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戚程咬起了牙,只要得了皇上信任,孤臣逆子轉眼就能變成心腹重臣。
漕糧舞弊案剛審到關鍵時刻,廣東、西北的奏折就都進了京,崔奕廷將整件事安排的天衣無縫。
“后宮那邊有沒有傳出消息?”張戚程問過去。
“還沒有,”下人輕聲道,“聽姚家下人說,還沒有出宮。”
不過就是過去說說話,怎么會用這么長時間。
張戚程站起身來,他不能再坐在屋子里,該出去打聽打聽消息,崔實榮好不容易攥緊了戶部,不能這樣輕易地就丟了。
朝廷上亂成一團也就罷了,姚家也是不安寧,瑜珺帶那個惹禍的姚七小姐進宮,現在也不知是什么情形。
朝廷不能亂,姚家不能亂,這樣他才能按部就班地將所有一切進行下去。
“那邊怎么樣了?”張戚程問過去。
藏在黑暗里的人,身體微微前傾露出額頭和鼻尖,很快又縮回去,“都好,吃食都照樣送進去。”
這是唯一能讓他心安的地方,張戚程舒口氣,“千萬不能有差錯。”
黑暗里的人什么都沒說。
張戚程轉過頭去,半晌才道:“早知道在崔奕廷沒有進京之前,我應該幫王征如一把。”說不定還能一箭雙雕,將跟著回京的姚七小姐一起殺死。
若是先料到今時今日他就該自己動手,可是誰能想到崔奕廷能辦出這樣的案子,說到底王征如是個蠢貨,崔實榮也太大意了,被自己的侄兒算計。
張戚程看向桌子上的棋盤,往后這盤棋要更仔細地下。
崔奕廷帶著人進了南書房。
南書房里戶部的官員立即挺直了脊背,平日里官階不夠哪里能進宮面圣,如今初見圣顏,就要做這樣的大事。
戶部的賬本高高地摞起來。只要看一眼就膽戰心驚。
“這是戶部和南直隸三年的賬本。”
崔奕廷清亮的聲音響起。
司禮太監揮揮手,小太監們立即將長長的桌案抬過來,算盤整整齊齊地擺在桌面上。
御座上的人站起身,明黃色的龍袍晃得人不敢睜開眼睛。
“戶部查不清楚。就去國子監請人來算,三年前朕在位,如今朕也在位,大周朝沒改朝換代,朕就不信,這賬目查不得,查不清,”皇帝從玉臺上走下來,看向崔奕廷,“你盡管去查。天塌不下來,就算塌下來也有朕頂著。”
南書房所有人撩開袍子跪拜。
很快整個書房都響起了算盤聲響。
皇上離開南書房,戶部官員才敢擦擦臉上的汗,想要互相說幾句話,抬起頭卻看到站在屋子里的崔奕廷。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海棠色的官服上像是染了血似的,一個年紀輕輕剛入仕的官員,論資歷論學問誰也不如,可站在那里卻讓人覺得害怕。
連自己的親叔叔都抓的人,會給誰留情面。
聽說崔尚書進了大牢之后是崔奕廷親自提審,不過幾天時間就被打的體無完膚。光廷杖就受了幾十個,打的血肉橫飛。
想到這里戶部的官員打了個冷戰。
更加覺得崔奕廷可怕起來。
這個皇上身邊的新貴,將來不知道還要做出什么樣的事。
誰也不敢再用什么心思,專注地看手里的賬本,只求將自己眼前的賬目算得清清楚楚。
將謝嚴紀留在宮中,崔奕廷一路出了宮門。
天色不早了。一早被召進宮的女眷已經陸陸續續地坐車離開,門口只停了兩輛馬車。
陳寶迎上來,低聲道:“爺,人還沒出來呢,安怡郡主的車馬也才走。”
這個時辰還沒有出宮。她那邊應該很順利。
戶部的官員要被關在養心殿里,不將賬目算清楚不會放出來,謝嚴紀等人在那里盯著,他就帶著人去刑部審案。
陳寶將馬牽過來,崔奕廷翻身上了馬。
“二爺,您要去哪里?”
