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錦

第149章:夢碎

天色陰霾,被秋風吹起的木樨花的清香帶著寒涼。

遠處依稀傳來鑼鼓梆子敲擊的大戲聲。

孟言時見勸不動自己的姐姐,只好整理好自己的衣冠,深深吸一口氣,帶著忐忑和不安還有隱隱的期望朝“可一觀”的院子里去。

可一觀建在月心湖的西南方向,三面環水,站在可以看到湖光閣,不過劃船的距離卻是要半個時辰遠。

“誰在那里?”

剛剛踏進的范圍里,一聲喝聲差點讓孟言時跌坐在地上。

隨著這聲喝聲,兩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出現在孟言時姐弟面前。

“兩位侍衛大哥,我們是孟家子弟,因為學里夫子留下的課業,特到來查閱典籍,明日就要上交,還請侍衛大哥行個方便,我們兩人只要進去一會兒拿到書就走”。

“不行。難道府里的孟大人沒有告訴你們嗎,沖撞了貴人,就是讓你們孟氏全族陪葬也吃罪不起!!速速離開。”

錦衣衛向來是飛揚跋扈慣了,如今的主子更是天潢貴胄,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這江南一路上,他們手持秀春刀,直把那些腦滿肥腸的貪官們給殺的血流成河,如今在他們眼里恐怕除了今上和自家主子,就沒有人能讓他們客氣的。

現在和孟言時兩人解釋了這么多,已經是看在太子和孟閣老的面子上了。

不然早就被扔出去了。

“因為夫子嚴厲,實在是不敢耽擱,還望侍衛大哥通融一二,我保證,我們絕對不會沖撞到貴人的,我們要找的書籍就在一樓靠近門檻處的第二排,第五架。

很容易就拿到的,頂多就是三息的時間。大哥,您行行好。”

孟言時對姐姐使個眼色,他被錦衣衛的兇惡的態度給嚇到了,意思:姐姐,我們趕緊走吧,別闖了大禍。到時候,真的是要倒大霉的。

孟言寧不理弟弟的眼色,她滿臉苦色,聲音哀求的對這兩名錦衣衛說道。

看著孟言寧俊俏清麗的臉蛋做出這樣可憐兮兮的表情,兩名錦衣衛遲疑了一瞬間。

不過眨眼,其中一名錦衣衛,“唰”的一聲拔出寶刀。

“要命的話,就離開。再啰嗦一句——”這名錦衣衛沒有說下去,只是全身透漏出的殺氣,讓孟言時嚇的倒退一步。

孟言寧心底不甘,卻也不敢再說什么。正要和弟弟離開。

這時從里出來另一名錦衣衛,明顯是這兩位的上級,兩名錦衣衛行禮。

“主子說了,讓他們進去吧。不過要在一盞茶的功夫里離開。”

