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第九百九十章

涼亭里,場面很是尷尬,仿佛連空氣都凝結了一般。

這也就是爾芙并不想要故意為難小烏拉那拉氏,她只是希望小烏拉那拉氏能安穩些,所以她并沒有讓小烏拉那拉氏繼續難看,率先開了腔,緩和了不愉快的氣氛,她笑吟吟地拎著茶壺給小烏拉那拉氏倒了杯溫茶,柔聲說道:“這里也沒有外人在,咱們就當是自家姐妹說說話,你也別太拘謹,瞧你這手都快擰成麻花辮兒了,喝口茶,緩緩神兒吧。”

說完,她就先端著茶碗抿了口,免得小烏拉那拉氏疑心她在茶里動手腳。

其實小烏拉那拉氏也并非就是個不知道好賴的主兒,她只是被自家額娘和烏拉那拉氏那些族人給畫出來的大餅迷昏了眼,如今幾番試探,幾番胡鬧下來,如果不是爾芙大度,愿意原諒她,給她留一份體面,她早就在這這府里待不下去了。

而一直以來就知道給她畫大餅的烏拉那拉氏族人,卻并沒有給過她絲毫幫助,反而總是逼迫她去親近弘暉。

若弘暉還是那個性格純善賢孝的好孩子還好,現在的弘暉就是炸了毛的貓兒,將四爺府里的所有人都當做仇人看待,不但不接受她的示好,甚至還幾次三番地在大家伙面前落她的臉面,她即便是心里有再多的不甘心,卻也不能再繼續忽視爾芙對她的善意了。

小烏拉那拉氏想著這些過往,這眼圈都有些泛酸了。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端著茶,擺出了梁山好漢大碗喝酒的架勢,一口就將茶碗里的溫茶喝光了,重重地將茶杯摔在石桌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噗通地跪在了爾芙跟前,滿臉是淚地哽咽道:“福晉,今個兒我烏拉那拉氏和您說幾句真心話,雖然我從進府到現在這么長時間,并沒有真做過什么傷害您的事情,卻也給您帶來不少麻煩,可是您不但沒有責怪過我,還一直包容著我,我要是再不知道個好歹,那也就算不上是個人了。”

小烏拉那拉氏這一番表白,可是將爾芙嚇了一跳,她輕輕拍了拍砰砰亂跳的小心臟,抬手制止了詩蘭和詩情要沖過來保護自個兒的動作,起身將小烏拉那拉氏扶起來,含含糊糊地嘟噥道:“你起來說話,你瞧瞧你這樣子,讓旁人瞧見,還不得以為是我欺負你。”

說完,她就將小烏拉那拉氏按到了石凳上坐好。

古代人這時不常就雙腿發軟下跪的習慣,哪怕是爾芙待在古代再久,也難習慣。

“福晉,我真沒想那么多,我就是覺得自個兒實在沒臉在您跟前坐著,想想我之前干的那些不是人的事,我自個兒都替我自個兒臉紅,恨不得抽自個兒幾個大嘴巴,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分不清楚好人壞人呢!”小烏拉那拉氏仍然抽抽搭搭地掉著眼淚,卻也沒有再堅持給爾芙磕兩個表忠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呢喃道。

她剛剛下跪的舉動,并不是想要誣陷爾芙苛待妾室,只是一時不知該如何表示她的愧疚之心,被爾芙扶起來之后,她也就反應過來她的舉動有些冒失了,尤其是摔碎茶杯的那個粗魯動作……她怎么就做出這般沒腦子的事情了呢!

好在爾芙并沒有怪罪她的冒失,還很是和氣地安慰了小烏拉那拉氏幾句。

說到最后,爾芙瞧著小烏拉那拉氏仍然是那副坐立難安的樣子,更是直接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保證道:“行了,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就是把你自己打成豬頭,也彌補不了。

你既然說是要和我說幾句真心話,那我也和你說句實話,你做過的那些事,剛鬧出來的時候,我確實有生氣過,恨不得把你揪過來揍一頓,但是過后我也并沒有將那些小打小鬧的事情放在心上,所以你也不必覺得多么愧疚,如果你要是真覺得后悔你之前的所作所為,那以后就安分些吧。