崔奕廷看向陳寶,“去刑部讓田允興接著審案,我一會兒就到。”
出宮的路上張氏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婉寧,婉寧身后是捧著皇后賞賜的宮人,進宮的時候宮人們板著臉,一副不通情理的模樣,如今見到皇后娘娘的賞賜全都滿面笑容,遠遠的就行禮過去。
看著宮人熱絡的表情,張氏不禁打了個冷戰。
這一切都是因為婉寧。
皇后娘娘雖然沒說什么話,也沒見婉寧,卻讓宮人送來玉如意,這是贊許的態度。
不但是贊許婉寧救了忠義侯世子,而且覺得婉寧將親叔父送進大牢沒有錯。
婉寧自認了是“逆子”,她還能說什么?就算說婉寧不敬長輩又有什么用處。
張氏手腳冰涼。
婉寧就這樣拿著皇后娘娘的賞賜回到姚家,從今往后她該怎么辦才好?敬著這個讓皇后另眼相看的嫡長女,盼著婉寧不要和她算四年前那筆帳。
張氏忽然之間害怕起來。
“姚太太,姚七小姐請上轎。”
內侍笑著過來相請。
張氏攥緊了手,讓長長的指甲刺進掌心,她頓時覺得疼痛。
這一切都是真的。
姚宜聞早就等在姚家門口,恭恭敬敬地將皇后娘娘賞賜的玉如意接進姚家,內侍笑道:“姚大人,給您道喜了,皇后娘娘賞賜可并不多,除了命婦之外,您家的七小姐是今年的頭一份。”
姚宜聞戰戰兢兢地聽完這些話,急忙讓人拿喜錢送給內侍。
內侍推拒不收,“給皇后娘娘辦事,都是臉面上有光,和尋常時候不同,這銀子姚大人拿回去吧!”
姚宜聞忙道:“這可怎么是好,勞煩您出宮一趟……”
內侍目光中滿是深意,“那是姚大人養了一個好女兒,否則哪有今日之事,姚大人謝我們可是謝錯了人。”
內侍轉身走開兩步到了婉寧身邊。
婉寧行禮。“多謝公公。”
內侍十分客氣,“皇后娘娘說改日會召七小姐入宮,七小姐就候著吧!”
望著離開的內侍,姚宜聞呆愣在那里。
“婉寧。”姚宜聞看向站在旁邊的長女,“你們去宮中都說了些什么?”
張氏臉色蒼白,嘴唇青紫,仿佛是受了一場驚嚇。
婉寧抬起頭看向姚宜聞,十分平常地道:“女兒和惠妃娘娘、順妃娘娘說了六叔的事。”
宜春的事?
姚宜聞有些茫然,婉寧進宮不是因為忠義侯世子的病癥?怎么會說到宜春身上。
張氏握著暖爐仿佛還沒回過神來。
婉寧輕輕地道:“在泰興時六叔、六嬸將手里的糧食賣給了我,我原本以為是陳米,誰知卻是漕糧,就讓人將這些糧食徑直送去了衙門。”
整個姚家都說不出的安靜。
這是什么意思?姚宜聞半晌才反應過來。
婉寧將糧食送去了衙門,所以崔奕廷才會上門抓了宜春?
“你再說一遍?”姚老太爺顫抖的聲音傳來。身邊是目瞪口呆的壽氏。
婉寧轉頭看向壽氏,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六嬸還記不記得泰興樓?六嬸要將糧食賣給泰興樓,我當時是如何和六嬸說的?”
壽氏如同被人從頭頂潑了一盆冰水,瞪大了眼睛看著婉寧。發不出半點的聲音。
婉寧道:“我和六嬸說,不知根知底的商賈不要輕易做買賣,一旦將東西賣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不能反悔了。
壽氏不自覺的搖頭。
自從老爺和弟弟被抓之后,她每日都會后悔,后悔那時候將漕糧賣出去,正好被崔奕廷抓了個正著。
若是沒有被抓,她那里會落得如今的境地。
后悔。她這輩子最大的錯事就是賣那些漕糧。
看著婉寧那雙清亮的眼睛,壽氏頓時明白過來,“是你……”心臟要從胸口跳出來,“是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壽氏慌亂地看著周圍人,一定是她猜錯了。是她錯了,怎么可能是婉寧。
她多希望這時候婉寧搖頭否認,告訴她,她猜錯了,她幾乎屏住呼吸看著婉寧。
婉寧在她的目光下。輕輕地頜首,如同一塊重石徑直砸在她頭上,壽氏頓時嘗到頭破血流的滋味。
婉寧道:“六嬸說的是,泰興樓的東家就是我。”
泰興樓的東家是婉寧。
那時候她還歡歡喜喜地和泰興樓做生意,她怎么能想到,泰興樓背后的人就是婉寧,壽氏身體重重一晃,頓時癱倒在地。
姚老太爺的心砰砰亂跳,聽說皇后娘娘嘉獎婉寧,他撐著身體要來看個究竟,沒想到卻聽到這樣的話。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的那個山西商賈,遣下人去四處打探的那個山西的商賈,居然就在他身邊。
那個害他害宜春的人就站在這里。
“逆子……”姚老太爺的須發幾乎都豎立起來,伸出手,“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父親,”看著呆愣在一旁的姚宜聞,婉寧目光清澈,“六叔買賣朝廷的漕糧,可是犯了朝廷法紀?若是知而不稟,可當從犯論處?忠孝不能兩全時該怎么辦?皇后娘娘賞賜的玉如意,女兒該不該領受?”
婉寧一句句地逼問過來。
皇后娘娘送來的玉如意,就被供放在堂屋的長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