錦衣衛讓開路。孟言時姐弟忙不迭的道謝,慌忙朝里進去。

進了,孟言時就裝作查找的樣子,從書架里一會就抽出了幾本書籍,孟言寧則來到樓梯處的書架旁,她一邊心不在焉的用手翻著書架,一邊朝樓梯上方看去。

她雖然知道這個時間睿親王在,如今又費了功夫進來,卻不知道如何來吸引貴人來到自己的面前。

她倒是想上樓去,只怕剛邁上一個樓梯,就會有錦衣衛過來,把她給“請”出去。

手指無意翻到一本《會岡遺譜》,她想起最近半年來練的《翠澗石泉》正是這首琴譜里收錄的一首曲子。

看了看琴案,她心里有一個沒有把握的主意。

她拿著這本琴譜,翻到《翠澗石泉》的那一頁,放到琴案上。

跪坐在蒲團上,揚起雙手,手指輕撥,清脆明亮的泛音響起。里立馬回蕩著悠悠的琴聲。

《翠澗石泉》的琴聲是描繪山林幽澗,一派碧翠,流泉泠泠,泉水急峻,嘈嘈切切,意趣盎然。

孟言寧故意把第三弦十七徽原本應該沉實的按音彈錯,這首曲子有大幅度的揉弦和二度不協和音的自上而下,上而下發展,交替回旋,對指法的嫻熟要求很高。

孟言寧練了半年之久才熟練,此時她還要故意的在琴音中錯掉或者一動一下階的音,加上心理緊張,額頭有細小的汗珠冒出。

在琴聲剛響起的時候,門外的錦衣衛和孟言時都同時的驚詫向她看去。

有錦衣衛要進來阻止,被他的上峰拉住。

“主子沒命令,看看再說”。

此時在二樓里正在隨意翻著書的明耀聽到琴聲,皺眉從書中抬起頭,身邊的錦衣衛立馬惶恐道:“殿下恕罪,屬下這就把那兩人給請出去”。

明耀擺擺手,示意無礙。

他皺眉是因為這首《翠澗石泉》被人損壞了意境。

這首曲子本來應該表現出在千姿百態的奇峰異石間,爆發出一股股清澈的泉水,涓涓溪流,時急時緩。

而此時彈琴之人,不提曲中幾個轉音的力度不夠,就是本來這首琴曲緩慢渾厚的散意也沒有表現好。

明耀又聽了幾個琴音,皺著眉往樓下去,身后的錦衣衛連忙擔心的跟上。

在他們守衛的范圍內,還有讓殿下不悅的事情發生,等凌指揮使辦事回來,他們都逃不脫家法伺候。

孟言寧第一小段沒有談完,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華服袍角,抬頭望去,就看到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上一雙黑沉的鳳眸瞇起看著她。

她連忙垂眼不敢再看,心臟砰砰的慌跳,慌忙從蒲團上起身,跪在睿親王面前,孟言時又驚又慌的過來和她跪在一起。

“驚擾了殿下,草民死罪”。孟言時已經緊張的說不出話來了,孟言寧硬撐著啞著嗓子以頭碰地。

她的心里既緊張,又帶著慶幸,她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只要是深諳音律之人,絕對受不了別人在他的聽覺范圍內,彈錯一首名曲。

這么一想,想起九妹孟言茉平時不顯山露水,居然也彈的一首好琴,而且還能修復一首古曲,孟言寧心里很不舒服。

就像原本自己完全了解的一個人,忽然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一樣,這讓她很有危機感。

睿親王也沒讓她兩人起身,更沒有命人直接把他們扔出去。

他走到琴案邊,盤膝坐下,袍服垂落在地衣上。

原來的曲子同樣響起,只不過一開始就不同于剛才的彈法。

如果剛才的琴音還是潺潺的小泉水時不時的叮咚兩下,此時的則是湍急的溪流不停的沿著奇異的山巒沖刷,向前。

旋律回旋向發展,修長干凈的手指像是本能的用著很復雜的虛掩指法,琴聲跌宕起伏,曲折盤旋。

變調移位,虛實相映,低沉快板音反復出現,強弱倒置的切分效果,完美的模擬出激流沖擊著巖石的聲音,整個仿佛移動置于山水間,情飛志揚,心曠神怡。

到了曲子的第七段,峰回路轉,曲調逐漸趨于平靜,開闊悠長。

尾音清脆明亮,寥寥數音,余音梁饒,意味無窮。

錦衣衛多是武舉出身,粗通琴率,也被這琴音給帶入了山谷清泉的意境里,少了幾分戾氣,多了一分自在。

孟言時則在心里驚訝睿親王的才華。他雖遠在江南,整天也只是在書院和孟府間往來,但也從同窗那里聽說過睿親王的名聲。

在他的印象里睿親王就是個權勢滔天,卻徒有尊貴的身份,一個華貴的草包。當然這些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雖然有傳聞說睿親王從小就聰慧過人,當年還和國子監的五經博士,當今的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楊志恒大人比過文采,并且勝過。

