽得這話幾乎要癱在杌子上。
婉寧這是說的什么話,怎么敢在宮里說出這種話,怎么敢指認自己的親叔叔,姚宜春買賣漕糧的事又和婉寧有什么關系。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坤寧宮內,皇后聽著內侍說話。
內侍慢慢地說著,將翊坤宮中所有的話一字不漏地緩緩道來。
皇后半晌才看向內侍。
沒想到一個十二歲的小姐幾句話就將皇上征西北的事講得清清楚楚,現在看來忠義侯世子是真的受了驚嚇被姚七小姐治好了,并不是忠義侯府想出的什么手段。
否則一個十二歲的小姐提起這件事早就漏洞百出,不會有這樣仔細的前因后果。
皇后看向欲言又止的內侍,抬起眼睛,“還有什么事?”
皇后話音剛落,外面琉璃簾子一動,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
看到皇帝的身影,皇后忙要下地行禮。
“你躺著,”皇帝威嚴的聲音傳來,“身子不舒坦就好好養著,眼見就要入冬,你的咳疾又要犯了。”
皇后不肯,就要掙扎著下床,卻被皇帝一雙手按在炕上,皇后蒼白的臉上頓時一片緋紅。
“讓你躺著就躺著,”皇帝說完看向旁邊的內侍,“在說什么?”
“妾在問姚七小姐的事,惠妃今日將姚七小姐召進宮中問話。”
皇帝頜首,忠義侯爵的事,是皇后體諒他的心思,要讓惠妃去問個清楚,畢竟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治病,聽起來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皇后看向內侍,“還有什么沒說?”
內侍看了看皇帝和皇后,忽然覺得在翊坤宮聽到的那些讓他驚詫的話,說不得會讓姚家那個十二歲的小姐,日后的生活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在宮中這么多年,還從來沒聽過一個女子,說出那種話。
內侍潤了潤嗓子才道:“姚七小姐說,忠義侯不但救了忠義侯世子,還讓她……還讓她敢于承認做了一個逆子。”
“逆子?”皇后娘娘的聲音中也有了幾分的驚訝。
內侍將婉寧的話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皇后越來越覺得驚奇。
一個十二歲的小姐,竟然會懂得這么多,真的親手將自己的親叔叔送進大牢。
皇帝豁然站起身來,臉上神情沒有什么變化,讓人看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皇帝向前走了兩步。
“廣東十縣,海潮泛濫,田禾欠收,奏請朝廷撥賑災米。”
低沉的聲音在大殿里響起來。
“瓦剌又在饒邊,西北奏折請朝廷增撥軍糧,戶部尚在東拼西湊……”
“他們還敢貪墨漕糧。”
“一個十二歲的小姐尚知曉漕糧是要運進京師的稅糧,是要在天災是分發給百姓的口糧,是要在打仗的時候送去軍營的軍糧,是朝廷官員的俸祿,是該運進京城,而不能私下里倒賣……”
皇帝的聲音越來越高,腳步停頓了片刻,轉身從坤寧宮走了出去。
坤寧宮重新恢復了安靜。
皇后娘娘靠在引枕上半晌沒有說話,旁邊的內侍看了看身邊的女官,抿了抿嘴唇,“娘娘,這……要怎么辦?”
皇上說出方才那番話,不知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從庫里挑一只玉如意送過去給姚七小姐,姚七小姐救治忠義侯世子有功……本宮理當賞賜,”皇后娘娘接過茶喝了一口,“難得小小的年紀卻如此……等本宮身子好一些,傳她進宮說話。”
好久沒有聽說有這樣的孩子。
皇后娘娘長喘一口氣,“去姚家的兩個嬤嬤叫來,本宮要仔細問問。”
南書房外,內閣的大臣們已經等候多時,整整一日他們就站在這里,手里都是彈劾崔奕廷的奏折。
崔奕廷從一個小小的知縣查起如今牽扯到了戶部尚書,這樣查下去還要查出多少人來?崔實榮進了大牢,開始有人借機鏟除異己,各種彈劾的奏折堆滿了內閣,京官幾乎被人彈劾一遍,現在是人人自危,這股歪風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刮過去。
御史開始對準崔奕廷口誅筆伐。
不孝之子何談忠君,一個從未入仕的黃口小兒,鬧出這樣的事來。
就是要整個朝局都亂起來,讓崔奕廷一發不可收拾,不敢再接著查下去。
南書房的門打開,一個小黃門走出來。
閣老們頓時迎上去。
小黃門不敢怠慢一個個地問好,然后收起臉上的笑容,“皇上傳崔大人并沒有傳各位閣老。”
傳崔奕廷?
只傳崔奕廷?
一旁的夏大學士抬起了眼睛。
內侍道:“皇上讓崔大人帶著他的算盤進南書房。”
“整整兩箱的算盤,動用了戶部所有的官員,就在南書房一起打算盤。”
宮里的消息傳出來,張戚程不禁驚訝。
“皇上親自回了御史言官的奏折說,如今只有孤臣逆子在朕面前說實話,從今往后,朕就要重用這個孤臣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