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睿不以為然:“在車上你還說,占得了鸞城,也打不進龍城,區區一萬人,死路一條,怎么,轉個身,吃個飯,就成了?”
“你們沒有謀反的意思,我何必自討沒趣。”穆英一步三頓地踱著步,“把軍隊比如刀,握刀的人至關重要。財帛動人心,金袍人以鸞城處的河中島為基地,郡守管政,郡尉管軍,可能都被重金收買,而鸞城守衛軍以郡尉的命令是從,所以,要想控制鸞城的軍政,必須把這兩個人捏在手里,也使金袍人不能再借鸞城起事。”
白初:“這個好辦,天黑以后,我帶幾個弟兄摸過去。”
“現在下手,太晚了。早在我聽說金袍人的基地在鸞城,我就派人以粗使仆役的身份,潛進郡守府和郡尉府,目前已裝扮成比較親近的護衛,只需我發個信號,那兩個人就跑不了。貪財的人往往怕死,不怕他們不聽我的。”
燕明睿垂頭喪氣:“你們穆家的人,是不是都這么厲害?遠謀暗算,織成一張大網,太可怕了!”
穆英輕描淡寫:“我有求于你們,你們的敵人,自然就是我的敵人,你們在明,我在暗,如此而已。”
白初:“這樣便省了事,都說夜長夢多,我看今夜一定不平靜。鐵鷹騎動起來,動靜太大,夜戰是特戰隊的專長,五百黑鷹,首戰西波爾山,并不出奇,今夜,倒可一展身手,算是給我們虎鯊一個交代。”
燕明睿哈哈笑道:“能把數百江湖豪強悄無聲息地干掉,黑鷹從此威震江湖,是個大大的收獲。所謂的江湖豪強,大多是仗手中刀劍,視律法若無的武士,不說每個人身上都有人命,無辜二字如何也用不到他們身上,就憑他們收受錢財,來謀一國太子的命,一個個的,絕對是肆無忌憚的兇徒,黑鷹所為,可算為民除害,于朝堂有大利。”
帳外響起腳步聲,有士兵報,寰王派人來了。
夏侯云:“明睿,你和徐樹林去接一下,就說我傷重不起,還在昏迷當中。”
燕明睿起身去了。
白初:“今夜反夜襲,帶上于石頭吧,我看著他,不對頭,直接殺了。”
穆英笑道:“鸞城不平靜,白三他們不如潛伏河中島,監視鐵鷹騎的異動,擒拿每一個有異動的人。”
夏侯云:“七哥考慮周全,今夜不得平靜,明天也未必平靜。”
穆英再笑:“我已說過,朝廷公器握在自己手里,安全才最有保障,在朝的官,外放的主官,大多都在鸞城,是別人的機會,也是你的機會,一勞,永逸。”
夏侯云沉默。
鸞城郡守、郡尉被制,兩萬守衛軍便動彈不得,蔣思辰已是九卿之一的衛尉卿,再無職可升,能引得他心動的,或許只有子孫可享蔭庇的爵位,那些呼風喚雨的朝臣,或可威服,挾眾臣以令龍城,逼寰王退位做王父,或者對不服者一律射殺,奪位的路從來血流成河,無論怎樣,正如穆英所說,不是不可成事,只要敢想,敢做,計劃周密。
然而,穆英不是穆雪,事成之后,穆英會提出什么條件呢?若成飲鴆止渴,可就不好了。
燕明睿返回中軍帳,道:“是宣室殿的郭大總管,奉寰王的命,送來二十桶酒,晚上的祭祀月神,殿下傷重,不去也罷。”
白初訝然:“宣室殿的郭大總管,宣室殿的人員沒被抓起來嗎,蘇伯顏呢?”
燕明睿:“問過郭大總管,蘇伯顏人是醒了,可傷著脊柱,不大妥當。抓宣室殿的人,抓誰也抓不著郭大總管頭上,這位大總管,原是曲臺殿的小內侍,寰王出生后就侍候左右,看著寰王長大,奪位成王的,可以說是患難與共的主仆。”
夏侯云:“酒有問題嗎?”
燕明睿:“易先生看過,上好的酒,雖比不得龍城第一陳酒的烈性,也差不太多。一桶一百斤,兩千斤酒,分下去,一人喝一口,求一求月神的庇佑,還不錯。”
夏侯云忽道:“先留著,也許能用到更好的地方。”
月亮升上來了,風中隱約傳來鼓樂之聲,遙遙望去,火光一片,煙花不時飛上半空,散作繁星落下,月神的祭祀禮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河中島上也是熱鬧非凡。
白初帶著于石頭,指揮五百黑鷹,分批悄然隱入密林,泅水過河,鉆過河岸的蘆葦叢,在草地上匍匐前進。到亥時中,河中島終于安靜下來,黑鷹按照夏侯云畫的圖,分散全部就位。昏暗的羊角風燈在夜風中搖擺。
夏侯云和穆英走出中軍帳,走過十幾座帳篷,左前方的帳篷前,一個人影閃出來,突然看到夏侯云和穆英,似是嚇一跳,待看清人的面目,失聲呼道“殿下”。
“唐越,你怎么不睡覺?”夏侯云心中一沉。
唐越舉起兩個饅頭,不好意思道:“肚子餓得發空,耐不住,到廚房來瞧瞧。”
夏侯云:“精神這么好,跟本宮走走吧。”
“唔唔。”唐越把饅頭往嘴里塞。
穆英笑道:“別咽著。”
石橋上,十六名守橋士兵分兩列站立。
唐越見夏侯云和穆英潛身在蘆葦叢中,低低道:“殿下,有人偷襲嗎?”