孟言時在心里是根本不相信的,猜測著是一些趨炎附勢的人畏懼睿親王的權勢故意傳出來的。

在大明有才華的人才能贏得士人心底的尊敬。

可今日聽到的琴聲,讓他認識到以前的猜測是多么的離譜。

“聽得殿下的琴聲,草民才知道以前都白學了琴,剛才看到琴譜一時著迷,彈了一段,實在是班門弄斧,請殿下責罰”。

孟言時心思雖想了很多,但仍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孟言寧故意弄得少年人沙啞變聲期的嗓音這時清朗的說道。

她想,愛音律的人應該會接受她的說法,畢竟看到一本難得的琴譜,情不自禁的彈起,這是很正常的情況。

明耀看著男裝的孟言寧,嘴角微勾道:“以你的水平這樣故意彈錯三個音,引得本王下來,有何事?”

孟言時和孟言寧聽到睿親王的話,皆大驚。

孟言時也通音律,他剛才也沒有聽出姐姐的琴聲有什么錯處,還在想怪不得姐姐失態彈琴,原來是看到了這本《會岡遺譜》。

這本曲譜恐怕在整個江南,也只有孟家的里收率著原籍。

他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姐姐故意的。

他心里暗暗責怪姐姐的大膽。但此時卻不能不管。

孟言寧的臉色有些發白,想不到自己的心思用意,原來他全都知道。

“回殿下,是學生即將進國子監修習,日夜研究經意,功課上遇到了難以明白的地方,聽聞殿下才華出眾,這才出此下策,前來請教一二,以此來受用終生,還望殿下恕罪”。

孟言時戰戰兢兢的說道。

明耀依然微微笑著,袍袖卻是忽然一掃,案上的琴劇烈的撞向的柱子上。

伴隨響裂“咔嚓嚓”的聲音,琴斷成了十截,散落在地毯上。

整個里的所有錦衣衛驚惶的單膝跪下,低垂的頭一動不敢動。

這些在外面叱咤風云的錦衣衛此時驚惶甚于那些被他們抄家的朝廷大員。

孟言時則身體抖如秋葉,臉色蒼白,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以頭磕在地上。

他第一次感覺到生與死是如此的近,近到,他覺得自己活不過下一個瞬間。

孟言寧也是跪在地上發抖。

她錯了,她根本不了解睿親王是什么樣的人,她應該知道的,在夢里那個萬人之上的主宰,怎么會這么輕易的就會被自己的一點小伎倆給迷住。

可是,她不甘心。論才貌她不輸于任何人。

“本王不知道自己還有責任要輔導孟家子弟的功課”。

明耀輕笑的聲音里帶著寒意。

“你,抬起頭來”。

孟言寧感覺到頭頂被人用扇柄敲了一下。

她帶著七分驚慌,兩分忐忑,一分期待,抬起頭來,她眼臉朝下,不敢直視睿親王。

“你是孟家小姐?”

看穿孟言寧女子的身份那是肯定的,不知道是不是孟家人。

“是。”孟言寧心里的期待消失無蹤,原來自己女扮男裝的身份早就被看透。

“一點都不像”。明耀低聲說了一句,孟言寧想聽,卻沒有聽清。

“行幾?”明耀的聲音輕松且隨意,根本沒有剛才那像是發怒前的樣子。

“回殿下,民女在孟府行七,族中排行——”

孟言寧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站起的睿親王打斷。

“一個小小的庶女”。

睿親王離開時說的這么一句輕柔卻滿是嘲弄的話,把自認為自己的心已經很堅強的孟言寧逼出了眼淚。

“這種事情本王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明耀平淡的一句話,讓跪著的錦衣衛齊齊打了個寒顫。

“是,屬下遵命”。整齊劃一的錦衣衛們心中叫苦不跌,等凌大人回來,今天的一場家法是免不了了。

他們心中怪這兩個來找事的孟家人,下手一點不留情,直接從們外,扔到了院子外去。

孟言寧姐弟兩人被摔個鼻青臉腫。