咱們有幸能同在四爺府伺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我雖然占著嫡福晉的位子,瞧著比你更風光些,卻要照顧一大家子的吃喝穿戴,比起你這個等著底下人伺候就好的格格,還真沒有得到什么便宜,頂多就是個戴著嫡福晉帽冠的大管家婆罷了,也就剩下那點面子風光了。

你入府也有些時候了,和我也打過這么多次交道,甭管咱們之前的關系如何,你也必然了解我的性格,我并非是那種容不得人的性子,更加做不來那些面甜心苦、人前姐姐妹妹叫得歡、背后往死里下刀子的表面功夫,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再無事生非,故意胡攪蠻纏地找我麻煩,我保證絕對不會找你算后賬的,也會保證底下人不敢輕待你這個格格分毫。”說完,她還不忘吩咐涼亭外面候著的宮女,送來濕帕子給小烏拉那拉氏擦臉,免得小烏拉那拉氏滿臉淚痕的從長春仙館出去,底下人又要胡亂傳話,弄得謠言滿天飛。

當然,她說的那些話,也并非是場面話,而是發自肺腑的心里話。

說白了,爾芙情感上會不高興四爺身邊有其他的女人存在,理智上卻清楚的知道四爺的身邊,永遠都不可能就她一個女人,所以她在和小烏拉那拉氏這些女人打交道的時候,語氣難免會有些發酸,卻并不會故意去折騰后院里的女人,也是想要和這些情敵能和平共處的,只不過是沒有人愿意和她公平共處、分甘同味罷了。

“福晉能原諒婢妾,婢妾保管以后都以福晉馬首是瞻。”小烏拉那拉氏表決心道。

爾芙雖然不知道小烏拉那拉氏這話有幾分真心,卻也沒有表現出不信任來,笑著點了點頭,又留著她在長春仙館這邊說了會話,這才讓詩蘭去安排肩輿,送著走路發飄的小烏拉那拉氏回了她自個兒的住處。

“吩咐膳房不必再給翠微堂送紅豆冰沙粥,另外也盡量避免給那邊送去豆沙餡的小點心,每日飯食緊著清淡爽口為主,讓她好好調理調理脾胃。”送走了小烏拉那拉氏,爾芙坐在涼亭里愣了愣神兒,抬手招呼過旁邊候著的詩蘭,壓低聲音吩咐道,“還有別忘記讓青黛把小烏拉那拉氏房里的熏香換回去,她這些日子也吃夠苦頭了。”

其實小烏拉那拉氏之所以一直食欲不振、且反胃惡心,不但是因為她聽了爾芙的話不自在,也并非全然是因為那每日照三餐送過去的紅豆冰沙粥,還有白芷精心調配的絕妙熏香的功勞、

這種熏香本身并沒有問題,清香淡雅,用來調香的配料,也都是極好的東西,但是和小烏拉那拉氏用慣的脂粉碰到一塊,便會形成特殊效果,而其他人沒有使用小烏拉那拉氏使用的胭脂,自然感覺不到胸悶腹脹的感覺,但是小烏拉那拉氏卻是渾身不自在。

最妙的一點就是這種化學反應,只是讓小烏拉那拉氏胸悶腹脹,并不會損傷小烏拉那拉氏的身體,即便是太醫親自替小烏拉那拉氏把脈,也發現不到任何問題,而且胭脂這種東西又是很具有隱蔽性的,只要是太醫不把小烏拉那拉氏的房間徹底檢查,絕對發現不了這點小問題,加之青黛那一手漂亮的輕功,直到今個兒,小烏拉那拉氏都沒能發現她房里的熏香被人調換了。

不過現在既然小烏拉那拉氏都已經服軟,她也就不用再折騰小烏拉那拉氏了。

“這天色也不早了,我身子也乏了,先回房去了。

你領著人把涼亭這邊收拾收拾吧,尤其是那個摔碎的茶盞,千萬千萬把碎瓷片子都清理干凈,免得哪天我心血來潮地帶著小米團過來玩,再扎傷了那孩子。”交代完這些事情,爾芙慵懶地舒展著胳膊,打著哈欠起身,邊說邊往上房走去。