“不知道。”夏侯云抬頭望了望空中的圓月,“月黑風高好殺人,月光如此之好,對誰都不利。”
穆英嗤嗤笑道:“盜賊惡月明,誠然。只是沒想到,堂堂太子殿下,也當一回惡月明的盜賊。”
夏侯云默然地仰頭望月,碧空萬里,月明如洗。
又是月圓之夜,穆雪離開他一個月了,她的身影,便如這瑩潔的明月,靜靜地照著他孤獨的靈魂,又如嵐邊一漲清泉,幽然流過他冰冷的心。九年前的相識,半年來的相處,她在他心里,她的笑,她的忍怒,仿佛那一瞬間的心動,他已等待了千年。一夜歡好,她竟身死,人間幽冥,再不能相逢,清晨一別,竟成永訣!
造化如此作弄人!人從熱漸化成冰,誰知我寂寂情懷?冷眼望盡風云起,蒼茫大地,誰人主沉浮?
夏侯云用手壓住心口,忍受那從心底散向四肢的疼痛。
唐越睜大了眼。
對岸的蘆葦叢簌簌抖動,葦葉發出颯颯的輕響,接著,十數陰影無聲入水。涓涓流水的河面反射點點月光,光紋亂了,數十黑影突然躍出水面,和先前入水的陰影扭在一起,光芒閃閃,分不清月光水光還是刀光。時間并不長,黑影似在陰影的身上摸索著什么東西,然后發出幾聲鷓鴣的鳴叫,有十多個黑影向石橋游過來,攀著橋樁勾住橋欄,翻到石橋上,又有刀光閃了閃,守橋的士兵幾乎同時倒下,卻又匍匐著向橋的那一端爬過去,其間一個黑影打燃火石,一線火星后,絢麗的煙花升空而起。
唐越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刺客要行刺,先得悄悄放倒守橋士兵,以利于大批刺客快速登島,結果,刺客一下水,遭到黑鷹獵殺,還被搜走了發信號的煙花。月光太明,視線較遠,黑鷹為防驚動敵人,模仿刺客的行動。現在,大批刺客正往河中島來。黑鷹能在水里設伏,也能在島的外圍設伏。
唐越低聲道:“殿下,怎么判斷今夜一定有刺客?”
穆英拍了拍唐越的腦袋:“你家殿下傷重不起,你們這些人自然以他的金玉之體為重,守衛難免疏忽。”
草叢里。
于石頭趴在地上,耳朵貼著地面。
白初:“這會兒離著還有多遠?”
于石頭:“五里。三百騎左右。”
白初:“作準嗎?”
于石頭:“賭一貫錢,一個月的軍餉。”
白初嗤笑道:“一貫錢,還一個月的軍餉,你當鐵鷹騎是什么,當黑鷹是什么,普通一兵在新訓期間的軍餉是一兩金,一兩金,知道嗎?”
于石頭咋舌:“給太子殿下當兵,這么有錢?”
白初翻眼睛看月亮:“那訓練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死不至于,天天脫胎換骨是真的。”
于石頭眨眨眼:“脫胎換骨不是這么用的。”
白初:“閉嘴,還有多遠?”
于石頭聽了聽:“兩里,下馬了。”
白初渾身繃了起來,手指放唇邊,發出斷續的鷓鴣鳴叫。潛伏各處的黑鷹立即進入備戰狀態。
不一會兒,數不清的陰影出現在黑鷹面前,外圍的黑鷹毫無動作,冷冷看著刺客小心又快速地前進,直到他們全部進入伏擊圈。
白初打個響亮的口哨,長身而起,挺劍向刺客刺去。驟然遇襲的刺客們只慌亂了片刻,很快列隊還擊。
夏侯云眸光一閃:“不對,這些人訓練有素,決非江湖豪強那些各自為戰的。”
穆英:“還等什么,上吧。”
三個人掠上橋頭,掠過石橋,加入戰斗。
刀光劍影,慘叫迭起。
有夏侯云和穆英兩個煞神,刺客紛紛仆倒。
突然,一聲驚呼:“唐越,是你嗎,你怎么做了叛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