春困秋乏夏打盹,爾芙表示她要一覺睡到大天亮,好好解解乏。

就在爾芙抱著蠶絲薄被,美美地睡著懶覺的時候,小烏拉那拉氏在長春仙館給爾芙服軟的事情就已經傳遍了圓明園上下,連耳目比較靈通的德妃娘娘都知道了,至于是誰故意傳揚出去的,爾芙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反正是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一副親眼所見的樣子,而一些心懷鬼胎如佟佳氏這般的妾室也添了把火,所以這個消息就如同長了翅膀似的以一種難以想象地速度傳播著。

小烏拉那拉氏聽說這消息的時候,倒是無所謂丟不丟臉,左右她已經打定主意要跟著爾芙一條道走到黑了,別看她仍然不甘心就做個格格,卻更明白跟著爾芙走,甭管是否能順利上位,卻總歸是不吃虧的,也更容易親近四爺些。

可但是她的娘家烏拉那拉家,在收到這個消息以后,卻直接就炸鍋了。

“真是不爭氣,丟盡了咱們烏拉那拉家的臉面。”

“老朽早就說過不能隨意更改族譜,咱們烏拉那拉家世代忠烈,如今卻因為這么一個分支出來的小姑娘,平白成了八旗里的大笑話。”

“三伯,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還是想想怎么將這丟了的臉找回來吧。”

“要晚輩說,不如還是直接給四爺施壓,讓他盡快上請封折子吧,只要這弘暉阿哥成為了雍親王的世子,那些等著看咱們烏拉那拉家笑話的人,還有誰敢胡說八道。”

“施壓,堂堂親王之尊,哪里是咱們能夠左右的。”

“那就讓老堂叔去找四爺談談舊日的情分唄,當初他四爺能夠立下赫赫戰功,順利獲封貝勒,咱們烏拉那拉家沒少出力。”

“不說這些事還好,當初要不是因為五郎家的小兒子胡鬧,四爺何止獲封貝勒。”

“行了,行了,還是聽族長的吧,咱們說再多,一切都是白搭。”

烏拉那拉家的宗族祠堂里,十來個頭發花白、蓄著長須的老頭子吵吵嚷嚷半天,也沒有個主意,最后還是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了上首坐在主位上的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族長達哈蘇的頭上。

一直閉目假寐的達哈蘇捋了捋頜下的長須,故作深沉地沉默了片刻,抬起一只手,往下壓了壓,本已經悄無聲息的祠堂,更加安靜了幾分,仿佛連眾人的呼吸聲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點點香燭燃燒的聲音,他這才滿意地睜開了眸子,緩聲說道:“施壓,我并不反對,但是你們也都該明白雍王爺的性格,就算咱們將舊日情分都抬出來,最終也不過是讓雍王爺更加反感咱們烏拉那拉家,而想要爭,這原來的福晉爭不過瓜爾佳氏出來的側福晉,現如今的珍珠就更不用多說什么,至今連個好消息都沒有,想要不丟臉,怕是要另尋出路了。

你們都幫著我一塊想想吧,誰家的格格更出色些,該舍棄的時候就要舍棄了。”

說完,達哈蘇就直接杵著黃花梨木雕的拐杖,慢悠悠地往外走去。

這大家族的族長不好干,他要費心安排族中子孫晚輩的出路,還要保證家族的利益不受損,要不是那些侄兒都不爭氣,他真是恨不得立時三刻就甩開肩上的重擔,好好在家享受享受含飴弄孫的自在日子。

“老族長,那咱們珍珠就不管了?”小烏拉那拉氏的額娘從得到消息開始就一直守在祠堂外面,她聽著祠堂里吵吵嚷嚷的動靜,這心里頭是七上八下,沒有片刻安穩,如今瞧見達哈蘇晃晃登登地出來,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連男女授受不親這點避諱都顧不上了,直接就攙住了達哈蘇的胳膊,半邊身子都恨不得貼到達哈蘇的身上,急忙問道。

“管,誰去管,怎么管?”達哈蘇重新站穩,冷聲反問道。

“那也不能就讓咱們珍珠在雍王府里被那個二嫁進門的鈕祜祿氏欺負啊。”小烏拉那拉氏的額娘哭喪著臉,連忙說道。

“你當初非要把她送進去的時候,便該想到這一天了。”達哈蘇可不愿意被蚊蟲環繞,他冷冷地甩開還要纏著他說些什么的小烏拉那拉氏的額娘,沉聲說了句,也不給小烏拉那拉氏的額娘再說話的機會,拎著拐杖就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